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虫（五）
我家所在的这条胡同，最深处只住着我们两家，王匠家就在我家对门，他家朝南，我家朝北。
我们当然彼此认识，但这却是我们第一次对话。
以前母亲在时，偶尔碰见王匠，王匠会喊一声“姐”，说句“忙呢？”
母亲总是笑，“我都能做你妈呢。”
他说母亲太年轻，他不好意思叫姨。
他只跟母亲讲话，从没跟我搭过话。
我想，也许是因为他拿自己当大人，拿我当孩子，所以没有话对我讲。
母亲死后，二叔二婶摆席收份子，王匠去吃了席，但他没有写礼账，而是找到我，什么也没说，径直往我手里塞了一百块。
我从没想过，有一天我会被王匠这样抱着。
明明只有十五岁，我却觉得他的身躯很伟岸。被他抱在怀里，我安心地想睡觉。
我被王匠放到他家的炕上。他真的煮了挂面，盛了两大盆，我们隔着炕桌一人一盆，全都吃光了。
吃面时，王匠说他刚干活回来，做好饭，觉得一个人吃没意思，就去对面看看我。
他问我怎么没去二叔家。
他说这两天没看见灯亮，他还有点担心我。
他问我这两天都吃了什么。
他叫我别在家里住了，天越来越冷，窗户又是破的，我一个人会冻死的。
那天晚上，我就睡在他家，睡在他身边。
并且自那以后，我就一直住在他家。
有王匠在身边，我再也没在漆黑中听见母亲的声音。
王匠成为我新的家人，他给我钱花，给我做饭，给我交学费。
二婶每次过来找我，都是直接去王匠家，跟王匠对话。
他给王匠送钱，说是我爸寄来的。
王匠说少了些，下次多给点。
二婶就笑。
二婶差不多一个月过来看一次，可能来看我是不是还活着。
等我上初中后，她就不再来了。
我也从不去她家。
我与王匠过起了相依为命的日子。
王匠说我脑子好，叫我好好学习，长大了赚大钱，以后给他养老。
他喜欢对外开玩笑说“我儿子”如何如何，别人就说他自己毛都没长齐，还儿子。他就哈哈大笑，说那是他有本事。
然而他对我却很少开玩笑，他的表现让我觉得，他有时候好像很怕我。
就好像我是一个纸人，他声音大一点我就会破。
王匠供我念完初中念高中，念完高中念大学。
我的眼睛从一开始的一百度长到三百度，再从三百长到现在的八百。
我的视野随着度数的增高渐趋狭窄，我唯一能仔细注视着的有机生命，只剩下王匠。
我像一条寄生虫，紧紧附在他身上，我们生息相通，共享同一命运。
只有我们两人，没有任何人插足。
尽管他已经到了谈对象的年龄，他却始终没找。
村人笑话王匠长得着急，说他面相老，加上又带个拖油瓶，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四十岁离异带娃。
王匠说老天可能知道他找不到媳妇，生不了娃，所以就白送了他一个。
别人还是取笑他，说他白费苦心。
言外之意，是说我无情无义，不值得非亲非故的他为我付出。
他笑嘻嘻地说无所谓，他乐意。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呢？大概是他二十岁吧。
二十岁的他说乐意，二十五岁的他还乐意吗？
尤其是半年前我们之间发生了那件事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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