[黑篮]飞鸟长鸣

　　我们把世界看错了，反说它欺骗我们。
　　——《飞鸟集》75
　　“只不过是个从乡下来的土气女，也妄想能跟赤司大人在一起吗？”
　　“不要因为赤司大人稍微对你温柔一点就得意忘形了！”
　　“你那是什么眼神，成绩好就可以瞧不起人吗？”
　　高中的女生厕所一向是个是非之地，即使在整体素质极高的洛山，也并不缺少欺凌事件。就比如今天，我不过因为帮学生会搬完了东西想洗个手，就在社团活动时间非常冷清的教学楼厕所外面正好听到了这样的展开。
　　我犹豫的片刻里面又响起了沉闷的类似于拳打脚踢的声音，到了这个地步还放着不管的话未免也太差劲了。
　　“请住手吧。”
　　水龙头漏下水滴的声音在一瞬安静的厕所里显得有些诡异，围在角落的三个女生转向了我，可以看到地上坐着一个编成双麻花的黑发都已经湿透了的女孩子。
　　其中一个穿着二年级校服的短发女生有些慌张，但还是虚张声势地提高了声音：“你是谁啊？”
　　另一个也是二年级的单马尾女生则是充满了显而易见的敌意，对那个为首的三年级女生说：“学姐，她就是那个参加了篮球部和学生会、还和赤司大人一样是‘空’的远山鸣。”
　　“她就是那个厚着脸天天赖在赤司大人身边的女生？”领头者意外的是有着长长的卷发的甜美系女孩子，让人完全想象不到是会做出这种事的人。
　　所以说人心的恶意啊，真是让人无法想象。
　　眼前这种场景好像在帝光也出现过，我在心里叹了口气，用尽量谦恭的语气开口了：“我不是很明白学姐们的意思。据我所知，赤司君并没有女朋友，那么当然谁都可以尝试着接近他，他也有可能会选择任何人。在这一点上，我和学姐们、还有那边的那位同学都是一样的。”
　　被欺负的那个女生听到这里似乎稍微动了一下，我依然微笑着，话锋却一转带上了刺：“但是，赤司君也说过喜欢品格高雅的女性，如果学姐们继续做这种事的话，可能就要被排除在外了。”
　　三年级女生的眼中闪过一丝戾气，但声音还是软软的：“一个人就敢对学姐说这样的话吗？就算在这里对你做了什么，赤司大人也不可能知道的吧？”
　　我平静地注视着逼近的三个人，一步未退：“我的确并不认识学姐们，也不想给征十郎君添麻烦。但是如果我真的发生了什么事，即使是把整个洛山翻过来，征十郎君也一定会让伤害我的人付出代价，我有这样的自信。与此相对的，学姐们有无论对我做了什么都不会被征十郎君追究的自信吗？”
　　“还是就这样算了吧……学姐……”短发女生已经出现了动摇，脸色比被欺负的人还要苍白。
　　“现在的话我还是不希望给征十郎君添麻烦的，学姐们也是这样吧？学姐们拥有这样可爱的外表，与其把时间浪费在这种事上，不如让自己变得更优秀，这样才会被赤司君注意到吧？一起努力吧。”
　　我当然不会傻到以为她会看在我同为仰慕者的份上就放过我，我只有“在赤司的身边”这一个筹码而已，那么是赢呢，还是输呢？
　　“你……！”
　　单马尾还想说些什么，却被三年级女生打断了：“我希望你记住我的话，远山同学。如果这件事传出去的话，我绝对会以赤司大人也不知道的方式给你一个教训的。”
　　脚步声在空荡荡的教学楼里渐渐远去，我终于舒了一口气，这才有机会看清那个漠然地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副古板的眼镜戴上的女生，方才那张清秀的脸一下就被遮掩了光彩，但我总算是认了出来。
　　入学考试女生第一的泉理惠也算是一年级的知名人物，但是更加知名的是她到膝盖的校裙、永远不变的两个麻花辫和厚的看不见表情的眼镜，私下叫她“土气女”“书呆子”的人很多，也不过就是这个年纪的无聊嫉妒罢了。
　　只是她分在另一个“空”的班里，跟赤司有什么交集呢？
　　她紧抿着嘴唇迎接我探寻的目光，应该是自尊心很高的类型吧？看上去没有什么特别的问题，再说什么的话可能会适得其反，我向她笑了笑，打算离开。
　　“远山同学不觉得他们都很蠢吗？”
　　非常突兀的问句让我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回头看见她正扶着洗手台站起来，几缕湿发黏在额头前面，看起来格外倔强。
　　“每天聚在一起、聊着无关紧要的化妆和恋爱，装出一副友爱的样子，但只要一发现谁跟她们不一样就群起攻之，在背后说些无聊的话、玩那些幼稚的把戏，真是愚蠢至极。”
