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云龙传

　　到了东门，承志翻身下马，我亦下马。承志跟守门的头领交换了令牌，指了指我道：“这是新来的云龙将军补宇文将军缺。”那守门的头领很是恭敬朝我抱拳行礼，几个卫兵过来牵走了马匹。

　　我和承志走出东门，只见一条宽阔石路曲折向下，一片屋顶在我们脚下的地方鳞次栉比延伸出去，极远处是高耸的王城外城墙。城墙在向外一片苍茫隐约能看到周围的山岭，东面一座山山势陡峭，盯上还挂着皑皑白雪，大江像一条巨龙蜿蜒流向那边。

　　我再回身望，隐隐看到远处王宫金顶，再向后也是黑魁魁的枫山山体，山顶躲在云端只在半腰处一道瀑布飞下，瀑布边上似乎还矗立着一座白塔，在水气之中看不真切。

　　承志道：“中洲王城依山而建，靠着枫山挡住北方的暴雪，就算是极冷的时候，王城也不会太难过。东边那座山是玉兰山，枫江和黄江汇流后流经那边。过了那座山就是兰陵城，当年是中洲的旧都。从兰陵再向东便是东顺傲来，我出生在那边的秦王岛上。此处往北去玉山，再往北是星草原，是北静风家属地，也是云亭先生的故乡。此处向西过了玉门能到西凉城，宇文家族的地盘，从西凉城往西南是风火高原，往西北是碛海，有些犯人会被流放到那里。此处向南过一片丘陵就是云龙将军的家乡，往东南过了长河是南安郡王的属地，往西南是朝荣王属地，朝荣南是蓼海和芭提雅，二十多年前明月国的妖王曾经犯我中洲，被我们的大王驱逐到蓼海。此后那明月妖王屡屡挑衅，直到七八年前突然暴毙战争才止息。最近不知怎得蓼海那边又开始不安定，所以大王派践岩将军过去看看……”

　　我听着承志讲着，顿时觉得天下竟如此广阔；像我生在乡野，浑浑噩噩的活了十九年对外面的世界还一无所知，心里不由得对承志生出几分敬佩。我作揖说道：“承志老弟真是见多识广，云龙好生佩服！”

　　承志脸上一红道：“大哥谬赞了，我七八岁时跟随宇文老将军来到中洲，两年前曾去过一次朝荣。我之前说的好多地方也只是听过个名字罢了。倒是践岩将军年轻时就跟着他父亲走南闯北，看遍了三川六水，有好多都是他说给我的。”

　　我们两个边聊边走，顺着石阶一路向下过了一座石桥地形稍稍平缓下来，已经进到外城的百姓的住区，周围行人如织，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我走一阵忽然觉得内急，又不好意思告诉承志；承志倒是聪明见我捂着肚子瞬间明白，他指着不远处一株老槐道：“王城凡是有槐的地方树下必有行方便的地方，大哥还请自便，我在这边等你。”我听罢连忙把剑交给承志，朝那槐树方向奔去，走近一看果然不错。

　　休整完毕，出来时却不见承志身影。我站在街头东张西望一阵仍是不见。

　　这会子已近正午，我站在路口不觉有些焦躁。一个道士模样的老人在我旁边摆着一个摊子，他满头银丝显然上了年纪，双目禁闭蹲在墙根，不像是在做生意，更像是在晒太阳。

　　我打他身边经过，那老人忽然说道：“二十多年了，你终于来了。”我不由自主得停下脚步，再看他仍不睁眼，一手轻捻胡须，另一只手捏一道拂尘。

　　我有些奇怪于是问道：“这位道爷是在说我嘛？”那道人似乎没听到，也不答话。我耸了耸肩不知所谓。

　　这时候就看到承志迎面走了过来，他走进一些看到那个道人有些惊讶，忙不迭拉着我跪下朝那道人行礼道：“卑职东城参军李承志叩见北静王大人。”

　　那道人睁开眼睛道：“两位小哥不用拘礼，起来说话。”他一挥浮尘把我们两个膝盖上的灰土拍打得干净。

　　我还在发愣，承志又问道：“恕承志斗胆，不知老郡王突然驾到所为何事？”

　　“贫道这次前来确有要事，只是祸福尚不可知。”那道人说罢又看了看我，我这才反应过来眼前这个道人竟是承志之前说道的北静王，又回想他之前的话似乎大有深意，但现在也不好追问。

　　正自尴尬，忽见风云亭带着一个小童飘然而至。他看到那道人就作揖行礼道：“父王大人恕罪，儿子又来迟了。”

　　那道人挥挥拂尘道：“比上次早了一个时辰，云亭小儿，一年多不见你的占星卜卦能力也算精进不少。”

　　云亭恭敬得说道：“和父王比仍是差得远。”他侧过身朝我和承志笑了一下道：“好巧，云龙和承志两位将军也在此。”于是相互行礼，小童赶过一辆马车，云亭冲北静王道：“入宫的马车已经备好，请父王上车。”

