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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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剑试天下 (已修)


      数人在房中屏气默对,一炷香烧完后,白灵飞才悠悠醒转过来。
      三个孩子日夜轮流守在榻侧,一见他状似醒转,小天便立即冲出去前厅,连奔带跳拉了景言过来。这皇太子也是心焦,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床头,俯身细察白灵飞脸容。
      ——那女人说得没错,白灵飞眉间死气尽褪,手臂胸前也再没黑气缠绕。
      然而少年睁开了双眼,目光却仍然呆滞无神,脸上又重现中毒后交替反复的神色。
      “飞哥哥不会有事吧﹖怎么到现在还没认出我们﹖”大牛抽着鼻子,拼命去拉白灵飞衣袖。
      景言已托下人传讯,奈何心下也是没谱,只能低声安抚小孩:
      “他中毒有些时日,时间过了,很快就能好。”
      皇太子凝视他木然的脸庞,目光闪烁却不言语:
      莫非茶蔓陀之毒影响太深,竟是连他这种高手,也无法完全复原么﹖
      咫尺之间,景言忽然听得一句低唤:
      “师兄……”
      那句呼唤有些怯懦,彷佛带着不为人知的秘密,那话里的丝丝期待和欢喜,却都无比真实。
      景言心中一颤,忆起少年脸上曾经出现过,那些悲喜交集、沉重得令人痛彻心扉的神情——
      那些幻念,难道……都是因为他那个师兄么﹖
      九玄的主人、如同它那道绝世白芒,长久不动声色,却又独自隐藏了如此之多……一个人要有怎样的过去,才能把感情收敛成这种地步﹖
      “你把晴晴吓坏了,你再不醒来,我要便恨死你了﹗”
      女孩粉团般的小手打在少年身上,被白灵飞含笑稳稳接住。
      景言回过神来,见白灵飞竟已回复常色,对着晴晴、那是无可掩盖的宠溺:
      “好啦,我就算不毒发而死,也要被大小姐你恨死,想要图个清静也不行。”
      这刻一家人平安重聚的画面,没有景言能插足的一丝空间。
      他让过了身,小天大牛立刻挤过去扑到床上,见白灵飞安然无恙,都兴奋得连连跳起欢呼,只差没把少年搂成一团肉酱。
      “所以我醒过来哄你啦,求大小姐高抬贵手,别要不小心又再把我恨死了。”
      少年捏住晴晴的鼻子,终于逗得她破涕为笑。
      眼看甩不掉赖在身上的小孩,白灵飞无奈认命,任由他们边搂边打,却是瞥向了独站在榻侧的景言:
      “谢谢。”他感念这皇太子没在途上舍弃自己的情义,低声开口向他道谢。
      景言淡漠不语,一如初遇的深沉难测。
      白灵飞忽然想起一事,立刻皱眉问:“明教之毒唯有解药可医,你如何能救我﹖”
      “我没这个本领,这里是芍药居,救你的自然是江湖第一圣手施曼菁。”
      白灵飞睁大双眼,剎那间以为自己中毒太深、又再出了幻听——
      “她﹖”
      大牛猛地点头,开始以无比独特的方式述说来龙去脉:
      “就是那个老女人﹗样子凶巴巴的,一点也没晴晴温柔可爱﹗哼,我们一上门,她便摆个臭脸左说右说……反正我是听不懂她的鬼话啦﹗幸好有混蛋哥哥出马,那女人立刻点头答应,轮不到她不乖乖动手救你了。”
      “……﹖”白灵飞听得一头雾水,深深明白自己的小不点说话太不靠谱,他很明智的转向景言:“你真把我带到余杭芍药居来了﹖”
      芍药居主人施曼菁声名昭著,论医术天下无人能出其右。她性情孤僻古怪,等闲之辈绝不会救,传闻她有“三不医”之规,其一不治小伤小病之人,其二不治伤不至死、病不至危之人,其三不治伤已至死、病已至危、命不久矣之人。
      ——简而言之,就是一个爱看谁救谁的任性神医。
      景言耸肩点头。
      “你、你竟然能叫施曼菁救我﹖”这个江湖上,竟然有人能说动她出手﹗﹖
