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叶知秋

　　有怯生生的敲门声响起。
　　“进来。”楚陌轩埋首于成堆的文案中，忙得连抬头的时间也没有。
　　可怡胆战心惊地推门而入。她不想来的啊！昨天才有人得罪楚总，不幸的是那人正是他们企划部的。谁愿意来当炮灰啊！可是——
　　“我手头还有个案子没完成，上面马上就要要的。”那你还悠哉游哉地喝咖啡？
　　“啊，我想起来了，等会儿还有客户要来，我要做下准备。”你又不是公关部的，客户要来要你准备什么？！
　　还有更离谱的声称肚子不舒服去洗手间一去就是一个多小时。
　　有这样一帮烂没义气的同事，这苦差事自然是落到了她的头上。想到这里可怡认命地暗叹了口气，小心翼翼地把方案递上：“楚总，您要的三个方案。”
　　“放那儿吧。”楚陌轩随口应了声，没有要炮轰她的意思。
　　可怡如蒙大赦，屏息将文件夹放到他手边，慢慢地退出去，走到门口忽然又想起什么，回头补充：“对了，楚总，文件夹里还有一张瑞拉公司的时装发布会的请柬。”
　　时装发布会？手下顿了顿，她应该会喜欢吧？
　　踌躇了一会儿，楚陌轩接通了沐雨的电话。
　　“喂？”慵懒的声音自电话彼端传来。这都几点了，她还没有起床吗？
　　“是我。”楚陌轩斟酌了一下用词，“今晚有没有空？”
　　“陌轩？”对方明显地愣了一下，“呃，——有空，有事吗？”
　　“你准备一下，晚上我过来接你。”生怕她说出拒绝的话，说完立刻挂了电话。
　　再没了办公的心情，点燃一根烟，淡淡地看着办公楼下的车水马龙。六年了，终于可以再听到她的声音，看到她的笑靥，其他的，都不重要了吧？

　　沐雨望着满柜子的衣服发呆。他只是让她准备一下，却没告诉她到底是什么事，要去哪里，她根本不知道穿什么衣服合适！叹了口气，把衣服一件一件地拎出来，放了一床，最终挑中了一件深色的大衣。他一向都喜欢深色调的衣服，如果穿浅色，和他站在一起大概会产生类似“黑白双煞”的效果。
　　晚上七点，陌轩的短信进来：“我到楼下了。”于是收拾妥当了下楼赴约。
　　一眼就看到小区门口眩目的亮蓝跑车，陌轩穿黑色的长风衣，静静地站着等。从这个角度可以看到他棱角分明的侧脸。沐雨心里五味陈杂。七年前的她还是一个任性的小丫头，有段时间爱极了亮蓝色，恰巧陌轩买车，于是逼着他买了款亮蓝色的跑车。他从来都不喜欢太张扬的颜色，只是宠她，便依了她。这一辆当然不是当年的那一辆，只是陌轩，你又何必用这亮蓝来祭奠过去？
　　思虑间人已经到了门口，楚陌轩神色仍是淡淡的，帮她打开了车门。
　　陌轩开车的速度一向极快，车子性能良好，瞬间提速也没有任何的颠簸。公路两边的建筑飞快地后退。沐雨笑了笑：“要带我去哪里？”
　　楚陌轩从车前镜里瞥到她的笑容，心先就软了，语气也温柔了些：“有个时装发布会，一起去看看。”
　　“哦。”沐雨应了声，一时无语。时装设计，她曾经为了躲他而放弃的最爱呵！
　　跑车在夜幕中无声地疾驰，不过十几分钟就到达了目的地。仍是陌轩帮她开门，一下车她却怔住，竟然是瑞拉公司，裕枫似乎就是它旗下的得力干将。时装发布会——那他应该在吧。上次酒会上的事弄得他很尴尬，还没向他解释，在这样的情况下见面，也不知他会怎么想。这么想着，脚下不禁有些迟疑。
　　楚陌轩觉察，微微皱了皱眉头，伸手揽住她的腰，以一种淡淡的却不容拒绝的强硬姿态拥着她进去。陌轩是贵宾，上头特地吩咐了要好好接待，所以一进门就有公关部的礼仪小姐迎了上来，带他们去前排的贵宾专座。前排已经稀稀拉拉地坐了些人，都是些大公司的上层管理人员，多少会与陌轩有公事上的往来，见了面自然是免不了有一番客套，无聊得很。忽然某公司的销售部经理把目光落到沐雨身上，不知死活地开玩笑：“楚总身边的女伴真是一个比一个漂亮——”话没说完就被陌轩一个冷冷的眼神给吓了回去。自此大家落在沐雨身上的目光虽然是越来越多，可再没人敢去触楚陌轩的虎须。
　　到八点，整个大厅灯光骤暗，有空灵的丝竹声响起，衬得T型台上氤氲的雾气如江南的烟雨，有一种神秘婉约的美丽。到第一位模特踩着优雅的猫步上台，沐雨眼前一亮！这一组服装以白色为主色调，在这样的背景衬托下实在是美到了极致。沐雨坐得近，她可以清楚地看到衣服上的每一个细节，应该是纯手工制作，布料柔软光滑，线条流畅简约，简直堪称完美！这分明就是裕枫的风格！
　　台上的模特交错出场，服装或华丽或出尘，都是凝聚了心血的珍品！楚陌轩看着看着，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身侧神彩焕然的女子。这样纯然发自内心的微笑，他有整整六年不曾见过了。
　　六年，两千多个日夜，已经记不清有多少次在梦中见到她的笑靥，醒来却只有窗外清冷的风声。
　　如果可以一直这样地看着她，即使永世沉沦，又有什么关系？只要她在，就好。
　　沐雨专注于舞台上的盛宴，无意间一偏首，触及那胶着的目光，眼睛竟再也转不开去。她怎么忘了，她和他，怎么可以——六年的逃离，一位自己跳出了圈外，却忘了，孙悟空永远也飞不出如来佛的五指山。这样的优柔寡断，到底是害人害己，或许，该做个了结吧——
　　突然亮起的灯光打断了这一场目光的缠绵，眩目的灯光中裕枫在众模特的簇拥下走向舞台。这一次时装展无疑是获得了巨大的成功，不停闪烁的镁光灯伴随着此起彼伏的提问就是明证。裕枫从容应对，笑容得体，然而目光一转，看到台下的沐雨，微微一怔，随即露出更灿烂的笑容，竟不顾满场的记者，弯下身来，右手一撑，潇洒地跃下舞台。
　　沐雨心中主意已定，起身迎上，自然地挽住裕枫的手臂，故意不看僵直了身子的陌轩，微笑着说：“恭喜，真的很棒！”
　　裕枫是何等聪明的人，左手顺势揽住了她的腰，语气宠溺：“怎么来也不告诉我一声？我去接你结果你却不在。”
　　沐雨嫣然一笑，转向楚陌轩：“刚好楚总要来，就顺便带我过来了，你该谢谢他。”
　　裕枫笑着伸出右手：“多谢楚总了。”
　　楚陌轩面无表情地站起来，伸出手象征性地握一下，点一点头，然后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