　　北静王转身对我说道：“两位将军与我们同路，不如一起坐车过去。”

　　我有些奇怪我们又不入宫怎么会同路，正欲推辞；承志反而上前一步道：“多谢老郡王。”说着便拉我上车，我正莫名其妙忽然感觉怀中一阵轻微震颤，竟是风间有了反应，按住螺壳放在耳边，一个清晰的声音说道：“小鱼哥请过来太子府用饭，若承志哥哥也在就一起过来；半日不见你，我又想你了。”

　　我心知是玉郎太子，顿觉羞臊；又担心云亭和承志听到连忙对那风间说道：“知道了。”便匆忙揣进口袋。

　　北静王闭目养神，许久才说道：“云龙将军好生神气，金光在背，紫气护元。老朽不才想送将军一个字，不知可否？”

　　我听得云里雾里不敢拒绝于是道：“北静王请讲。”

　　他拉过我的手在手心处点点划划写了一个字，然后一脸郑重得说道：“龙游沧海，鱼翔浅底；龙也罢，鱼也罢都离不开这个字，还请将军牢记于心。他日中洲王有难全仰赖将军周全。”

　　此言一出，惊得我一头冷汗，连忙说道：“不敢不敢，在下没什么本事，担不起如此重任。”

　　风云亭道：“云龙将军不必谦虚，只需记住我父亲的话，他日必有验证。”马车行了一阵在太子府前停下来，我和承志下车对北静王道谢，目送马车掉头向西面的王宫行去。

　　昨日来时不曾细看太子府周围坏境，今日总算有机会仔细打量：整个东宫建筑偏于朴素，周遭是青灰色的外墙，门前立两尊独角兽，两侧石头砌得花池里面栽种些寒霜玉兰。西北面远处是枫王大殿，从我们这边看去能看到金顶，其余被高高的宫墙挡住。极远处有一处宫殿修在高处，穹顶意外得刷成蓝色分外乍眼。

　　我正看得出神，承志咳嗽一下我才回过神来。两个人经左侧小门进了太子宫，穿过回廊又来到院中。宫女指引我们来到正厅，不成想一进门就看到玉郎的弟弟坐在里面吃茶。承志忙拉着我一起下拜道：“卑职李承志叩见小王爷，不知殿下在此休息，还望殿下恕罪。”

　　那小童把茶杯一丢，从椅子上跳下来道：“玉郎哥哥说有贵客来，我还以为是什么贵客就在这边等，原来是你们两个。”

　　承志低头不语，那小童走上前冷不防竟给了承志一个耳光，承志的脸颊上登时多了一道红印。我看得目瞪口呆，心道这小王子竟如此蛮横无礼。他转过头还想打我，这时就听一声怒喝：“住手！”

　　玉郎三步并作两步冲进屋子，一把拉过那小王子，在膝盖上按住，对着屁股啪啪打了一下。那小王子立刻哭嚎道：“玉郎哥，你竟然为了两个奴才打我？”话音刚落屁股上又挨了玉郎一记。

　　承志连忙劝道：“太子殿下，一切都是卑职过错，就饶了小王子吧。”

　　玉郎道：“这孩子说话没轻没重，现在不管以后还得了的。”话虽这么说还是松了手，那小童嚎哭着跑出屋去。玉郎站起来冲门口一个宫女道：“劳烦姐姐去看看小野，别让他混闹。”

　　接着俯身扶起我和承志，承志半张脸通红，嘴角还带着血迹，那小王子下手确实有些重了。玉郎一脸歉意拿袖管去帮承志擦嘴角血迹，轻声说道“对不起。”声音甚是温柔。

　　承志好不尴尬连忙伸手抹去嘴角的血迹道：“殿下别脏了衣服，我没有事；倒是您的手……”再看玉郎的手背已经通红，原来他刚才打他弟弟的时候是隔着手背打得。

　　玉郎不以为意说道：“这不碍事。”他说着又拉住我关切道：“我弟弟没打到你吧。”

　　我摇头道：“还没有。”

　　他松了口气道：“我给两位将军倒酒压惊。”说着左手扯着承志的衣袖，右手拉住我的手穿廊过殿，又有宫女打起帘子，又来到昨日那座大殿。

　　殿内一片光明，我仰头一看只见殿顶处揭开数块枫叶形状的天窗，日头透过一层薄如蝉翼的隔膜散射进来，并不刺眼。昨天殿中情形看得不算真切，今日再看，更觉气派敞亮。还有宫女立在角落，钟鼓磬缶，丝竹管弦一一齐全。一个宫女正招呼其他几个小宫女摆宴，她容颜娇俏，观之可亲，正是昨日在太子寝宫里见到的姑娘。

