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道]空阶白

　　翌日是个晴天，雪已经停了，阳光照在雪地上，明灿灿地有些晃眼。本应该是个让人心情愉悦的天气，屋里却有个让人头疼的病号。
　　“来，把姜汤喝了。”
　　“唔……太冲，不想喝……”叶南荪扯过被子把自己埋起来。
　　“喝掉。”衍渊把碗往桌上一搁，“我去给你换条毛巾。”

　　藏剑约莫从未在北寒之地呆过，便是华山仍归中原，山高天寒，这江南公子也有些捱不住。一夜寒风大雪，加之几日赶路疲乏，稍未注意，便让那邪寒侵了体，落得个美人有恙在榻的境地。
　　昨夜入睡，又是二人共榻。炕挺宽敞，被子倒也有一床备用，因此睡觉倒无甚问题。熄了灯，两人躺下没多久，衍渊注意到身边的叶南荪颇有些压抑的呼吸。
　　“很冷？”
　　“呃……还、好。”气息不稳，语末止不住地抖了一下。
　　衍渊暗叹口气，心中无奈，这人平时无赖，这时候却要打肿脸充胖子。
　　“进来吧，一块儿睡可能暖和点。”
　　边说边掀了一侧被角，衍渊看到对面那双漆黑的眼睛明显一亮，便是衬着窗外雪色也不逊色半分——他忍不住想自己是不是做错什么决定。
　　两人共睡一个被窝，衍渊又把另一床被子在叶南荪身上掖牢，这下藏剑自然是不会再冷了。但睡到半夜，衍渊却是被生生热醒的。
　　腰上一只手臂把他勒得死紧，背后好像背了一个火炉，脖子上还有时不时一阵滚烫的呼吸。
　　衍渊艰难地翻过身，用手肘顶顶叶南荪，示意对方松手——好歹松开点他快热死了！但背后的叶南荪只是发出意味不明的嘟囔，哼哼的声音听起来也不太对的样子。
　　他赶紧转过来，想想把手背贴到那人的额头上——滚烫滚烫的——叶南荪竟是发烧了。
　　衍渊暗自着恼，现在已近四更，天还墨黑，而论剑峰上小屋简陋，并么有什么风寒药，一是纯阳弟子多不畏严寒，再便是受了凉也不会这般严重，多半一碗姜汤下去出了汗也就好了。可藏剑如今这幅样子……叶南荪在床上神志不清地把他勒个半死，大半夜的又不知道到哪儿弄药……
　　他心思一转，且自拨开叶南荪的鸡翅膀，给藏剑掖牢被角，批了件外套便起身给这闹心的家伙忙活去了。
　　衍渊先是扯了毛巾去门外裹了些雪，回来覆在叶南荪额头，顺手把他裹得更严丝合缝；末了又去柴房抱了干柴，让炕头烧得更热些。完了事儿，衍渊紧紧衣口，想想还是决定给叶南荪弄碗浓姜汤，热气下去逼一逼汗多少有些帮助，说不定夜里就见起色，把热度退下去了。
　　但这姜汤不难弄，难的是喂这神志不清的家伙把姜汤喝下去。
　　衍渊苦着脸，把大半碗姜汤半哄半骗地给叶南荪灌下去之后，原先热腾腾的姜汤也早已经不见了初始的一丝儿白气了。再去给叶南荪换了一把毛巾，待衍渊一切收拾停当，他转头见窗外已是晨光熹微。
　　距离天大亮不过眯个眼的事儿，衍渊自然是别想好睡，便也去了回床上的心思。忙活了半宿，衍渊只穿着一件外套，身体也凉了大半，于是也去给自己弄了碗姜汤，防范未然；姜汤热`辣，一碗下去暖和不少。
　　衍渊又去摸摸炕头，还是热的；重新把毛巾换掉，把生病的藏剑二少爷裹好，他便干脆拎了剑，早早去外面早课了。

　　“好了，别使性子，快点喝了姜汤。”说着掀了叶南荪的被子，把冰冰凉的毛巾拍在他的头上。
　　叶南荪哆嗦了一下，有些不情愿地转过来。漆黑的眼珠子打个转，又笑眯眯地开口，“那这样，我喝下去，你把你的表字告诉我。”攥紧了被沿，“没得商量。”
　　衍渊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把姜汤端过去。
　　“泑泽。”并没有什么好隐瞒的，衍渊没什么犹豫地报出来，一边让叶南荪赶紧起来把姜汤喝了。
　　叶南荪没想到衍渊这么干脆，反倒愣了一下。但既已许诺，无奈也只能接过衍渊手里的姜汤喝下去。生姜辛辣的气味直冲鼻腔，嘴里也起了辛麻的感觉，整个人仿佛从内里腾起了一股火，人却一下子就暖热起来了。
　　扶叶南荪重新躺下去，掖好被子，衍渊随口嘱咐着东西：“你再睡一会儿。今天阳玉可能上山来补给，我一会儿和他说让他捎些药上来。姜汤下去多少让你能出些汗。你别踢了被子就行。”
　　“喂……我不是小孩子了……”叶南荪忍不住出口抱怨了一句。
　　衍渊也不反驳他，只是盯了他一眼；叶南荪无奈投降，“行，行，我躺好就是。”