　　水池上的镜子映出她因为凌乱的头发和校服而显得有些狼狈的侧影，但神色却是不同往日的倨傲与挑衅，一字一句，蕴含着某种异样的违和感。
　　“远山同学应该不会这么觉得吧，因为你不舍得，你不舍得失去大家对你的喜欢，所以努力扮演着温柔的好女孩，只不过是希望尽可能做那些普通人中的一个、被普通的关心着、围绕着罢了。所以……”
　　水箱的声音模糊了她的句尾，像是不带感情的残忍通告，我听得真切，但却根本没有可以反驳的地方。
　　因为事实就是这样的，我是一个软弱的人，那份人人称赞的温柔，也不过是伪善罢了。
　　“我认为这样的远山同学，是配不上赤司君的。”

　　急促的雨点像是渴望着冲破低气压的烦闷，明明身处春天，却已经感觉到了夏天的强势。
　　我一向是会关注天气预报的类型，并不担心骤雨突降的情况。从教学楼大厅寄存的水桶里拿了自己那把孤零零的雨伞，正听到屋檐下传来抱怨的女声：“真是的，雨这么大，大礼堂又这么远，刚印好的乐谱会被淋湿的。”
　　能使用大礼堂练习的社团……是合唱部吧？我有些好奇地看过去，这才注意到女生旁边那个沉默地脱下了西装外套的少年是同班的园田宏，大概是想用来包着乐谱挡雨吧。
　　虽然没有说上过话，作为同学看他单薄的一件衬衫我有些不忍，于是走上前去：“如果不介意的话，请用这个吧，四月的雨还是稍微有些冷的。”
　　他闻言看向了我递过去的伞，目光转到我身上时变得有些复杂，却没有接。
　　倒是那个女生开了口：“如果这样的话，你怎么办呢？”
　　“我接下来要去体育馆，很近的所以没关系。而且乐谱是很重要的东西吧？”
　　“那就谢谢你了，用完了我会送还到体育馆的。”女生笑着接过了，“走吧？园田君？”
　　园田宏却没听到般仍站在那里，好像透过我正看着某个更加遥远的谁，很突兀地问了一句：“你不记得我了吗？”
　　我有些不明所以，还是回答道：“怎么可能？园田同学不是坐得离我还挺近的吗？”
　　他收起了让我捉摸不透的神色，单纯用少年般不爽的语气道：“我不是说这个，你以为我是为了谁才回到日本的？”
　　“唉？”
　　园田宏皱了皱眉，看向在场的那个女生。对方自以为会意，红着脸说了一句“我还要去送乐谱，不打扰你们了”就跑开了。
　　气氛一下子变得微妙起来，说出这种话果然是被误会了吧。
　　“八年前的田中音乐赏。”我刚想说话，他就自顾自地解释了起来，“我是第二名，你是第一名。还有春季音乐祭、港区少年钢琴大赛、藤堂钢琴选拔赛等等，只要你参加的所有比赛就都是这样。除了东京国际艺术节幼年组，我是第三名，你是第二名。”
　　少年深蓝色的头发在发尾处有些微卷，像是沾染了雨水一样，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贵族气质。我好像有些模糊的印象，但当然是回想不起来的。
　　那时候的我是日本引以为豪的钢琴演奏家羽田光子的女儿，就像卡尔·车尔尼、克拉拉·舒曼、甚至沃尔夫冈·莫扎特一般，毫无疑问继承了前代的天才、并且将会绽放出更加耀眼的光芒的神童。一直是第一，也从来不需要在意后面的其他选手。
　　直到那一天，直到我被从天才的王座上狠狠地甩下来的那一天。
　　“虽然不想承认，但是你一直是我的目标，即使后来因为父母工作的原因去了维也纳，也没有改变过。所以我才回到了日本，我会用我的钢琴战胜你的，做好觉悟吧。”
　　记忆中周围人期待的眼神渐渐与面前少年无法掩饰的热情的眼神重叠，深深地动摇着我，光是若无其事的微笑就已经拼尽全力了：“让园田同学失望了很抱歉，我已经不再参加比赛了。”
　　曾经在那个金色和深红色的大礼堂里，一瞬爆发出来的掌声。
　　“获得第二名的是……远山鸣选手！祝贺你！”
　　不是为了我，也不值得为了我。
　　“哈？别开玩笑了……”园田激动地走近了两步抓住了我的手腕。
　　“请放手！”我条件反射般地弹开了，园田大概也未想到我的抗拒如此激烈，愣在了那里。
　　不，并不是因为厌恶，而是……害怕？
　　是啊，我之所以能够了解那些从篮球部退出的人，是因为，我并不是那种被亿万分之一的命运选中的天才。
　　我只是一个连毫不避让地直视对手都做不到的软弱的凡人罢了。
　　“鸣。”
　　轻柔的呼唤落在快板般的疾雨里，我知道，是他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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