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本卿人

　　到家门口，张作霖刚下了马，把马鞭随手扔给侍从就要进儿子的房间。

　　赵夫人忙从旁走出来：“老爷，学良房间要保持整洁。您这样……”

　　他不喜了，微皱双眉，“倒盆水，我擦擦。把双喜从房里接出来，让下人备好马车，要出去。”

　　她也知老爷如此做，定是有了准备的，也无需过多过问，只吩咐了下人去做。

　　小学良在昏迷之中只觉得身上颠得慌，挪了挪身子，沙哑熟悉的声音便入了耳，“这样不舒服吗？”还有淡淡的皂荚混杂着汗水的味道。

　　他只觉得似乎在做梦似的，之前还在书房之中觉得不适，现在父亲便在身旁，内心止不住的欣喜。但是父亲又见着自己病弱时刻，不能拉着父亲如小时候一般去玩耍，他也有些不免沮丧，埋怨自己的身体。

　　微微摇头，勉强抬起自己的嘴角，露出一个苍白的笑。

　　“快了，快了，就要到了。再忍忍就好。”

　　小学良不明白父亲到底说的到底是什么到了，刚想要好好想想，便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再睁开眼，身上换了一身深灰色的小和尚的衣服。身旁是一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一个和尚搀扶着自己，脸上满是小心翼翼。远一些是一个满脸皱纹、慈祥的老和尚，左手是一串佛珠，右手则敲着木鱼，嘴中念念有词。可是，可是都不曾见父亲的身影。小学良有些焦急以至于身体都开始发颤起来。

　　“施主，莫慌张。是张施主让老僧为施主褪去这一身的赃物，还一个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的身子。”

　　原来是父亲让我这样做的。小学良又乖乖地硬撑着病弱的身子，一一向殿上的和尚行礼，叫“师父”、“师叔”。随后又跪在佛典上，脖子上被挂了一个红线串上的三枚小铜钱，听着令人晕眩的经文，于迷迷糊糊之间又昏了过去。他只觉着身体之中有些什么东西少了，又多了一些令自己清纯，喜爱，温和的东西。

　　法事完毕后，一旁写着张学良名字和生辰八字的小纸人变得煞红，如同遭遇了血光之灾。

　　那个小纸人代替小学良遭受了这一场的遭遇。现在的张学良的身躯仿佛是上天从时间夹缝之间重新赐予他的新的机遇。干干净净，清清白白地重新做一个人，重新去完成他此生的新生，完成他的使命。

　　那个慈眉善目的老僧推开了厚重的红漆店门，额头上隐隐冒出了汗珠，手执着佛珠，虚弱地向焦急等候于门外的张将军点头，说完：“一切皆好。小儿日后可唤作小六子，记于吾名之下。”便颤巍巍地向禅房走去，似是被榨干了所有精力。

　　张作霖紧皱的眉头霎时松了，冷漠的嘴角重又勾起，道了声谢后就破门抱起他的汉卿，他的双喜，哦不，现在是小六子了。褪去了沾了污秽的僧衣，紧了紧换上了月牙白的中衣，到事先备下的禅房之中沐浴，剃头。

　　替他剃去长发，沐浴。一直都是安静地瘦弱的汉卿，透过氤氲的水汽，脸上晕出了淡淡的粉色，肖似他母亲的阴柔的轮廓更显柔美。张作霖细细想来，似乎自从满周岁的抓阄之后，自己就明显对他冷淡了些许。每次面对小汉卿渴望的眼神，无奈的沮丧，自己都拿太忙当做借口，其实真的是这样么？或许这是一个小小的原因，但更多的依然是害怕他早逝的惶恐、心痛，是作为一个父亲的最切心的痛，也是作为一个培养继承人的失落。便硬着心不去望他。还好，还好，小汉卿熬了过来，他依然将会是他将来最引以为傲的儿子、继承人。

　　忽然那声轻轻的“爹”，似是□□，把张作霖的心思唤了回来。

　　“小汉卿怎么了，感觉怎么样？舒服了一些了么？身上还有哪里不太舒服的么？”

　　太久太久未听到父亲如此亲昵心急的关切。小汉卿伸手抱住了父亲，“爹，汉卿很好，都很好。爹……爹——”

　　“嗯，好好好。小汉卿还是爹的乖孩子，是爹最应以为傲的儿子。等你身子养好了，我们还一起到外边去放风筝，去吃糖葫芦，缠着你娘去做好吃的鸳鸯糕……好不好？”他洞悉他的担忧，他的小心思。

　　“嗯，嗯，嗯——”头埋到父亲的肩窝里。淡淡的干净清爽而又满是阳光的气味包围着小汉卿，小汉卿渐渐地睡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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