　　衍渊轻手轻脚阖上门。叶南荪好不容易重新睡下了，体温也已退下去许多；好歹是个练武之人，底子好，今夜大约便能退烧了。
　　这般想着，一边把杂物洗净摞好，衍渊估摸着还是得嘱阳玉给叶南荪捎些药来——一来想是叶南荪这风寒还是没好踏实，多少还是要几帖药下去把这邪寒退个干净；二来，时来日长……这药放着姑且也算是以备不时之需。
　　“阿渊。”
　　衍渊闻声抬头，却见衍清一路轻巧地上来，手里拎着纯阳宫马匹的缰绳，步履轻健。
　　“师兄？”
　　“今日我替阳玉上来了。这是这次的物资。”说着把一筐东西搁在石几上。“朔蘅在你这吧？”
　　衍渊刚刚把马缰绳在树上绑好，回头就听到了这句。
　　“……是。”有些心虚，却不知道在心虚什么。“他昨晚上山来，受了风寒，刚刚喝了姜汤睡下了。”又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他暗对自己说，“师兄，下山的时候能不能嘱阳玉今日晚些给我捎几帖药来？”
　　衍清拿眼睛斜瞟他，笑着开口，“这么关心他？从我到这儿开始，你除了一声师兄，哪句话都在绕着他转呢。”见衍渊有些尴尬的神色，他收收笑意，关心一下那个躺在房间里的藏剑，毕竟自己上来的目的也是为他。“朔蘅怎么样了？”
　　“热度退了些，大约还有一点。这边没药，我只做了姜汤给他。”衍渊的神色有些为难，忍不住又回头看了看小木屋。
　　“没想到他竟然一回华山就跑到你这里来了。”衍清靠在石桌上，撑着下巴打量着坐在自己对面的师弟。“我今天早上醒来，他那匹里飞沙就在我门口窝着。后来去小霞那里，说是纯阳宫的马少了一匹。我大致上就肯定朔蘅在你这里了。”
　　里飞沙是叶南荪的坐骑，百里挑一的良驹，但是却不习惯华山的风雪天气。昨夜起雪，夜色里光线晦暗，叶南荪的里飞沙不识山路，不肯前行。叶南荪无奈，便把爱驹留在衍清门前，然后熟门熟路地去燕小霞管的马厩里牵了一匹出来上山。纯阳宫的马虽不比叶南荪的里飞沙，却胜在训练有素，华山山路陡峭，雪夜更是难行，纯阳宫的马却能走地熟稔稳当，叶南荪便是靠这么一匹马上了论剑峰。
　　“朔蘅竟然大晚上的一回来就来找你了。”衍清从那匹被顺走的马身上收回视线，忍不住又感慨了一句。明明自己才是他的好友，结果叶南荪现在直往自己师弟身边粘。“觉得朔蘅现在就是围着你转。”
　　“师兄你想多了……”衍渊低低嘟囔，忍不住扶了扶额头。

　　夜幕再临。衍渊在厨房料理着一小锅白粥。
　　上午衍清和衍渊颇聊了一会儿，后来就着刚送来的补给，留下来和衍渊一起随便吃了一顿才下山。傍晚时分，阳玉送来了几帖祛寒的药，又送了些米来，说是给叶南荪熬粥喝的。衍渊替叶南荪谢过，又送了阳玉一段路，衍渊回来就着手给叶南荪淘米熬粥了。
　　果然如衍渊所想，叶南荪的热度已经完全下去了，配着几帖药再好好休整一两天，藏剑该就大好了。
　　白粥已煮的粘稠，衍渊担心白粥味道太过寡淡，又去抓了只兔子；去了皮毛，衍渊挑了几块大好的肉片成薄薄几片下在白粥里，鲜嫩可口又不会带腥气。
　　开了一帖药丢到药罐里端到炉子上熬着，衍渊擦擦额上的汗，有些满足地端着那碗热腾腾的粥去叫叶南荪起来吃东西。
　　“叶朔蘅——”
　　衍渊把门阖上，隔绝了门外的冷风寒雪，也错漏了墙角一闪而过的鬼祟黑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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