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铁与白钻

　　矮人欧里掀下肮脏的粗布头巾，身体几乎垂直地倒向阁楼里的干草堆。他碰到了躺在屋角里的矮人巴林的脚。但他只是模糊地咕哝了一句似乎是道歉的话，便一动不动地睡着了。巴林咳嗽了一阵，从当作床垫的干草堆中吃力地爬出来。干草在他膝盖下发出悉悉索索声。他爬到阁楼当中能直起腰的地方，撑着膝盖慢慢站起来。这个阁楼本来是放东西的，并未设计给人居住。但这点高度对巴林已经足够了。他向阁楼下面看了一眼—那里正是铁匠老彼得的工具棚---却没有看到别的身影。他回头问欧里：“就你一个人回来了？孩子们呢？”
　　欧里已经开始打鼾。
　　巴林估计不会得到任何有效的回答。他翻转身慢慢爬下楼梯，准备去做饭。欧里已经回来，估计菲力和奇力最多在路上玩一会儿，马上也会回家来。
　　他拨弄着工具棚里的一个小陶炉的炉火，给炉膛里添上柴。火光映着他花白的胡须和虚红的腮颊。烟气冉冉上升，熏得他又剧烈地咳嗽起来。他两手撑着膝盖，蹲着身喘息着，眼前金心直冒。他慢慢等着这一阵过去，但眩晕和虚弱的就像铁锈，侵蚀着这个矮人原本坚固耐磨的筋骨。好不容易等他感觉稍平复些，他爬上一个翻过来的破木箱，解开一个从梁柱上倒挂下来的包裹。里面是半袋粗面粉和半袋豆子。这是他从人类这里学来的防老鼠的方法。还挺管用的。
　　他在一口粗陶锅里倒上水，搅动着混合的面粉和豆子，开始做粥。
　　“舅公！”“舅公！”两个孩子清脆的声音从没有门的工具棚外传来。菲力的浅棕色头发的小脑袋冒了一下，奇力已经钻到炉膛边来烤火。
　　巴林怜爱地摸了摸奇力和菲力的脑袋，把他们一边一个夹在自己腋下。小矮人咯咯地笑起来。巴林是索林的外婆的娘家的亲戚。按辈份算起来，和索林的父亲索恩同辈，且比索恩还年长几岁。但是在埃勒博时，他只王宫卫队的后备役队长，平时多数时间都在宝石作坊为贸易合同和账册而忙碌，只有逢年过节或者碰上祭祀大典才有机会参加王室的活动，排在众多矮人贵族和军官的队列里，远远地向王座上的索尔致意，更不指望别的矮人会把他当作王族来对待。他奇迹般地逃过了史矛革入侵和半兽人的追杀活了下来。现在却可以和都林的血脉如此亲密。在这国破家亡的时候，他实在不能指望太多。
　　“舅公我们今晚吃什么？”菲力问。
　　“我们吃豆子粥。”
　　“还有什么？”
　　巴林叹了一口气。他望着小陶炉的炉火，眼前飘过埃勒博宽敞的宴会厅的景象：熊熊燃烧的大灶上慢慢的转动着的滴着油的烤肉，大块的面包夹着厚厚的奶酪，高高地堆在盘子里，后面放着一排排冒着泡的啤酒。
　　他突然笑了笑，拍着菲力的脑袋说：“哦，我忘了，还有的。”他翻过旁边架子上一个倒扣着的瓦盆---又一种防老鼠的手段，从里面的一小堆土豆里拿出两个来，交给两个孩子，“去，把这个洗洗，待会儿一起煮着吃。”
　　两个小家伙拿着土豆笑笑闹闹地一溜烟地出去了。
　　巴林望着孩子们的背影，再次叹了一口气。索林的姐姐受伤不治，把自己两个孩子托付给欧里。忠心耿耿的欧里辗转打听到索林的下落，把孩子们送了过来。亲人相聚虽是喜事，不巧他却病倒了，没法再干重活。这一年收成不好。秋天收获季节过去，打零工的机会越来越少。索林和欧里无论怎样幸苦或肮脏的活计都接过来干，连两个没有成年的孩子也会懂事地帮忙，但收入只够艰难糊口。幸好铁匠老彼得给了他们这个住处。镇上的寡妇裁缝也时不时地接济给他们一些土豆和南瓜之类食物。尽管如此，这个冬天仍然分外地难熬。
　　他听到背后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回头看去，果然是索林回来了。
　　“你绝对不会相信我今天碰到了谁。”索林压低声音说。
　　巴林吃了一惊。索林不会轻易说这样的话。他连忙问：“你碰上谁了？”
　　“瑟兰迪尔。”
　　巴林惊讶地倒吸了一口气，连他花白的胡子都飘了起来：“什么？幽暗密林的精灵王？怎么可能？他怎么会在这里？你肯定是他？”
