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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古伦俄
赤乌三年:
正是七月近半的盛夏时节,森林的深处被参天古木遮蔽了日光。被黛青色山石和浓绿垂枝环抱的溪水敲击出琉璃般清凉的响声,一路宛转出了密林,忽地沿着绝壁飞流而下,正迎上洒落的阳光,像一幅随风垂落,金丝闪烁的素底织锦。
山涧流水的下方,是一片碧波荡漾的湖泊。古伦俄站在树冠如同豪华伞盖的树木合抱之中,望着湖边,静静感受着“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的寂静。
清洌见底的湖水中,竟静静躺着一个如玉的少年,起码看起来,他只是个双十上下的年轻人。墨绿色的水藻点缀在他身边的顽石上,带着铜锈的历史厚重感,衬得他脸色苍白而细腻。墨色的长发随着缓缓流过的溪水时而蜷曲起来骚着他柔软的脖子,时而如一团烟气徘徊在他纤细的指尖。庄严到凝重的标准入殓姿势破坏了这一切浑然天成的安详。
似乎感受到了来者的气息,年轻人睁开银光弥漫的双眼,微微一笑,一连串翻滚的气泡从他口中溢出。他索性放弃了在水中的冥想,浮上水面,踩着微小的水花,来到岸边,右手抚上左肩的那一瞬,原本赖在他身上与衣服上不走的水竟像是被威慑的虫蚁,默不做声地把自己摔在地上,一路汇聚着逃回湖中。
“教宗。”原映雪拂拂衣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顺着古伦俄的视线望了过去,那里是一处废弃的官道,直通向一处小山坳。
“上次伤了你的小女孩是天罗的人。”古伦俄说着看向了还望着远处的原映雪。
“范雨时已经找到天罗山堂了吧。”
“枯火也一道去了。”古伦俄见原映雪猛然转过头来,还有些惊异地看着他,便继续说道,“我给两人安排了不同的工作,他们不会发现对方。”
原映雪闻声依旧紧锁眉头,似乎被什么困扰着。
古伦俄低声问道:“有何不妥?”
“不,教宗所言甚是。”原映雪忽的扬眉,“教宗可相信命运?”
古伦俄微微错愕,隐隐觉得原映雪的话,已经远离了他们刚才的话题,反过来问道:“你可见过命运?”
原映雪笑了:“在一个红衣小姑娘眼中,倒是见过。”他又摇摇头,“在她眼中的命运里,只有范雨时一人去到天罗山堂,而且,那是许久之后的事。最后,我们都死了,我死在她面前。”他忽的笑出了声,在心底暗暗嗤笑:“多有意思,因为爱情,那么难,那么虚幻的东西,我会因为它和她走向终结?”只是淡然道,“教宗意下如何。”
“但是她没有等到那一刻,就要下手杀你。”古伦俄从原映雪头上捏下一片落花,“那或许致命的萌芽,已经被她亲手毁灭在了当下。”
原映雪看着古伦俄指间的花瓣,转过头去,看着那一挂瀑流,露出了微笑:“教宗此言差矣。我不并不安分,也不愿做一条直线……不需要用脆弱的幻觉,作为依仗。”
是啊,再没什么可以伤害到他,没有任何感情上的东西可以伤害一个以心为容器的人。他的生命被掠夺一空,只剩下虚无和一片岚风雁雪中的浅影。
古伦俄被黑布蒙着的双眼,可以看到他笔直地站在那里,就像一柄利刃,藏在银白色的剑鞘里。
原映雪在黑色的药浴池中,忍着浑身血液近乎沸腾的痛楚,在使人眩晕的浓烈的蒸气中,他竭力保持着思维的清醒,眼睛死死盯住对面墙上的那泛着白色光亮的辰月徽记。说到底,这都是他自作孽不可活,明明很快就可以彻底祛除体内的剧毒,他却将药汁倒进了湖水中。午间便发作了,据说他直挺挺倒下去的时候,可是吓坏了不少教众。
虽然给大家惹了不小的麻烦,但碍于他在教中身居高位,旁人也就无从问起。但即便是教宗问起,他还是一口咬定,偏偏说是喜欢看那种墨色在冰冷的湖水里,绽放出一朵人心一般的恶之花。可他知道,他只是在流连于无限接近死亡的感觉。这种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要彻底离开人世的感觉,让他近乎疯狂地迷恋着。
但他又厌恶着闭上双眼,享受着脑海中一片绯红的感觉。每当他闭上眼,就有无数的黑影呼啸而来,他仿佛又听见小女孩血红的绸袄,箭镞掠过耳边的风声,竟像鬼哭一样尖厉得像要刺破耳膜。
再度与死亡如此接近,原映雪反而多了份欣赏的心思。骄傲吗?只是怠惰。
一如他还是没能长大,一如他依旧将那个人当朋友,依旧原谅了所有人。毕竟他的朋友很少,经受不住岁月以外的掠夺。可那个人是谁呢?他叫什么名字?其中波澜壮阔的前尘往事,竟在他的念念不忘中,悄然忘却了。
