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破表

　　不知道是自己多虑了，还是池暝有了什么心思，秦沐只觉得几日来少年寡言了几分，就连跟自己说话、吃饭也会不经意地陷入遐思状。秦沐抬手轻轻弹了下又发起呆的池暝，叹了口气，“怎么了？这几天总是这个样子。想家了么？”

　　感到脑门被吃了一记栗子，池暝有些迷茫地看着秦沐，然后在心里埋怨自己怎么又神游了。“啊……没有！这里……这里就是家嘛。我只是在想……”说着就止住了声。池暝对自己的一时嘴快很是恼怒。

　　“嗯？在想什么？没事，说吧。”犹豫地纠结着要不要说，却对上了那双频频让自己着迷的眼眸。“要是哪一天……”，池暝鼓起勇气地坚定看着秦沐，“你不在我身边了该怎么办啊……”振振的声音滑过些许颤音，又夹杂些心虚。

　　不曾想到池暝会这么想，秦沐赶紧自我审视，寻思着仿佛没有做过什么令池暝难过伤心的事啊？眼瞅着对面的少年，由于自己迟迟没有答话而愈发沮丧失神起来。秦沐起身，无视着池暝惊异地眼光，然后坐到他身边，轻轻搂上，“傻孩子，瞎想什么呢？我说过要永远照顾你，便不会违背的。”顶上池暝的头，微微拱了拱跟他闹着玩。“再说，我还舍不得放开你这个宝贝呢。”打量着身下人的表情，看见乌云密布的脸上终于破涕为笑了，秦沐松了口气。

　　对于池暝的反常，秦沐把它归于了缺少安全感，便暗下决心要带给他更多家的温暖，于是相亲也成了他计划内的一件事。凭着一副好皮相，加上鼓鼓的钱包，更是有优良的社会地位，相亲问题也就妥妥的了。秦沐洗完澡回到电脑旁，就发现好几个人对自己的简历感了兴趣，哎，这势力的社会啊。擦着头的池暝不知什么时候探出了个脑袋，指着电脑的网页：“这是干嘛呢？”

　　秦沐拉过少年，让他坐在自己膝上，递了瓶牛奶，接过池暝手上的毛巾为他擦了起来。“正好，你也帮我看看，哪个姐姐比较好？”

　　“这是……要相亲么？”

　　“是啊。”没有抬头看向少年，专心擦着头发。池暝的长发难干，有几次这孩子自己胡乱擦头发，干得不彻底，结果第二天就头疼了。从那次起，秦沐就再也不放心池暝自己擦头发，接过了这活。要是此时他抬头，必能捕捉到少年受伤又惶恐的神情。

　　池暝咬咬牙，愣是憋回了想要窜出的泪水，待视线再度清晰起来便仔细审视起电脑上的相亲对象了。其实他很想赌气地跟主人说，这上面的姐姐他都不喜欢，因为无论是谁，都会掠夺走主人……只是看着哼着小曲儿，一脸悠闲愉快地秦沐，池暝觉得自己不能总是孩子气了。便随手指着一个面容姣好的女生，对着秦沐点了点头。

　　秦沐抬眼瞅了瞅，“还不错，那就她了吧。”很快地跟妹子约好了几天后见面，然后又倾身虚抱着池暝上了会网便去睡觉了。

　　正是大好的周末，仿佛连阳光也因此慵懒了起来，忽而猛烈忽而轻柔地照进窗内。秦沐煎着培根，热着牛奶，池暝则滞慢地移步到洗手台，一副没睡醒的模样。

　　“叮咚，叮咚。”不期的门铃声打断了这和谐的节奏，秦沐和池暝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迷茫。“可能是快递吧……”，秦沐推测道，“这年头连快递小哥也要赶早送邮件了，哎……”然后指了指炉上的东西，示意刷着牙的池暝去开下门，于是少年踩着拖鞋啪嗒啪嗒地跑去了玄关。

　　过了一分钟，见还没有拖鞋的动静，秦沐略微皱眉，关上火走向门边，“池暝，怎……”看到眼前的场景秦沐一下子被定在了原地。只见一对已有了岁月沟壑的老人站在门口和满嘴白沫的池暝干瞪着眼，“爸，妈……”

