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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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遣了只黄雀给山上的冉冉送了信,我在镇上延宕了几日。
一日,路过阿九带我曾去过的那家小饭庄。店家的女儿仍在大锅后面张罗,比上次见面时瞧着丰润了许多,眼睛波光流转,一身素净的蓝衫、耳边别着一支银钗。
人还是那个人,但总觉得有什么不同。
那时天光刚亮,路上行人稀少。我轻轻踱到她面前,大大方方地坐下,瞅着她。
她望见我,蹲下来将一盘刚料理的鸡杂碎放在我面前。
我视若无睹,径直绕到她身边,探身引颈,嗅了嗅。
那是一股再熟悉不过的味道,摘星崖边的青草香、药香,以及熏香掩盖不掉的轻微体味。
我仰头对视着那姑娘晶亮的眸子,清澈、羞涩的一双美目,难掩眼角眉梢那抹思恋的轻愁。
阿九,你和她……
我低下头轻叹一声,轻轻跳开,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木头开花了啊,内心竟然有点失落。
可是,我们最终会成亲,然后生一堆小狐狸。这是宿命,每只本分的狐狸生下来就安排好了的。想到这里,我心里浮现出一丝丝酸意。
莫名的忧伤,不知为谁——这恼人的春天!
三日前,青腰山的山匪接到个消息。
麒麟镇的数一数二的大户顾家的二郎,将携带重币,在午夜十分启航往江都去。护卫着顾瑷的是十几名家丁。这本是一件非常机密的事情,不知怎么却走漏了风声。
那伙贼人是北方来的,不识水性,便商定了在码头边的柳树林里动身。
那夜,我早早地来到柳树林,绕着偌大的林子布下结界。
顾家二郎被几十个蒙面大汉围着的时候,面上倒是非常镇定。
随从的家丁死的死、伤的伤,多数都倒在地上呻吟着。有人挣扎着向夜空射出一支闪亮的烟花。可我知道,这里的一切声响都不会传到柳林之外。
“你们要什么,拿去便是,不要伤及无辜。”顾二凛然道。
山贼们逐个检视那些箱笼。箱笼里顾家的工坊精工织造出的锦缎,价值不菲,号称“一寸金”。
“俺们人也要,钱也要,委屈二公子跟我们上山走一趟。”为首的眉骨上一道深深的疤痕,延伸入面罩下面。
“顾家的二郎,可比这些东西值钱多了。”匪首笑着说。
他隔着远远地跟顾瑷说话,好像多有戒备。
“坊间传言你生身母亲是狐狸精,最擅长用言语蛊惑人心。得罪了!”
说完,他对身后的一个瘦小的手下做了个手势。
那人眉眼埋在乱发中,几步上前将顾二堵上嘴,粽子一般捆了个扎实。
他们将顾二绑着,抬猪羊一般,用木杠抬了,往山上走去。
走了半个时辰,仍旧在柳树林里打转。
贼老大吐了口口水,骂了句,说道:“竟然遇到鬼打墙,真是触霉头。”
只见一个小喽啰,忙掏出纸钱和香烛来,烧了,祷祝一番。
他们又走了小半个时辰,仍在绕圈。
眼看鸡就要叫了,刀疤脸生出了不耐烦。
他割断绑缚顾二手脚的绳子,一把揪过他的领子。
“跟你说实话吧小子,有人盯上了你顾家的传家宝,出了高价。你若不交出来,怕是见不到明早的天光。”
抬杠子的喽啰闻言发出了狞笑,亮出手中的白刃。
我躲在草丛中,眼见着顾二身形一颤,一股寻常人察觉不到的香味在夜色中弥漫。
刀疤脸身形一滞,随即用一种恭顺的姿态,将堵着顾二嘴巴的麻布除了,还帮他理了理衣衫。
离得远的喽啰你看我,我看你,摸不着头脑。
顾瑷呸呸唾了两口,拿手蹭蹭嘴角,慢悠悠地说道:“我自四岁之后就不曾见过天光。”
我的心宛如沉入深潭一般,感到莫名的凉。
山贼们哄堂大笑起来:“是啊,他是个瞎子嘛!”有几个索性把覆面除了扔在地上。
“可我的耳朵很灵。”他揉着被绳子勒出深痕的手腕,“我听你们的口音,是山东人士。山东今夏遭了蝗灾,你们定是那时南下到了麒麟镇。”
他这话一出,几个人你脸上登时露出了杀机,互相递了个眼色,将手中的长刀短剑攥紧,缓缓地朝他逼近。
“顾二公子,你手腕子很疼吗?方才得罪了。”
刀疤脸和两个挨着顾二的山贼此时都殷勤起来,面上露出关切之色。
“有古怪!怕是老大已经着了他的道儿了。难怪上家说不能靠近他!”有个山贼恍然大悟地叫道。
“这鬼打墙怕也跟他有关,快、快杀了他!”
