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子之手-逍遥

作者:安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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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剜心明志


      蓦然一回首,却见方才的少年气喘吁吁地立在面前,我这才松了一口气。“暮公子……”少年俊俏的脸上浮现了一片红云,张口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我其实是很想离开这是非之地,于是神色略带恼怒,但思及总不能在这少年面前风度尽失,只好和颜悦色地问道:“不知有何讨教?”少年看我依然温文尔雅,宽心道:“我叫何睿,替祖父何轻桑谢过暮公子救命大恩,”边说边掏出几锭银子,“小小礼金不成敬意,还望公子收下!”
      我当然没有动,不是因为我视金钱为粪土,而是敏锐的感觉告诉我:出事了!我迅速地一把拉过何睿,挺身向前,此时一排陌生人已把我们紧紧包围,而我镇定地看向来人,可以确定不是龙若霖的手下,但百思不得其解我一异国女子还值得何方人士如此大费周章?
      何睿已是大惊失色,不由得一声尖叫。其实“他”本为女子,只因方便照顾年迈多病的祖父,才女扮男装在外抛头露面。此次孤身一人前来一方面是道谢,一方面是对暮执暗生仰慕之情,因而没有告知相依为命的祖父,却不料遭遇大敌,一时惊恐不已。
      听到叫声我也感到有些异样,再看偎依在身后的何睿,身材娇小,面若芙蓉,脸色虽苍白无血,但望向我的神情却是坚定信任和不难察觉的些许暧昧。待确认对方性别和心意后我心中大悲,不禁满脸哭相,这是什么世道啊?想起在这异地第一眼遇见的人——龙若霖,当时我一身女装,而他则风度翩翩,双方却也没有传奇般地一见钟情,仅仅是互相利用之中略生敬意罢了。而此时身着男装的自己竟引得一位十五六岁的少女暗自心仪,天理何在啊?
      面前的陌生人可不管我悲天怨人,其中一人声音冰冷而漠然道:“敢问是暮执,暮公子吗?”我想起了武侠小说中描述的杀手的气质,哑然失笑:“执一无名小卒,有何能耐劳烦各位远远相随?”来人却依然一脸严肃:“我家主人有请暮公子!”
      我默默无语,暗自把身边仅存的一本自己编纂的《国策》交给身后的何睿,轻声告诉她将此交给初来此地的一位大人物,我也未言明龙若霖的名字,因本就不指望何睿的相助,只要让其脱身即可,而且我深知不到万一还是不要找龙若霖为妙。
      见何睿微微点了点头,我不慌不忙地拔下头上的簪子,缓缓道:“既是请我一人,还望诸位不要为难这位少年,执自愿前往,否则……”我轻轻把簪子对准自己的咽喉,摆出宁为玉碎的架势。面前之人却不动声色,只让出一条小经。我见何睿脱身远去后,便放下簪子,气定神闲地对着众人婉约一笑。

      烟花三月,柳岸闻莺。遥遥有一行人漫步在晓堤河岸,为首一墨衣锦服的男子,年及而立,身姿硬朗,面容虽因一些浅浅的伤痕而略显沧桑,但不乏森然倨傲、英气勃发之态,如同一代身经百战的名将,已然将千军万马踩踏在脚下那三尺黄土之上。身旁有一位月白色简装的中年男子,气度雍容,神情坦然,眉间更是一抹物尽掌控的怡然笑意,却是一身谋略之士的气质。此二人一边行走,一边谈笑风生,本是惬意之时,忽见前方一缕身形不及躲避,竟撞入墨衣男子身中。刹时,身后侍卫按剑围立,只见墨衣男子双眉微微一挑,安然自若地将怀中少年扶稳。
      只见该少年神色紧张,焦急万分,气息游离不定,似是沿途急奔而来,声音断续道:“快救救……救救暮公子!”俨然是刚刚脱身的何睿!此时的她已是“病急乱投医”,见自己偶遇之人气度非凡,又看似远道而来,十分符合暮执所说的“初来此地的大人物”这一描述,于是也顾不得回去禀明祖父,顺手掏向怀中。
      不待她掏出暮执所托之物,一侍卫却已敏捷地将其按住,以防有所不测伤及主子。墨衣男子从容地摆了摆手,示意该侍卫不必如此,其身旁的白衣男子却正色道:“此地紧临大鄞与菸国,殿下尚需小心!”墨衣男子朗声笑道:“本王久经沙场,难道还怕了一个少年不成?”他正是巡视南疆的北葙摄政王——钰亲王赵嶷,而身旁白衣男子即是其首席谋士——钰王司马简式微。何睿听见此番对话,更是坚信找对了人,于是郑重地将《国策》连同暮执的身家性命一并交付给了钰亲王。
      当一卷沉重的书册滑落赵嶷手中之时,颐雪阁幽暗的地牢中却是飘出一声轻叹。“暖空阁,浅相看。一剪残梅傲霜枝,但闻君心深似海,化不了,病衣宁为作故香;我道余生易偏安,只叹浮生命多舛,总不及,往生过客如白驹。”我悠然自得地吟着自作的残诗断词,虽然身处牢狱之中,却一点也不动容,只是轻叹了一声。因我已知其故:今日之举着实忒显风光,不是正好煞了某人的风景吗?而这某人又不幸地恰是身为当世国医同时又颇有势力的苗应源,于是我只好被拿来开刀了!唉,心胸狭窄之人,任何朝代任何国度都是有的!
