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姜传

　　众国公子早已落座，纵是郑国公子姬忽、鲁国公子姬轨这样的大国公子亦是被眼前殿堂的奢华惊呆，更遑论那些小国的公子了，众人皆是正色危坐，唯恐失了身份被人小看。偌大的殿堂中看上去济济一堂，却竟是一点声音都听不到。
　　这时，寺人无方在殿外高呼：国君驾到。
　　众公子起身行礼，齐侯上殿，容光焕发，朗声道：免礼。
　　众人才又落座。
　　然后，有侍女扶着公女从后殿进入，众人目光聚焦处，只见孟姜着一袭酒红锦缎长裙，腰间束浅紫色缎带，显得腰肢纤细，盈盈一握。领口上只简单的一支兰草花纹，裙摆上是一幅杜鹃栖枝图，衬得她肤色雪白，双眸则如同白水银里水汪汪的笼着一颗黑水银般，含羞带怯的样子却更是引人怜惜。众公子不由的看得呆住了。
　　孟姜含笑拜见齐侯，才碎步移至座位，缓缓坐下，众公子的惊艳神情早已被她察觉，却不肯露了半点声色，心里已是狂跳不止，如小鹿般乱撞不已。她想，他一定也在看她。
　　齐侯对女儿的打扮很是满意，看来众公子对他的女儿甚是倾慕。他捻须微笑道：“怎不见文姜？”
　　孟姜心下也是犯疑，起身道：“小妹还未到吗？方才去文华台寻她时，小内侍说她早就来了呀。”
　　齐侯面露一丝不悦，向众公子道：“小女无矩了。”
　　寺人无方乃齐侯的心腹，自是知道国君有些怪罪文姜了，忙扬声喊道：“开席！”
　　就有侍女鱼贯而入，先奉上蔬菜羹汤，均低首跪着摆在众公子面前，起身后退，接着又有一队侍女们奉鸟兽鱼鳖等肉食上来，与蔬菜交错摆放，起身后退如仪，又有一队侍女奉上齐国特有的闻名天下的酱料，盛放在豆中，都摆放在肉食的后面。如是三番，菜式才算是上完，众多内侍进退有序，不见一步走错，每桌上摆放的食物都一般无二，组成一个方正的四边形状。席上左面放着觯，后有一侍女执壶侍奉，右面亦有一浅钟，内设清浆，用以清口，后亦有一侍女持钟备换。殿外亦有一众寺人等待召唤。众公子见如此阵势，心下皆暗叹服，想齐国本是东夷之民，能将礼仪贯彻如斯，齐国之势果是不容小觑了。
　　齐侯举觯道：“与众位共饮。”众公子亦举觯，一饮而尽。
　　齐侯又进食，众公子亦跟随进食，礼仪皆备。侍女们添酒加菜自不必说。
　　席间怎能少了歌舞助兴、齐地民俗，自古好乐。每逢喜事百姓无不吹筝鼓瑟，击筑弹琴，载歌载舞欢庆之。
　　果然，只听得殿外鼓声响起，就有一队女乐轻涌而入，绢纱遮面，随着身体的舞动时而露出明眸，时而被清风吹动面纱露出皓齿红唇，女子的玲珑身段配上轻柔的锦纱舞衣，盈盈流转的姿态颇为摄人心魄，众国公子又早已看得呆住了，一曲已罢，席间却是无声，目光皆似是被一众女乐给勾住了。这时，只见姬忽举起酒觯向齐侯敬酒，声音甚是清朗，道：“早闻贵国歌舞冠绝诸侯国，今日一赏，果然名不虚传。请允下臣敬国君一觯。”浑厚的声音响彻大殿，众公子方才觉了自己的失态，纷纷举起酒樽随敬，齐侯爽朗大笑，一饮而尽，自是心中对姬忽更是青眼相看。
　　孟姜亦捧起酒樽饮了一口，她用丝巾掩面，眼光却是偷偷望向姬忽。剑眉星目，高洁如空中皎月，温润如玉的气质让他在一众青年公子中愈显得卓尔不群。孟姜看着他，心下也觉温暖，不由自主的唇间亦有笑意溢出。姬忽正坐在孟姜的对面，看她对已微笑，亦未多想，遂举起酒樽回应。她却仿佛被看穿了心思一般，忙垂下眼眸，两颊已是绯红。
　　这时殿中忽又响起一阵鼓声，女乐们闻声惊恐而退，众人不由得将眼光移向殿外，脸上亦是疑惑与惊惧之色。