　　索林决然地点点头：“就是他。我绝对不会认错。”他把自己跟着老彼得去城堡干活看到的情况简短地对巴林说了一遍。“他做梦也不会想到自己会落到这个地步。”他最后说。
　　巴林点点头。这果然是谁也想不到的事情。他接着问：“你说，是那些人类把他捉来的么？”
　　索林说：“没有可能。这几天没见到城堡里有出兵的动静。再说，瑟兰迪尔狡猾得很，怎么会轻易落在别人手里。怎么，你觉得会是人类主动去捉精灵？”
　　巴林捋了捋胡子，有点犹豫地说：“也许，人类以为精灵有什么秘方能让他们也能长生不老么？”
　　索林哼了一声：“那些愚昧的人类。。。。。。”
　　“但是，”巴林说，“他认出你来了么？他有没有对你说什么？”
　　索林捏紧了拳头：“他干下那样卑鄙怯懦的事情，还有脸面说什么？”
　　巴林叹息了一声，不知说什么好。他很理解索林的愤怒。但是现在也许不是愤怒的时候。他看到的更多是机会。他顿了一下，揣摩着怎样才能说服索林。他和索林相处不多时，就已深知他的脾气。这年轻的矮人王子内向但诚恳，与他父亲和祖父都不相同。
　　最后，巴林说：“你有没有想过，我们可以利用他？”
　　“利用？”
　　“对呀。精灵长生不死。他们的性命很珍贵。死在人类手里太可惜。他现在肯定心里怕得要死。那些人类说不定正想着怎么把他炼成长生不老的膏药呢。”
　　索林冷笑一声，说：“他嘴上可还挺硬。”
　　巴林心想他俩果然交谈过。于是他赶忙接着说：“现在他正是孤立无援，求生心切的时候，要是我们救他一命，他就欠我们一份人情。可以让他立誓，帮助我们赶走史矛革，夺回埃勒博，作为报答。”
　　索林又冷笑一声：“他会遵守他的诺言吗？他精明着呢。当年埃勒博的矮人王国昌盛的时候，他不是时不时地派使团来示好？可是埃勒博大难来临的时候，他在哪儿呢？如果他真能赶走史矛革，他会把埃勒博还给我们吗？”他伸出拳头在巴林面前攥紧说，“他会把矮人的黄金和财宝抓在自己手里。我们还是无家可归。不，巴林，我不会相信一个精灵。”
　　巴林叹了一口气。他不得不承认索林说的有道理。他比他的父亲更有远见和头脑。巴林有时止不住地想，如果身为王储辅佐索尔的是索林，也许埃勒博会更有希望熬过史矛革和半兽人的入侵。但是历史是不能说“如果”的。
　　可是，他仍不死心。毕竟精灵仍然是中土大地上一支强大的种族。相比之下，人类更靠不住。他想要再努力一次。
　　“索林，埃勒博已经被夺走了。它现在不在我们手里。”
　　“埃勒博。。。”索林悲伤地望着巴林。
　　巴林心里很难受。这不是他想说的话。这是所有矮人不能去触碰的伤口。但是他需要推动索林去做这件事。他接着说道：“即使木精灵占据了埃勒博，以后我们总有机会把他们弄走，把埃勒博再夺回来。如果木精灵看中的是财宝，对付他们总比对付龙要容易。眼下，连回埃勒博的路都被封死了，我们自己都进不去，更没有办法杀死史矛革。”
　　索林低下了头。菲力和奇力在屋外嬉笑打闹。两人的身影掠过工具棚的门口。索林的目光转向两个小矮人的背影。
　　巴林接着说：“我们在外流离失所越久，越多埃勒博的子孙被半兽人杀死，矮人王国的力量白白耗散，我们重回埃勒博的可能性就越小。都林的血脉就要终结了。”他说了一大段话，胸中涌上一股热气，忍不住咳嗽起来。
　　“我不能让这发生。”索林艰难但决然地说，“我要怎么去和瑟兰迪尔说？”
　　他惊讶地看着巴林咳得上气不接下气，他的嘴角喷出血沫来，染红了他花白的胡子。
　　“巴林！”索林失声叫道。
　　巴林捂着嘴，向他挥挥手，示意他不要靠近自己。他向后退着，直到他的后背碰上了屋角的旧木柜。他扶着木柜大口地喘息。
　　“巴林！你不要紧吧？”索林上前想要扶他。这时，菲力和奇力也跑进了屋子。他们叽叽喳喳地说：“舅公，舅公，土豆洗好了。放在哪里煮？”
　　巴林连连向他挥手，嘶声说：“别管我。。。看着炉子。。。粥要烧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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