      远远听着暮执吟诗的苗应源,心想自己身为颐雪阁阁主——北葙国医,已是医术无双,竟是被一个身形孱弱的风流文人抢了风光,忍不住突然发话道:“暮公子当真堪比‘大医’啊,竟在市井中诊救草莽之人!”
      我一脸鄙夷地看着面前所谓的“国医”,沉声道:“执只知大凡医者治病,必无欲无求,发于恻隐,应于苍生,当誓救含灵之苦。若有疾厄来求救者,不问其贵贱贫富,长幼研媸,怨亲善友,华夷愚智,普同一等,皆如至亲之想,亦不得瞻前顾后,自虑吉凶,护惜身命。见彼苦恼,若己有之,深心凄创,不避艰险、昼夜、寒暑、饥渴、劳疲,一心赴救,如此可为苍生大医!”第一次将大医精诚的理念脱口宣扬了出来,又想起多年行医时的激情种种,突然感同身受,思绪竟与医圣孙思邈的博大素怀合二为一,不由得心潮澎湃、热泪沾襟,再看向这一脸漠然的庸医,不禁满腔愤慨道:“执虽医术平平,不敢比拟先圣,然阁下纵使妙手回春,却乏水宽广貌之胸襟,自逞俊快,徒有卓然姿态,做作之心,相较却堪称含灵苍生之巨贼!”说完我忍住了上涌的气血,傲然望向气得脸色铁青的苗应源。
      此时的苗应源虽在盛怒之下,却也发现了暮执的异样,看这铮铮医者竟也身患重病,似乎随时可丧命!不由引起少许兴趣,是什么样的疾患连医术非凡的暮执自己也束手无策,心中突想不知可否用这将死之人来试验自己的“以毒攻毒”之法?当下忍不住掏出随身携带的巨毒之药,命两名侍从按住暮执,强灌入其口。
      我顿觉如若吞入一条火龙,浑身一阵抽搐,而其药辛味浓重,竟呛得自喉间吐出一口热血,这厮又取出银针,眼神阴邪地扎向我周身几处要穴痛穴。丝毫挣扎不得,仿佛被抽空了脊髓般,我痛到了没有知觉,在视线模糊之际只徒然目光炯炯地望向这庸医苗应源,心中怒吼:“即使我已不惧生死,却也厌恶命系他人,这个国度应带给我新生的自由,言由心发,行随心动,即便是生死也当由我自己操控!”虽发不出任何声音,然神色已令人动容。
      赵嶷随手翻了几页墨香犹存的《国策》后心中巨惊,虽不知《国策》记写何朝之事,但其视野新奇、分析巧妙、丝丝扣理,竟隐隐折射当今天下局势!再看卷首下方有一行小字:蓬莱过客暮执。心叹不知是何人物竟身如藏龙隐凤,行迹翩若惊鸿,只留异书一部,当真堪比仙侠奇客!不由得面露心向神往之态,自己虽已招募众多军政人才,但远不及这著书之人,看来此番果真不枉远行!突然又想起少年所说的情况险急,不禁有些担忧,若能将此人收为己用,足胜过麾下的千军万马,可欲搭救又不知暮执现身在何处,眼下线索极少,当真是无从下手!当即向身边侍从发话,令其速寻觅暮执的任何踪迹。
      身旁的简式微也是一脸的沉凝,他即便是钰王麾下万千谋士中的佼佼者,才思敏捷,深谋远虑,却也知时下莽然崛起的北葙政局不稳,各国势力复杂,纵使自己也难以从烟幕寥茫盘根错综的时局中参悟出半点头绪,只能勉强“扬汤止沸”而不能“釜底抽薪”。再看撰写《国策》之人,意境构思如天马行空,定计依循国情,谋划缜密,策略深远,当真可为钰王鞍前指引,帐中共策。虽看钰王如此看重此人自己略有妒意不甘,但深知时局所迫,不得已为之,只是招募此背景未明,毫无破绽之人究竟是福是祸,始难预料啊!
      窗外竟是淅淅沥沥的一场雨,盖过了早已干涸的淡淡血迹所漂散的腥味。我微微睁眼,思维还是一片混乱,依稀停留来此地之前的片段。周围腐败肮脏的气息竟将被围困之中的我包裹起来,我精心筹划,埋没锋芒,我苦心经营,察言观色,十二年间,寄人篱下的自己不过是渴望一份普通人的亲情、爱情,却换来顷刻间亲人情人的倒戈相向!