      景言朝他一笑,“你随我过去不就知道了﹖”

      朝日东升,金延港口内,清江帮等商船一字排开,转又散成数组船群,让出北上的运河入口。
      犹如先前已排演了无数次一样,上达百艘船只进退有方,倘若这队是重装备的战船,以此纵控运河又有何难﹖
      青原以皂巾束发,换上常服装扮,来到其中一首不显眼的船只上。
      毫不意外地,他一眼便看到在清江帮商船望台下令的欧阳少名。
      ——也只有春日楼主,才有调度七十二帮派如臂使指的能耐。
      事关重大,这三十条乔装商船的部队内有乾坤:船只上层,是他这几个月里在江南兵器厂秘密打造的军器弓矢,下层是在东海募集的八千新兵。
      ——这将是他们组建骑军的第一步。连他这个应龙军统领、亦要暗中随行,确保船队能万无一失抵达平京。
      一声响锣,船队正式启航,扬帆北上。
      他知在对岸,欧阳少名也是这般目注自己。
      在晋升为皇太子麾下头号重将之前,自己于楚都经年的势力斗争里,已与欧阳少名多次暗地交锋。
      他对这个江湖霸主的深沉心思,其实并没半分把握,看见春日楼今日明确的让步,他方放下心头大石——
      此地一别,他俩来日在平京,又会是另一番争斗了罢﹖
      “青原少将,今早接到都城飞鸽传书﹗”
      青原回过神,从士兵手上接过密函打开一看:
      宫内一切平安,然父皇猜疑之心日盛,不日内将宣诸王进京齐聚平天祭上,望皇兄回朝万勿小心。
      ——笔迹清秀端正,落款盖上火翅鸟金印,竟是仪雅少公主亲函﹗
      船出金延港,运河上船队络绎不绝——今年第一批商队采购完毕,已是陆续北上了。
      他仰望长空,清风乍起,恰好吹皱一池春水。
      青原低头,只见表面平静的湖水下,竟似有无数暗流激荡。

      芍药居西厢前厅内,庄主施曼菁笑意盈盈,看着眼前两名来客——
      “死小鬼,中了茶蔓陀还能挺那么久,又没在我手上给医死,真是要恭喜你啊。”
      她纤手一指、停定在刚清醒过来的少年身上,见他一脸惊愕,芍药居主看得直摇头,“真是可惜啊,看来又是另一个被传闻荼毒的小伙子。”
      白灵飞闻言,连忙手托下颚,将一直往下掉的嘴巴合拢好。
      ——大牛口中的“老女人”,就是眼前这个巧笑倩兮的成熟女子﹗﹖
      他深深觉得,自己的小不点果然要再教育一下,至少不能因为自己钟爱男子、就令他们失去对女性正常的审美观啊。
      “白灵飞感激施庄主出手相救,此恩深重如山,在下对庄主必定有所回报。”
      他依礼数一揖到地,却见施曼菁不耐烦的摆了摆手,“行了行了,医药费都给他用宝贝付清了,你没什么要报答我的。”
      宝贝﹖什么宝贝﹖
      他讶然往上望去,只见景言解下腰间佩剑,随手便将它交给施曼菁﹗
      “什么﹖你——”白灵飞眼捷手快捉住了景言,瞠目结舌的道:“你竟然拿剑来作交换﹖﹗”
      “那些狗屁不通的『三不医』,都是江湖术士强加在我头上而已。”施曼菁安坐太师椅,单手支颌,笑靥如花,“不过你的情况不同,身中明教『五毒书』秘典上的绝毒,想必跟明教有血海深仇,要我冒险救你、又要应付不熟悉的毒性,不用诚意来打动我怎行﹖”
      景言淡然睨他一眼——
      “快放手。”
      白灵飞站直了身,断然回绝:“不行﹗它是你的,怎可为救我而送人﹖”
      施曼菁一晃眼,面前忽然多出一把漆黑无光的剑刃。
      白灵飞傲然抬头,单手将剑连鞘递上。
      “请庄主收下此剑。”
      施曼菁眼角上挑,凝神将剑打量半晌。
      “换了是你,一把废铁与品剑上家榜的名剑之间会选谁﹖”她嫣然一笑,也不再看,淡定挥了挥手:“收回去吧,别碍着我收诊金。”
      “假若这是武林四百年未见之物,庄主又会否心动﹖”
      此话一出,皇太子连同芍药居主人都一并呆住了。
      白灵飞捧剑淡道:“在下保证所言非虚,此乃御剑门下之九玄剑,请施小姐验明真伪。”
      景言心头一震,差些以为白灵飞给毒疯了——