　　玉郎放承志坐在下手，又要拉我上主人坐；我连忙抽手低声道：“这样不好，我跟承志坐一起吧。”玉郎见我坚持只好作罢。

　　入座后，便有宫女盛酒，承志起身作揖道：“太子殿下，属下过会儿还要执勤不便饮酒。刚刚还触怒了小王爷……”

　　玉郎打断道：“承志哥哥不要见怪，是我弟弟不懂事。多日不见承志哥哥很是思念，哥哥若是不便饮酒，就让婉儿倒些灵珠果汁来吧。正好昨日兰仙宫有人送来。”

　　一个俏丽宫女走上前换了酒盏倒了些玉液琼浆道：“承志大人请用。”我侧过脸一看正是昨日那丫头。承志接过玉脚杯俯身行礼道：“有劳婉儿姐姐。”那宫女脸上一红，转身走开。

　　玉郎又道：“还记得几个月前小鱼哥给我烧鱼吃，那味道我一辈子都忘不掉。哥哥也请尝尝黄江鲤鱼的味道。”

　　我夹起一块鱼肉，细白松软，入口柔滑，满口生香连忙道：“果然好吃，谢太子殿下。”

　　玉郎羞涩一笑道：“哥哥不要这么客气，叫我玉郎便是。”

　　吃得差不多了，婉儿又端了水果上来。没想到这严寒冬日还能有瓜果品尝，着实不易。我正暗自高兴，忽然一小宫女急匆匆得跑进来道：“太子殿下，严峰大人带着星野王子下来了。”玉郎听罢连忙起身迎了出去，我和承志跟在玉郎身后也走过去。

　　几个宫女打了帘子，一个高大身影扛着小王爷出现在宫门处。玉郎行了个礼道：“玉郎不知峰叔叔驾到，还望峰叔恕罪。”

　　众人齐齐跪倒，便知此人地位尊崇至极。那人大步走进殿内道：“我不请自来打扰玉郎雅兴，应该是我赔罪才是。”他声音清越，如同磬音听得我有些恍惚。他接着说道：“刚在天台练剑，星野跑来向我哭诉你这里受了欺负，我便过来看看是怎么回事。”

　　星野从严峰肩上跳下来，冲着玉郎做个鬼脸道：“玉郎哥哥大坏蛋，为了几个奴才打我，严峰叔叔一定要替我做主！”

　　玉郎有些愠怒道：“小野不要胡说，你打了我的朋友；我当然要惩罚你。”

　　严峰笑道：“玉郎不会骗人，小野你又欺负人。下次我见到蓝菱一定让她好好管管你。”

　　星野道：“峰叔叔说要替我出气，这会子又要告母后，不理你们了。”他赌气得的直奔殿中的巨海，扒着巨海的边缘逗里面的鱼玩。

　　我抬眼一看立刻呆住：世间竟有如此美男子，他身形伟岸，玉树临风，星目剑眉，笑靥如花，头戴白玉双龙抢珠抹额，身着藏青麒麟织锦袍，腰束鎏金玉蟾带，赤红麒麟裤，脚踩乌金狮子踏火靴。

　　严峰看着承志道：“我还道小野是在吃谁的醋，原来是承志将军。”

　　承志羞涩一笑道：“严峰大人莫要取笑。”

　　严峰道：“久不见承志将军甚是想念，过几日在下定过去找将军讨教几招。”

　　承志连忙谦让道：“严峰大人武功卓绝，承志早已不是对手。”

　　严峰微微一笑转过头看着我问道：“这位是玉郎的新朋友？”

　　玉郎点头道：“这就是我之前说的救命恩人。”

　　严峰盯着我的脸看了一阵，让我有些尴尬，于是抱拳道：“卑职江云龙，见过……严峰大人。”

　　他笑了一下摆手道：“不必叫我大人，叫我严峰就好。罪臣之子，何敢称大人？”

　　玉郎道：“峰叔叔你又在骂父王了。”

　　严峰摆摆手道：“此事不提。”说着径直走上殿去。婉儿见状连忙叫宫女们换上干净碗筷，准备重开筵席。

　　承志抱拳道：“几位大人慢用，卑职下午还有差事，就先告退了。”

　　严峰听罢不无遗憾道：“将军莫忘记我的邀约。”

　　承志点点头转身要走，我紧跟也欲离去。玉郎连忙拉住我道：“小鱼哥你留下吧，还想听哥哥跟我讲黄龙镇上的新鲜事情。”

　　我有些尴尬道：“殿下这边有贵客，我还是先走吧。我也想跟承志熟悉下王城事务。”

　　玉郎听罢收了手道：“也好，那哥哥请记得晚上来用晚膳；婉儿你送送两位将军。”

　　婉儿低头走过来道：“两位将军随我来。”引我们走西门出了大殿，沿着回廊走一段便到了太子府的西门，早有马匹在门口等候。我跟承志翻身上马，承志道了一声多谢姐姐，婉儿脸上微微一红，转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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