那边刀疤脸等人还一副摇尾巴小狗的样子,离得远的几个山贼已经将手中的家伙朝郭瑷掷了过去。
郭瑷脸上现出一丝冷笑,却也端立着并不躲避。
眼看一把长刀带着罡风朝他脑袋上劈过去,我大喊:“冉冉!”
只听得“腾”的一声闷响,先前那个披头散发去捆束顾二的山贼身形膨胀,瞬间变成了一条巨蟒,铜铃一般的眼睛在夜色中泛着黄绿色的光,一股腥臭的味道弥漫开来。它尾巴只轻轻一抖,那些破空而来的刀剑便乒乒乓乓地掉到地上。
“锦、锦鳞蚺!”有个眼尖的认了出来。
“姐姐威风吧?”
它朝我挤了挤眼睛。我愕然,我从未见过它的真身,原来它竟是如此威猛的一条巨蟒。
卷、压、揉、抛、抽……在锦鳞蚺巨大的身形倾轧下,这片柳林已经宛如狂风过境。它玩得很开心,信子嘶嘶作响,血珀样的瞳孔缩成一条细线。我担心结界就要被它打破了。
“晓白,是你吗?”
那人藏在一颗虬曲的老柳树下,朝我藏身的草丛轻声唤着。
还不快逃,傻子。我有些惭愧,迟疑了一下,走到他跟前问道:“能走吗?”
“晓白,果真是你。”他眨巴眨巴眼睛,声音带上了哭腔。
“走吧。”我说,用嘴巴扯了扯他的衣角。好想变成人啊,这念头又起来了。
他走了一步,却又决绝地说道:“晓白你自己快逃,这里不安全。”
四周不时传来树木摧折和惨叫声,我想他若能看到现在的情形,就不会有这顾虑了。冉冉已经取得了压倒性的胜利。
冉冉眼中现出亢奋的精光,嘶嘶地吐着一尺多长的信子,从我跟前狂飙而过,追逐戏耍着那寥寥无几的逃窜者 ——不、不,一定会更加忧虑的,我拍拍额头,这种情形一定会给他吓破胆的啊。
“来吧,权当闲庭散步。”我叼起一根长长柔柔的柳枝,把一头塞进他手里。
“我送你回家。”我小声说。
方才绳子吃进了他手腕脚腕里,血淋淋的弄脏了衣袖。他养了一身细皮嫩肉,此时一定非常不好过。
原想借山贼的手把他绑上山,再慢慢骗取那颗金丹,没成想黄雀在后,设下了铁障阵。
到底是谁要把他们困在此地?
“冉冉,适可而止啊!”我吼道。那蛇正叼起一个瘦小的山贼,在地上翻来覆去烙饼一般摔打。
“呜呜。”它应声道。
“快来帮我破了这阵。”我喊道。
阵眼在柳树林的正中心,这施术者的法力还算高深。顾家二郎身上传来的气息令我心绪不定,此时施展不开。
“顾二,我领你去找那山贼头子。你去问个清楚,到底谁要害你。”
我回头对顾瑷说道。
这边厢,冉冉已经蹿到阵眼旁边,略看了看,便一头扎了进去。宛如以石击水,围在柳林外圈那一层无形的屏障立时波动起来。
顾瑷虽然眼睛看不到,但分明能感觉到冉冉那股强大的气息,他面色惨白,摊手摊脚地坐在一旁瑟瑟发抖。
“我、我走不动了。想害我的人想必很多,他们跟我做了太多亏本生意。”
他唇角勉强勾起一抹勉强的笑,怎么看都有几分得意。
“晓白,我被仇家盯上略,一时半会怕是回不了家了。你带我去你家暂避几天,好不好?”
他拽着那根树枝,可怜巴巴地朝我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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