      九玄剑乃门主象征,多少史家费尽笔墨、只为描绘它耀胜日月的一瞬间,他就这么说不要就不要、将神兵利刃拱手送人﹖
      施曼菁仍是含笑看他,出乎意料的,纤手一推,竟将剑刃退还给白灵飞﹗
      “难怪要明教下此毒手,更惊动绝情剑主用宝贝来救……我早知你绝非常人,只恨还是看走了眼啊,死小鬼。”
      两人一致皱眉,互相对望。
      ——这位芍药居主人,言谈间竟对武林中事居然了如指掌﹖
      更奇怪的是,她眼下连送上门的九玄剑也不要了,莫非是心血来潮来个义诊不成﹖
      施曼菁见两人呆看着她,用手轻轻揉着眉心,摆出赶客一般的口气:
      “行了,诊金什么的我再想想,你们快给我出去﹗”
      景言毫不客气转身就走,白灵飞却是礼貌恭敬的行了揖礼。
      绝美的女子忽然想起了一事,叫住了踏步离去的两人:
      “还有,别让我听到那些小不点唤我作老女人﹗”
      两人差点笑到呛气,闻言飞快溜回后院去了。

      回到后院,立马看到小天和大牛为新衣服你追我逐。
      白灵飞又开始头痛了,斜斜瞥一眼身旁的皇太子,有一种想挖洞躲起的冲动——
      “……让你见笑了。”自己的教育并不太差,把小不点养成这样子,到底是养不教父之过、抑或朽木不可雕也﹖
      景言见此情景,自然而然就对小孩们皱眉:
      “大牛放手,这衣服太小,不合你穿。”
      小天作了个鬼脸,便兴高采烈拿着新衣跑去换了,大牛捋起袖子、眼看便要追上去干架,却给景言一个眼神镇住、连手指头都不敢乱动﹗
      景言淡然开口,连尾音都有不可抗拒的威严:“你穿上去不合身,晴晴看见也会取笑你。这衣服在小天身上反而显大,穿了也是不伦不类,不信你待会去看看。”
      “哦。”大牛嗫嚅着跑走了。
      庭院只剩下白灵飞呆立原地,那表情震惊无比,简直好比看到六月飞霜、又或西边升起了十个太阳:
      小不点竟然会乖乖消停,而且完全把自己当成空气﹗
      他只是昏过去几天,怎么连三观都一下子给颠覆了﹗﹖
      “只是你太心软而已。”景言说得无悲无喜,“成大事者最忌妇人之仁,教导小孩的道理亦是同样。”
      芍药居座落余杭道风山山脚,庄中各座宅院均依山壁而建,呈半拱形在东面散开,将庄主书榭护于正中。庄中园林亭台,虽不奢华,却得隐世超然之神韵——
      能一手打造这里的施曼菁,断然非是普通江湖女流。
      两人并肩上了后院假山上的石亭,目临山脚万里稻田之景。
      春种刚刚播下,田野一望无际、生机勃勃,看来又是江南丰收年。
      “殿下对我和小天有救命之恩,无论什么要求,即使是替你弒君,我赴汤蹈火、亦必办到,唯独除了一件事——”白灵飞轻声一叹:“我不能效忠于你。”
      景言沉默半晌,忽尔一笑,“你以为我想篡位,所以才翻天覆地去找御剑门主,确保你对我的忠诚、甚至要放在父皇之前﹖”
      白灵飞瞪大了眼,那张脸简直刻着一句:
      不然你杀骁骑营的高手是闹着玩的﹖你那是司马昭之心啊殿下﹗
      “平京的局势太复杂,我无法一时三刻对你说清。”景言负手远眺,淡然看向江南千畂良地,“但我需要你,天下苍生也需要你,这点却是千真万确。”
      “你别看山脚下米农今年好收成、他们便能过上好日子。”皇太子低低的冷笑:“今年赋税已加至六成五分,但满朝贪官比心皆是,重税之下、国库仍旧连年空虚。如今南楚表面风光,其实已被贪腐偏安侵蚀至摇摇欲坠﹗难道此等景象,你仍可冷眼旁观,任由一身绝世才华埋没乡间﹖”
      “白灵飞,你告诉我,御剑门的门训是什么﹖”
      少年尚未从他那番厉言里回过神,蓦然被人以师门门训压住,他竟是怔怔愣在原地。
      犹记起师兄下山当日,他俩在白云山天险栈道上,曾高呼许下乱世之约:
      当自己剑道大成,定必下山与他转战天下、荡平群雄,助明主一统中土。
      然而此后师父心灰意冷,自己亦为救回师兄四出奔走。回首经年,自己所有光阴都消磨在塞外大漠、南楚僻壤里,哪还记得年少所立之志﹖
      “御剑门人,必以剑试天下、剑平天下、剑救天下,苍生万物皆引为己任——如能毕生立此为戒,方配得上御剑者之名。”