　　这下老两口才回过神来，有点反应不过来地看看秦沐又看看池暝。

　　把二老在客厅里安顿好，自己又和池暝匆忙地吃完早餐。秦沐对着眼前一脸严肃的家长们有些胆怯，却还是胡编乱造了一通，说池暝是自己收养的弟弟，并偷偷暗示池暝不要说什么。没办法，老一辈思想顽固，就是告诉了他们实情，恐怕也只会被当成神经病罢了。还是不要让他们犯心脏病，秦沐只好折中编了个谎言。两位老人听完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然后又一脸爱惜地看着池暝，嘘寒问暖了一阵。毕竟是拉扯过孩子长大的人，对着无亲无故的池暝，任谁都会生出恻隐之心。再加上这孩子一副乖巧模样，又懂事亲人，二老在住的几天都很关心他。这倒是有点出乎秦沐的预期，毕竟不声不响地“弄来个弟弟抚养”是自己理亏在先。

　　得知秦沐已经约好要相亲了，二老也很是满意，这几天也过得风平浪静。直至最后一晚，趁着池暝去洗澡的空当，两人把秦沐拉到一边耳语。

　　“小沐啊，不是我们冷血，但是你想想啊，你带着个这么大的弟弟去相亲，那个女孩看了不会害怕？”

　　“所以我……”还未说完就被打断了。

　　“就是人家答应了，那以后过日子了，你们小俩口的二人时光必定少了很多，人家女孩多可怜？”

　　“不会……”再次被打断。

　　“再说了，以后有了孩子可怎么办？小的都照顾不来，大的更不用说了……”

　　“妈，爸！”秦沐有些红了眼。

　　“哎，我们知道你从小心善，我们老两口也心疼着孩子，不然我们接回去照顾好不？你安心相亲结婚，过节放假时再回来看看好不？”

　　“爸，妈！我不知道应该怎么跟你们解释，只是这孩子我照顾定了！我相信真正爱我的人一定会支持我的！你们不要这么操心好吗？”

　　“哎……这孩子……”老两口看自己苦口婆心地说教没有用，也清楚自己的孩子脾气多倔，只好就此打住，然后又无奈地摇摇头，“哪天后悔了就来找我们。”

　　“不会的！”秦沐斩钉截铁地说道。

　　这时身后传来一串清脆的脚步声，“嗯？怎么了吗？”池暝有些疑惑地看着三个人。只见那几个人像表演换脸般立马笑盈盈地直呼没事。

　　只是他们遗漏了少年忽然黯淡下的眼神，是的，他都听到了心里。

　　果然像秦沐当时决绝所誓的一般，相亲那日池暝也被带到了现场。妹子虽然开始愣了愣，明显有一丝尴尬，不过不出一会儿便和这一对兄弟高兴地攀谈了起来，接受地倒也释然。秦沐瞅着这姑娘模样倒也俊俏，是个白领，两人性格倒也合得来，最重要的是，她对池暝也非常友好。两人便也顺水推舟地成了情侣，稍微不同于别人的是，他们的约会总有个小尾巴——不，倒是应该说，俩人总是围绕着这个“小尾巴”转悠。可怜的姑娘曾一度以为摊上了个弟控！

　　池暝对于自己处于电灯泡的位置也很无奈，可是秦沐总是拉着他不放，自己也只好厚着脸皮跟着这俩人了。姐姐越是对自己好，池暝就越心慌烦躁。看着眼前笑着交谈的两位，池暝觉得就自己目前的心态，怕是很难真诚地祝福他们，明明他们都对自己这么好，池暝实在觉得对不起两人……

　　而就秦沐而言，本身就没谈过恋爱，怎么知到底是不是爱，只是合计着两人处得也愉快，况且如今也该以结婚为目的恋爱了，恰好池暝也很喜欢这个姐姐，便也没多想。

　　这夜，池暝听着耳边的呼吸声从急促变为了平缓，悄悄地睁开了眼。轻轻挣脱出秦沐的怀抱，细细打量着眼前人俊朗的面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想抚上那脸颊，却突地反应过来颤抖着把手缩了回去。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自己看到秦沐就会紧张起来，每当被搂着或抱着时，池暝觉得再近一点自己的心脏就要不堪负荷了。久而久之，他终于明白这便是人们所言的“爱情”。可是从小到大，他的道德伦理观都是异性相惜，怀着如此一份感情的他每一天都很心惊胆战。曾试图说服自己遗忘这份感情，不能玷污了秦沐对自己的亲情，只是每每狠下心来时，总会被言逸温柔的笑颜给融化了。一行清泪悄然夺出眼眶，池暝只觉得心里痛得狠。他觉得自己再无法装下去了，仰起头，不让那泪滴落下。