　　出了表演厅，被夜风一吹，眼泪再也忍不住，倾泻而下。沐雨松了手，别过脸去，声音闷闷的：“谢谢你裕枫。”
　　裕枫叹了口气，把她拥进怀里：“想哭就哭吧，在我面前也没什么好丢脸的，还有免费的肩膀借你。”
　　冬季的夜风凛冽刺骨，沐雨瑟缩了一下，迟疑地伸手环住他的腰，这样的温暖，在寒风中有这么大的诱惑，眼泪疯狂地无声涌出，弄湿了他胸前的衣襟。
　　裕枫手下紧了紧，低头看着怀里的人，目光复杂莫名，有心疼，有怜惜，还有一丝懊悔。怎么会不懊悔！如果早知道她会受到这样大的伤害，无论如何他都会赶去美国，在那个人拥有她之前把她带走。现在——或许也还不晚吧。
　　不远处有微弱的闪光灯“咔嚓”轻响了一下，裕枫一转头看到那个记者收了相机匆匆离开。他很清楚如果让他离开明天带给他的会是什么，然而犹豫了一下，他并没有追过去。

　　第二天报纸的娱乐版头条果然铺天盖地都是“名设计师裕枫神秘女友现身，情意正浓旁若无人当街互拥”之类的消息，旁边配发了大幅的彩色照片。沐雨看到报纸，心里不安，拨个电话过去。
　　裕枫很快接起来：“沐雨。”
　　沐雨抱歉地开口：“对不起，裕枫，那些报纸——”
　　裕枫笑着打断她：“有什么好对不起的？你不知道，我想这一天都不知道想了多少年了。”
　　听到这样轻松玩笑的语调，沐雨也不禁微笑起来，又絮絮地说了些闲话，这才挂了电话。她应该感到庆幸的，不是吗？至少，她不会是一个人。
　　晚上可怡过来，这样的八卦向来为她所津津乐道，她看着报纸上裕枫只差没流口水：“沐雨你看，他的眼神好温柔啊——”
　　眼神好温柔？那张照片的背景是在晚上，能看得清人就已经很不错了，看得到眼神才有鬼！沐雨给她一个爆栗：“你有点形象好不好？”
　　可怡委屈地揉了揉脑门：“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再说人都是你的了，让我欣赏一下也不行吗？”
　　这种事情是越描越黑，何况那天她本来就是要让陌轩误会，所以加上在展示厅的那一幕，估计她现在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唉，算是自食其果吧。
　　看沐雨并不辩解，可怡又来了劲，兴奋地凑过去：“哎，透露一下，你们怎么认识的啊？以前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起过？你们俩在一起多久了？”
　　沐雨翻翻白眼，干脆背过身去，打开电脑开始码字。
　　一个巴掌拍不响，可怡郁闷地闭了嘴，耳根总算清静了。
　　“吱呀”一声轻响，书房的门被人推了开来。天天的小脑袋探进来，眼泪汪汪的样子：“妈妈。”
　　沐雨过去把他抱进怀里，柔声问：“怎么了，天天？”
　　天天搂着她的脖子，把脸埋进她怀里：“妈妈，我梦到妈妈了。”
　　沐雨一怔，明白他说的后一个妈妈是那个狠心地抛弃了他的亲生母亲，一阵心疼，轻柔地拍拍他的背：“天天乖，那都过去了，现在妈妈在这里。”
　　可怡眼珠子一转，笑嘻嘻地开口：“天天，你妈妈最不喜欢爱哭鬼了，你哭的话，她就不喜欢你了。到时候可怡阿姨就把她抢过来，让她每天晚上陪我聊天，再也不给你讲故事了。”
　　到底还是小孩子，天天一听紧张得像只八爪章鱼一样扒在沐雨身上，回过头来反击：“妈妈才不会不要我，可怡阿姨乱说话！”
　　可怡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对了，我想起来了，今天你妈妈是我的，你怎么跑来跟我抢？快点回去睡觉。”
　　天天抓得更紧：“我才不要，我要和妈妈一起睡。”
　　经这么一打岔，天天早把刚才的伤心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只是死死地扒着沐雨不肯放手。沐雨无奈，只好抱他到床上哄他睡觉。
　　可怡笑嘻嘻地看着这一切，为自己的聪明才智得意洋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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