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伍老兵
天边一轮弯月冉冉升起,惨白的月光倾洒在边塞漫天沙尘上,将细沙映照得同霰雪一般美。白日里历经一场厮杀,侥幸存活的士兵沉默地围坐在一簇簇篝火旁,企图用温暖抚平身体与心灵的双重疲惫。塞外的夜晚很静,除却火舌舔舐木柴不时发出的噼啪声,其余的声音包括士兵的呼吸都是微乎其微的——他们不愿打破罕见的平静,更怕惊动丧心病狂的敌人。
一名老兵,大抵是百无聊赖,目光无处安放,便一一在战友身上逡巡。坐在他右侧的是参军不及一年的新兵,在一群死气沉沉的士兵当中还算有些许朝气,新兵身上穿着的是新婚妻子年前千里迢迢送来的寒衣,新兵不时地抚摸着它,十有八九在思念远方的人。坐在老兵左侧的人与他同年入伍,此时正就着篝火的光亮擦拭沾满鲜血的长刀,刀身在月光的照耀下泛着森冷的光,尽管那年一同参军的人仅剩他们两个,老兵仍旧与他不熟稔。
老兵闭上眼,也想缅怀些什么,却无从下手,日月如梭,白驹过隙,时光磨灭了记忆,印象中的故乡早已模糊不清。老兵年少轻狂时读《后汉书》,看到“大丈夫无它志略,犹当效傅介子、张骞立功异域,以取封侯,安能久事笔研间乎?”深以为然,便只留下书信一封,效仿班仲升弃笔从戎。当初走得决绝,然而在此后戍守边疆的数十载光阴间,他时常对自己从前的决然懊恼不已,并非后悔投身行伍,只是埋怨自己临行前不好好端详一番故乡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
风不知何时肆虐起来,裹挟着黄沙向附近驻扎的军营席卷而来,火光在暴虐的风中摇摇曳曳地挣扎着,最终仍抵挡不住被狂风吹灭,篝火熄灭的同时负责巡逻的士卒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呼喊,尖锐的嗓音划破长夜,击溃了先前粉饰太平的静谧。
“敌——袭——”
敌军来势汹汹,锐不可当,老兵所处的军营却早已弹尽粮绝,当朝天子荒淫无道,治国无方,外敌在边境虎视眈眈,天子却因忌惮将领军权在握,唯恐危及自身,竟不顾朝臣劝谏一而再再而三的削减军费、粮草,在庖厨,巧妇尚且难为无米之炊,遑论危机四伏的战场。
人数、装备上的压制使得战争成为单方面的屠杀,不多时,血流漂杵,尸骸遍地。
老兵的胸膛被长刀贯穿,温热的血液喷薄而出,老兵一个踉跄,缓缓地倒在了血泊之中。生命即将步入尽头,老兵的一生在脑海中走马观花,他终于见到了心心念念的故乡,故乡浮华而喧嚣,大道上尽是鳞次栉比的商铺,行人摩肩擦踵,人声鼎沸,与塞外的寂寥、荒凉相去甚远。
老兵甚至忆起了孩提时期母亲殷切地道出对他的期许:“孩儿一生顺逐即可,无需建功立业。”年幼的他用稚嫩的口吻驳斥母亲:“大丈夫当顶天立地,偏安一隅像什么样子!”可年少无知的他怎会知晓,离开故土之后,最挂念的仍是故土。踌躇满志地踏上异乡土地的那一刻,老兵也不曾想到,身后的故乡在今后几十年令他魂牵梦绕,然而他再也回不去了。
昨夜闲潭梦落花,可怜春半不还家,不还家。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