　　第二日，直到秦沐要出门上班了池暝都还没有起床，难得小家伙睡得这么香，秦沐也不忍心打搅，便轻轻把被子给他盖严实了，然后无声地带上了门。刚一走，池暝就睁开了眼，双眼颓然地盯了一会儿天花板，然后闷闷地起身洗漱，每一步都仿佛不堪负重般迟缓。像进行慢动作似的，池暝在房间的每一处都默默地呆了一会，像是进行着离别会一般。

　　……

　　“我回来了！”从一天的劳累的束缚中逃离出来，秦沐总是最喜爱这一刻。然而不知道怎么的，他觉着今天家里分外冷清。忽地想起上一次的类似情况，秦沐慌乱地跑向桌旁，没见着表的踪影，倒是有一张字条。该死的！又是字条，秦沐内心的不安直线猛升。

　　“给亲爱的主人，秦沐：

　　当你看到这张字条的时候，我该是在灯火繁华的某处游荡了。感谢这么长时间对我的照顾，我第一次感到时间尽可以不经自己细数就飞逝了。可是我定要离开，因为……因为我，爱你。我知道这是不对的！可是我无法控制自己，所以，我还是离开这儿比较好……你和姐姐都对我很好，我不想让你们因为我有任何摩擦。希望你们幸福吧！不用找我，就算□□销毁了，也只不过是再无法化成人形罢了。在人间这一遭我已经过得很知足了，没有任何留念了……
　　池暝 ”

　　秦沐狠狠吸了几口空气，仍觉得心里堵得快要窒息了。他无法顾及池暝的爱有多惊人，心里唯一响起的声音是——他走了，他要离开自己，再也不回来了……

　　秦沐撑着桌子，双臂无法控制地颤抖着，深深垂着的头空白一片。他无法忽视自己心间如撕裂般的疼痛，不知从哪天起，他就把池暝视为了不可或缺的一部分，疼他，宠他。从未经历过爱情的秦沐不知道这是什么感情，只是当分离这一刻降临时他才如梦初醒——这难道，是爱吗？他猛地捶了下桌子，不顾有多疲倦饥饿，一下子冲出了公寓。

　　当他站到大街上才发现，自己是有多渺小无助。偌大的世界，他去哪里寻找池暝？没有时间可以耽误了，秦沐只得随便朝着一个方向迈开步伐，身影渐渐消失在夜间攒动的人流间。他跑遍了任何一个池暝可能会去的地方，只是除了失望外便没剩下什么了。看着嬉笑的人群，曾经和池暝的种种慢慢浮现出来，那时的他们也像这般幸福，不，可能比这些人还要幸福。只怪后知后觉的自己，面对着这份早就埋下种子，生根发芽的感情，从来都是雾里看花般不清不楚。

　　秦沐累得趴在则天桥的栏杆上，刻意被忽视的劳累，酸痛和饥饿一下子全部涌了上来。他真的绝望了，望着桥下不息的车流，不绝的人流，愈发心凉。那池暝呢？他是否也像此时的自己，正绝望地呆在哪个角落，等待着化回表的那一刻？不可以！绝对不可以，他一定要找回池暝，他可是说过，要永远照顾池暝的，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啊。

　　“唉？那人怎么回事，怎么突然晕倒了？”

　　“哎呀，还是个孩子，这么瘦弱，赶紧上去瞧瞧！”

　　“啊啊！快去看看怎么回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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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边的喧闹把秦沐拉出了绝望的边缘，只见身边的人纷纷朝着天桥的另一端走去，他便也漫无目的地跟了过去，“哎！不好意思……池暝？！”秦沐忽然紧紧拽着迎面和自己撞上的少年。

　　“啊？！什么？放手啊！你谁？”

　　一眼看上去，确实十分相像，只是少年没有池暝一头银发，五官也没有那么勾人。只见少年身旁的男人戒备地看着秦沐，紧了紧搂着少年的手，秦沐只觉像喝了中药般，更加苦涩了。

　　“不好意思……我认错人了。抱歉。”说罢放下了手，颓然地往前走。

　　“额，奇怪的人！”

　　“没抓疼你吧，让我看看？”