      “二十年纵横谁与共,多少血泪埋藏他方,长歌马蹄剑气何在,冷刀所向皆是苍凉,心似满弓两鬓如霜,我愿隔岸倾诉衷肠。”我作词轻唱,俨然把自己想象成古时孤身奋战的将军,在茫茫的荒野上,战至一兵一将,换了雾起之时游离的一缕绝魂,无声的啜泣应着滔滔的江水,奔腾而去,壮士扼腕,苍生可悲!而我如今身处异地他方,命悬一线,这无边的绝望和满腔的怨愤又该向谁倾诉?
      咬紧牙关,我支起身躯,迷离的眼神顿时坚毅决绝:欲忘于天下,先忘于亲,彼非仁爱,我亦无情!想那亲情泯灭的旧识,又看这飞横跋扈的众人,这徒会叫嚣的医者,这同样世态炎凉的苍生,我暮执虽不能安然返回故土,如有一息尚存也定要你们为我陪葬!当下明吾志以鞭策,细细思索可以脱身的方法,毕竟我坚信若是守得一方残土在,总有云开日出时!此时我宁心平气,黑暗中顿时灵敏地感到有周围有些微悉嗦的动静,一双双红色的小眼睛朝我身边靠过来,若旁人见到这为数不少满嘴利牙的硕鼠,定是要高声尖叫,而我一个久居实验室的医生,却是早已司空见惯!何时一向随意却干净的自己竟要与泥泞腐蚀之物为伍,也罢,也罢!我凝神望向窗台,隐隐听到涓涓细流的声音,突然心生妙计,再看身旁较实验小鼠略大的仓鼠,不禁笑逐颜开。

      淮雍,北葙的都城,曾是大雍王朝的东都,极尽繁华。物是人非,朝花夕拾,现今此地依然是一片歌舞升平,却是坐拥葙国臣民。淮雍朝堂之上,年方十岁的闵帝赵琦端坐在龙榻之上,面对着满朝文武百官,却是一脸的无趣和倦意。闵帝右边侧身而坐的摄政王便是靖王赵珩,珞王赵赢坐其身旁,而闵帝左侧空虚着一个王座,即是因出巡南疆而暂离朝中的钰亲王赵嶷的坐席。
      北葙丞相虞纾身处文官首席,立于群臣之前,此人相貌平和,两鬓微露星霜,虽身在中枢,却一向明哲保身,此时正必恭必敬地回答靖王赵珩的质询。赵珩却是勾嘴一笑,突然起身面朝闵帝,声速和缓却是掷地有声道:“陛下,臣以为茺州两万轻骑军纪不整,时而孳生扰民,当严令军纪,整顿军务,臣请由中枢派遣州牧替代统领将帅,令其兵权归属中央管制。臣又闻前任丞相墨汲之子墨僭已年及二十又四,才智卓群,现出使南昭而返,路经茺州,陛下何不诏令其暂摄州牧一职,收归兵权?”
      此言一出,珞王大骇,朝下却默然无声,谁人不知茺州紧接珞王封地,已是珞王的势力范围,那茺州两万轻骑更是珞王为求自保的后备力量,若是被中央抽走,如何防备钰王的五万精兵十万远征大军,更何谈靖王掌控的十五万禁军!虽然靖王此举明着并不针对珞王,但实际则大有“杯酒释兵权”之意,叫珞王如何自处?况且靖王所提及的墨僭乃归其门下,分明是借机扩充自己军力得以对抗钰王。
      相比默然的群臣其实私下更是一片惊异。自古北葙丞相一位便是世袭,游离于朝中各派势力之外,素来独立,只忠于君主一人。前代丞相墨汲更是才华横逸、文武双全,忠直敢谏,助先帝赵胤定国安邦,统帅百官,精于治理。只可惜在先帝驾崩之前与之意见相驳,竟是服毒自尽以明其志!该时,其长子已卒于战场,幼子又年方十二,因而由中书令虞纾暂摄丞相之位,几年来他为相虽不强势,倒也无过。如今靖王重提故人之子,隐隐又有提携此人、归还相权之意,怎不叫群臣诧异?
      年幼的闵帝也知朝上氛围不对,再看群臣哑然无声,习惯性地转向钰亲王赵嶷的坐席询其意见,却徒然发现赵嶷不在,不禁面露难色。一旁的珞王面色铁青,眉目紧琐,似是极其蕴怒。而此时丞相虞纾却是骤然升起一股热血,环顾沉闷的朝堂,竟露出微微的鄙夷之色!
      于是在淮雍朝堂局势一触即发之时,素来沉稳的北葙丞相却朗声道:“纾自知才智平平,更不敢相较前任墨相,尸位素餐,已是惶惶,早闻前相之子才华出众,力能胜任,纾即在此交还相位!然微臣以为茺州骑兵之事事关重大,尚需待钰亲王归来与群臣细细商议再作定夺!”虞纾缓缓站直了难得威严的身躯,心中轻叹;北葙将大乱矣!不知自己韬光养晦的几年等待能否唤来一位名主坐镇朝纲,拨乱反正,再现先帝赵胤时的雄起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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