      相隔多年,曾铭于骨中的拜师之誓,竟如上一世的记忆那般陌生。
      “说得好﹗”
      景言豪情壮起,大喝一声、目注默立栏前沉思往事的少年:
      “你师祖碧阳将军以剑平天下,最终奠定楚国江山基业。御剑门一派,受历代百姓敬拜崇仰,数百年来,即使内乱分裂、外族侵扰,也盼碧将军的传人能拯救苍生于水深火热当中。”
      “——那只是碧师祖当年的选择。”少年沉声答他:“天下绝大多数人只甘成小事小我,古今有多少豪杰足以论英雄﹖”
      “人性本就软弱无能,不可强逆,像殿下这种心怀苍生的皇者,当然无法明白我们这些凡人。”
      景言眼看白灵飞低垂目光,心头无名火起,一记狠摔、将他死死按在亭柱上﹗
      “你心里就没半刻想过其他人﹖”
      白灵飞两眼昏黑,靠在柱上闭眸调息,半晌后才喘着气淡道:
      “立志报国之士,天下俯拾皆是,殿下大可开个集贤馆,将他们尽揽麾下,助你北伐一统天下,无需纠结在我这等志短平庸之辈身上。”夕风一吹,白灵飞平复了气血,遂睁眼回望景言;“九玄剑,你可以拿走;项上头颅,我亦任凭殿下来取、绝不反抗。”
      景言目光冷厉,手指紧紧箍住了他下颚——
      他在青楼吃过苦头,全不怀疑这皇太子下一刻便会当场掐死自己。
      “何以你立誓永不为人所用﹖”岂料景言没使上半分真劲,只忽然淡淡问他:“你曾说过那也是拜师之誓,这是什么一回事﹖”
      白灵飞念景言对自己多次留手,也终于不再隐瞒:
      “这便是碧师祖当年挂冠退隐、创建忘忧谷后所订的规矩。”
      “每代御剑门人拜师,必立之誓有二,其一便是本门门训,其二则需许诺此生不得下山为官、卷入天下斗争。”
      景言心中一颤,下意识放开了他——
      原来,这便是御剑门再无传人踏足江湖的原因﹗
      怎么可能﹖那位神祗般的开国元帅,怎会为门人立下这自相矛盾的规条﹗
      “许久以前,我学艺尚未大成,师兄却先一步下山,我曾与他约定过,来日要连手平定天下、造福万民。”白灵飞来到栏前,抚过所倚之处刀剑刮过的遗痕。他骨节纤秀,曲舒之间却筋肌分明,有种于沉稳当中随时爆发的力量:
      “这么多年,师父、师兄相继远去,而小不点还等着我将他们抚养成人,有一事我也终于想得通透。”
      两岸青山残红,夕阳嵌在他身后,他抬眸看景言,带点回首往事的茫然若失,双眸似在望他,又在望那些在自己年少的片段:
      “能贯彻始终、护住所爱所信,已是万幸。景言殿下,成败从来不足以论英雄,而你、楚国的皇太子,又能做到当中几分﹖”
      昔年的少年剑客,已被长年的爱恋与私欲磨平了棱角。
      他终是辜负了先祖,这般悲天悯人的情怀,他并不曾有。
      他不是战神剑圣,眼里容得下的,只有身边至亲之人而已;整个苍生的份量,在他心里过于沉重……他担当不起。
      残阳如血,农家炊烟已起。
      景言看着他那抹凉透心扉的苦笑,忽然有一种撼动直上脑髓——
      他想起了在衡山授业的师父。自己转战朝廷沙场这八年,有多少手段是光明磊落,足使他老人家为爱徒而自豪﹖
      转念间又想及远在平京皇城、自己那些所谓血缘之亲。父皇恨不得他早日归来、好方便削他职衔兵权,挂名的母后膝下无子、从来厌恶自己这庶民出身的皇太子,至于那些皇叔亲王、对他的仇视怨恨更不必提。
      唯一真心待他的亲人,只有同父异母的皇妹仪雅了,只是她孤身置在宫内争斗中,不知日子又是如何﹖
      这个深藏不露的少年,又是经历过什么、才会看得比自己还要透彻﹖
      “我听师父说,你当年曾孤身闯大漠,杀遍光明顶救你师兄。若无御剑者之心,这又是为了什么﹖”
      白灵飞的笑容,顿时僵定在脸上。
      那年的大漠长沙,已许久未曾出现在他梦中。中毒的这些日子,他竟又反复梦到那个熟悉的怀抱……
      原来思念早已蚀骨,只是他未曾刻意去想而已。
      “师父长年周游在外,不常在谷里,自小便是师兄授我学业剑法。”他淡然道:“除师父外,师兄是我这生最敬重的亲人,我那次所救的,不是天下,在我心中却比天下更重。”