　　“没有了……大惊小怪的……”

　　“没事就好，乖。不过刚刚那个晕倒的少年真的跟你有几分相似，现在的小孩一个个都出落得这么俊俏。”

　　“你！你不许喜欢别人！”

　　“哈哈哈……”

　　逐渐隐匿在远处的声音着实像惊雷般，把秦沐一震。他错愕地盯着远处的人群，疯了似的冲进人群。

　　当看到地上痛苦皱着眉的少年，秦沐绷着的神经顷刻间断了，“暝！池暝！我总算找到你了！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好吗……”撕心裂肺的吼叫把围观的人都吓得噤了声。无视着别人的异样眼光，秦沐抱起脸色苍白的池暝，向医院的方向赶去。

　　池暝轻轻睁开了眼，只感觉浑身被温和的阳光包围着，清凉的风拂过自己的脸颊，一切都是那么的安详温暖。这是梦境？还是已置身于传说中的天堂？

　　秦沐看着自己守了一晚上的人终于颤动了睫毛，缓缓睁开眼，然后又恬淡地笑了笑，忍不住收紧了攥住少年的手，“暝……对不起。”

　　池暝感觉刚刚仿佛出现了主人的声音，自己肯定是在做梦吧，不可置信地转过头，秦沐满眼血丝疲惫的脸就那样出现了。“你……你不是真的，对么？”

　　没想到少年竟会这么说，秦沐执起了少年的另一只手，“不，是我啊，我是秦沐，就在你身边，不会离开了……再也不离开了……”

　　池暝张张嘴，不知道说什么了，这一切都有点说不通。

　　秦沐先是不语地为池暝擦好脸，又端来一碗粥喂起了少年。“啊，张口。还好你只是体力不支昏厥了，不然我该怎么办啊……”

　　池暝第一次看到主人这般失魂落魄的模样，很是心疼。

　　两人都默默无语，直到一碗粥见了底。

　　秦沐紧盯着池暝，然后把事情的经过缓缓道出了。“我从没有爱过人，没想到第一次，就伤害了最爱的人……对不起，池暝，原谅我……我无法想象没有你的日子……”

　　“可，可我是男的啊……我们，我们是不能结婚的……唔……”

　　池暝瞪着眼，看着主人的鼻尖逐渐放大，然后嘴唇被死死地堵上了。这突如其来的动作让他惊得抓紧了被单，始作俑者却迟迟不肯停止。

　　“嗯……”，池暝喘着气，呆呆地看着秦沐。

　　“我爱你，与性别无关。这个世界也在慢慢敞开心扉接受这样的感情了，国外也出台了相关的法律保护。结婚只是一种形式，若你不安心，想要证书来见证我们的爱，那我们便出国结婚。”秦沐在池暝耳边呢喃着。

　　“那……姐姐怎么办？你的父母……又怎么办呢……”池暝仍是苦恼着。

　　“一切都是我引起的，我会负起这个责任，好好跟他们解释。虽然我知道迎接我的可能会是暴风骤雨，可是有你在身边，一切都不一样了。我很对不起他们，一定会尽力得到谅解，但无论如何，我也不能让自己爱的人再受伤了。”语毕，再一次露出了宠溺而温柔的笑容。

　　池暝一时接受不了这个峰回路转的局面，只是眨着眼，看着秦沐。

　　秦沐很是心疼这样的池暝，只搂着他，陪着人默默发呆。

　　片刻，“我说过的，会永远保护你的。这一次，你可逃不了了。”秦沐牵起少年的手，十指相扣。

　　池暝再压抑不住自己的感情，“哗”地一声哭开了。秦沐赶紧俯身轻轻拍着他的背，任泪水浸湿自己的肩头，“哭吧，哭吧，别再憋着自己了。”

　　好一阵子，池暝才抬起红肿了眼的脸，动情地伸出手抚上秦沐俊朗的脸庞。忽然起身轻轻地在那人的唇上啄了一下。秦沐一时失神，赶紧就着池暝的吻，又深深地贪恋着少年柔软的嘴唇。

　　“哈啊……”，两人都微喘着，凝视着对方，会心地笑了起来。

　　“爱哭鬼。”秦沐笑着为少年擦净满脸的泪迹，“可别再离开了。”

　　“嗯。”池暝迎着柔阳的笑靥，再一次给秦沐的心里吹去一阵和煦的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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