　　但见一群戴着各色狰狞面具的男子身着兽皮，手持矛、戟、剑等兵器，随鼓声的节奏跳入殿内，手脚的动作虽然显得笨拙，却是庄严有力，较之刚才的轻歌曼舞，此时殿中充满这凝重肃杀之气。公子们的面色也不由的沉了下来，心下明了这是齐国在以武扬威，其称霸诸侯的野心随着国力的强盛已是昭然若揭了。鲁、宋等大国的公子们心下自是不甘却也是无可奈何，谭、黄等小国的公子们又是另外一层心思了，他们的生存之道就是依附于大国方能求存。虽名为一国，实则只能是他国的附庸，想到代代只能仰大国之鼻息心下也是五味杂陈，极其不爽。这样一来，竟是各个都喝起了闷酒，不复方才的欢愉了。
　　齐侯眼见各国公子的不安，心下更是得意，他就是要让这些贵公子们知道，如今的齐国已有霸相，不可小觑。兴致大起，频频举觯劝饮，众人虽是不满，亦只能笑颜迎合。倒是姬忽，方才女乐绝色，他不为所动，神色淡然，如今齐国以武炫威，他也是面带微笑，欣然赏之，颇有君子风度。齐侯见此，心下更是对他另眼相看了。
　　突然，沉稳鼓点中突然有清亮的竽声响起，一扫殿中沉闷的空气，让人心头如清风拂过般清爽，众人纷纷找寻竽声的源头，就见一长衫飘扬，高挽发髻的雅士打扮的少年公子昂首敛眉，吹竽步入殿中，在一众壮汉的包围下，神情淡定，自有一份超然物外的自信的力量，于是，壮汉们渐渐后退，渐渐拜倒在地，俯首臣服。众公子无不拍案叫绝，姬忽也是颔首赞叹，细细打量白衫少年，看他虽故意穿了一件宽大的长衫，身量却是纤弱，虽看不清样貌，却也猜中了几分，这时，白衫少年也看向他，调皮的向他眨了眨眼。姬忽被他的小举动逗得忍不住也在唇间露出浅浅的笑意了。
　　姬忽的淡然一笑自是不会逃出孟姜的眼睛。她此刻早已是气得七窍生烟了，她早已认出这白衫少年就是文姜。心中咯噔一下怒想，这丫头惯会如此出风头。再看姬忽一脸赞叹，心下更是恨意涌动。她抬首望向齐侯，希望君父当场斥责文姜，毕竟堂堂一国贵女竟玩弄乐人把戏，亦是有损大国颜面之举。可齐侯却是捻须不语，难分喜怒。她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泄愤，只能静观其变了。
　　一曲终了，殿中面具武士俱已退下，白衫少年却没有退下，脆声向齐侯行礼道：“文姜见过国君”。众公子除姬忽外闻言皆是意外，殿中顿时一片哗然，议论纷起。
　　齐侯眼光扫视大殿，眼神不怒自威，议论声顿时止住，然后，看着文姜，他缓缓道：“文姜此举又是为何？”
　　文姜长揖行礼道：“君父英明，武士勇猛乃力胜之道，招贤纳士方是智胜之道。两道皆备，我齐国方能称霸于世。父君，我说的对不对？”
　　齐侯大笑：“说的好啊！”此言一出，文姜的笑容便如春花绽放，一下子就倒在齐侯怀中撒娇起来，逗得齐侯更是开心，喜笑颜开道：“文姜若是男儿，何愁我大齐不能称霸啊。”
　　孟姜见文姜此举不但未被训斥，还得君父赞美，心下顿时懊恼。
　　诸国公子却是把眼光齐齐投向齐世子姜诸儿，诸儿也是坐立不安，不知该如何自处，紧张得已是一身冷汗，心下更是郁闷，只一次次举樽一饮而尽。
　　众人都对公女文姜的过人才智印象深刻，孟姜却是牢牢的记住了世子诸儿的失意与落寞。因为这种情绪她已经品尝过太多太多次了，真正的苦涩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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