夜,凝寂如斯,空气中似乎还沉淀着冰冷疏离的气息,一切却异常温暖舒适。原映雪从如墨的小池中央站起身来,跨出沐浴汤池,微湿的头发垂到膝弯,他呼吸的起伏都了无痕迹,只是如一座玉雕,凝立在水中,低着头,看着圈圈涟漪中自己的倒影。
那墨色中,似乎闪过一道红色的光,但稍纵即逝,短得仿佛从未出现过。
裹着黑色长袍的女子牵了他的手腕,带他踏上一块儿方毡,一扬手,手中便出现了一块儿长丈许的白绸。几人一同上前,合围,帮他擦干身上的水。又取来一条干净的白巾,尽力压制着自己的激动地帮他擦着头发,虔诚得好像她们在擦拭着的,竟是神祗。
若不是身后同样裹着黑袍,衣领处绣着辰月徽记的高大男人咳嗽了一声,似乎怎么都不忍停手。
原映雪像木偶一样任男人摆弄着,看着男人帮他穿上一体纯白的丝袍,又束好白缎玉带。揽起他长长的头发,整齐地拢在身后,用一条银色丝带松松散散地束好。
自始至终,两人都没有说话,一切寂静无声。直到男人伸出手扶着他在铜薰笼旁的彩绘小漆台上坐好,原映雪的眼睛才有了神韵:“鞋子……”
“嗯?”男人看了看自己拿起的白靴,不大明白教长的意思。
“没什么,留不住的终究留不住。”
“哈?”他更不明白了,这个道理和鞋子有啥关系?
原映雪看他呆傻的表情,被逗乐了:“我以前有一双绣靴。因为那时总是有人有意无意地往我脚上看,我当时还以为我的白靴不够素雅。后来老师顺了我的意,命人为我做了一双金缕衣似的绣靴。”
“教宗还有这么体贴的时候?额,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看着那个总是板着一张脸的大人,现在手足无措的样子,正当青春年少的侍女们都笑开了。见原映雪也没有怪罪的意思,男人也想起了自己方才的糗样,正感到尴尬。
原映雪见侍女们都笑够了,轻轻拍手道:“哪有人能真正庄重一世?抛却杀意、戾气,适时地和大家一起笑一笑,倒也无伤大雅。”
听原映雪这么说,男人也知道教长不打算怪罪什么,连声诺诺,也随着笑了笑。
原映雪却微微颦眉:“你一本正经的样子是装出来的,可你的笑容也是假的,什么都是假的,说你在敷衍,可就连你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是‘真我’……”他纤细修长的手指扫过下巴,“算了,忘了我的话吧,没有意义。”
铜薰笼里,红炭亮着微光,屋子里没点灯火却并不黑暗,满地青白的月光,被树影切成了细细碎碎的光斑,像极了无意间被碾碎的白玉。
不过比月光更明亮的是在场两人的眼神,原映雪目光炯炯地半倚半靠在丁香色的靠垫中,其上的银线绣花闪着微光。
已经摘下黑布的古伦俄眼中,是如潮汐般涌动升腾的泛白湖光。
“蝰蛇刺的毒已经去了大半,怎么不继续服药了?”
原映雪缩回刚刚被教宗按在手指下的腕子:“教宗可是在责备映雪?”
“如今正是‘刀耕’的准备阶段,谁都不能有所懈怠。”古伦俄起身欲走,却又站住了,“有线人来报,北陆瀚州有一种蛊,会派上用场的——随我一同前去北陆。”
原映雪把玩着自己又纤细了几许的手腕,隔着重重缥缈的纱帘,挑挑眉:“去北陆可以不喝苦药水?”
耳畔似乎又响起了一个熟悉又怒气冲冲的声音:“喝!必须喝!苦死你!——”教宗已经走远,原映雪知道,可以也愿意用那般的语气,对他说出那样话的人,早已不在了。
北陆石鼓山上一片荒芜,被称为神迹的文字密密麻麻的镌刻其上。黎明到来之前,天空被笼罩在极致的黑暗里,只有石鼓山微微泛着似明却暗的幽光。黑色的巨石映着黎明,被云雾遮掩着,略显昏黄的阳光,仿佛披着薄霜。
阿堪提见到了没有呼唤,不请自来的尊主。尊主面朝初升的旭日,如沐神光,他告诉阿堪提,他们看到了一个毁灭的未来。
“圣王八年三月初八, 逊王阿堪提将在前往宁州在密道行军途中,被石斛背叛杀害,古尔沁部被屠灭。史称‘绯红之夜’。”
远在千里之外的东陆,在天罗山堂骂骂咧咧地迎接着生命里第一次真正挑战和危机的顾小闲,并不知道,她的一次“试刀”让整个天下走向了一个不受控制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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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续修bug~~艾玛,前面伏笔这么多我当初为啥一次性开那么多脑洞啊啊啊啊啊啊!!为了后面行文俺不舍得删啊……否则又要揪回来回忆篇去shi啊!!就这样吧……【生无可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