      春未绿,鬓先丝,人间别久不成悲。
      他消敛了笑容,天际倦鸟飞还,他一人独撑暮色,所言极淡,平静当中却显清绝,一如他藏鞘多年的剑。
      景言立在亭心,思量许久,假山下缓坡处,小天的呼喊渐从垂柳间传至——
      “飞哥哥、混蛋哥哥﹗来吃饭啦﹗”
      顷刻之间,沉重气氛尽去,两人相视而笑。
      景言淡淡道:“把菜端上来吧。”
      白灵飞为之绝倒。
      “他们不是你随从,你这种把小孩当小厮使唤的皇太子,将来还怎么爱民如子啊﹖”
      景言闻言挑眉:
      在平京城内,尚未有人敢如此调侃他﹗
      “你以为我这话是跟他们说的﹖看你这德性,还不是立马下去把小不点提上来、哪用他们劳动﹖”
      切,宠小孩怎么了﹖宠小孩才不是罪呢。
      白灵飞懒得看他,转眼飞身而下。不消片刻,一顿丰盛江南菜、外加三个笑逐颜开的小孩都齐刷刷被他放在亭心石桌前。
      少年点了一盏风灯,春夜亭中,晚风凉如水,后院里、山脚下,放目尽是百花千树。
      景言看向三个小不点:“都是你们烧的﹖”
      大牛拍拍胸口,像拖到晴晴小手一样神气:“这个、这个、还有这个,” 他指住桌上炭烧鲭鱼、龙井虾仁、芥兰炒百合三道菜,“全由我们包办,而且还特意央厨房的秋霜姐,把原来给那恶女人的蒸鸡拿过来。”
      “对啊,正好拿来给你补身子。”小天不由分说,便挟了最大的鸡腿放到白灵飞碗中,还故意将景言面前全部小菜中的鲜肉都给扒走。
      “……”白灵飞哭笑不得。
      作为一个不折不扣的吃货,他十分同情芍药居主与南楚皇太子被克扣伙食的委屈,既怕施曼菁记仇将景言的绝情剑当诊金拿走,又怕景言转眼翻脸找他干架,那只鸡腿吃下去,简直是百般滋味在心头。
      他忽然出言试探:“我不想打扰芍药居太久,这一两天付好诊金后就会走。”
      景言在饭碗中抬首,也不多问,嚼着饭菜含糊应道:“嗯。”
      少年愕然,“你就这么放我走﹖”
      “我嘴炮说不动你,干架干不过你,还能拿你怎样﹖”景言随便往腰间一摘,将一件物事抛到白灵飞眼前,“你我师父是知交,彼此师门算是有情谊。日后你若遇险,凭此信物、可向南楚任何兵将求援。”
      那是一块上等羊脂玉佩,以精工仔细刻了个“言”字。
      “只要我未失势,他们见此玉佩、便如同见我本人,哪怕全军覆没、亦必保你无恙。”
      白灵飞摇首仰眸,却给景言一个眼神镇住:
      “收好了,它是我除了虎符之外、唯一象征身份的信物,就连六部尚书也求而不得的。”
      少年挣扎片刻,终于将玉佩放入怀内。
      “你也不用太灰心。”白灵飞展颜笑了,“其实,如果当年我没对师父许过诺,我会心悦诚服跟你回去的。”
      景言停下了动作,唇角万年的优雅弧度忽然一凝。
      晴晴举筷,娇滴滴的问:“什么遇险、又回去哪里﹖混蛋哥哥,我们会有什么危险啊﹖”
      小天拍拍她脑袋,为白灵飞打个圆场:“笨蛋,真有什么危险,飞哥哥一个人就能解决掉,我们怕什么﹖”
      “死小子﹗干嘛打晴晴,干嘛说她笨﹗”大牛站上石椅,放下碗筷就要跟小天开打。
      “喂﹗她一向不长脑袋,你又不是不知道﹗”
      怎么这群小不点如此闹心﹗
      白灵飞深吸一口气,笑得那叫一个迷人:“再打﹖我跟你们混蛋哥哥把饭菜搬下去吃了啊——”
      “好。”景言断然应道。
      “不要——﹗﹗”
      景言抱臂挑眉:
      你总算在我身上学到东西啊。
      白灵飞撇嘴:
      威逼利诱我本来就懂,用不着向你学好吗。
      暂且欢饮一夕散,留作他朝好离别。
      四月江南,已沐春风,亭中欢笑声久久不散,停在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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