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作不死

　　5

　　录完节目，沈小燕和冷萏走出双子楼，校园已安静得图书馆内外是浑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一辆车子缓缓停下来，车窗降下，程浩探头，对她们微笑：“上车，送你们回去。”
　　沈小燕呆了一下，陪笑：“谢谢学长，我们回宿舍，就几步路，正好说说话。”
　　程浩笑得眼弯弯的：“在我车上就不能说话了？走回去也要半个小时，这位还是隔壁外国语大学的吧？那可是三刻钟。”
　　沈小燕还想推拒，冷萏已拉开后车门，钻进去，乖乖巧巧地说：“麻烦学长了。”
　　沈小燕只好跟着坐进去。

　　程浩开车平稳，车里看起来干净整洁，沈小燕便在冷萏的侧目下试着轻轻吸了口气。还好，不闷，也没有奇怪的气味。
　　“连城影视那边工作已经安排好了，也帮冬冬换了公立学校。如果不放心，改天我带你们去看看。电视台的节目，剪辑得差不多了会先给你看看再决定播放，不用担心。”
　　沈小燕正襟危坐：“谢谢学长，这次真是太感谢了。”
　　车里一时非常安静，忽而听到他轻笑：“沈小燕，你这些天对我说了多少谢谢了？怎么没点实在的表示？”
　　哈？沈小燕呆呆地瞪着他后脑勺，苦恼半晌，道：“要不请你吃饭吧。”似乎太没诚意了，于是补充：“地点随挑，看学长喜好！”
　　前面那人一点不客气：“行，我可记下了，不许赖账。”
　　沈小燕从不耍赖，郑重其事：“学长什么时候想吃了说一声，我一定安排得妥妥当当！”
　　沈小燕瞄冷萏一眼，那家伙果然笑得像只猫妖，于是愈发坐得笔直。冷萏掏出手机，想打字，电话进来了，收线后对程浩说：“麻烦学长在工程学院那里停一下，我男朋友在那儿等我，谢谢。”
　　沈小燕还当她搞鬼，却真的看到蒙坦的大奔幽灵一样停在工程学院的蜂巢外。冷萏下车时按住沈小燕，挤眉弄眼：“麻烦学长送她一下，我和男朋友去新城。”然后沈小燕眼睁睁看她朝着她那高高帅帅勤劳上进的富二代男友奔去。

　　冷萏一走，车里格局就变得特别奇怪。沈小燕努力找了个话题：“学长的女朋友好漂亮，气质真好，大美女呢。”
　　“女朋友？”前面的学长若有所思地重复了一遍，“你说的是韦谦？她是我发小的女朋友。小学妹，学长孤家寡人二十几年咯～”
　　沈小燕抹汗。
　　换他调笑她：“常常学雷锋做好事？”
　　沈小燕慢半拍，嘿嘿直笑：“哪有，碰巧而已，其实可能是贪玩。”
　　程浩也不纠缠：“网络上的事，断了网也就没什么。”
　　“嗯，我明白。我神经很粗壮的，萏萏说我神经能做顶梁柱。”
　　程浩自后视镜瞥她一眼，见她微低着头，一脸自嘲的笑，心下微凉，换话题道：“大学生活还习惯吗？”
　　“嗯，挺好的。对了学长，下周学生会和社团招新就开始了，这周看了好多资料，个个都挺有趣的，好难取舍啊。学长加入过哪些社团啊？或者学生会里什么部门呢？”
　　“我自己的事情挺多，一个都没参加过，恐怕没有直接经验可以提供。就我了解的人来看，以后想做传媒的都尽量去了电视台广播台和各大报纸，比如……大美女韦谦，这一类是目标很明确的。另一类是到处找乐子的，比如大美女的男朋友，大二那年兼‘色女郎’和‘包子社’的社长。看你自己的选择吧，反正学术道路看绩点和论文，职业道路看绩点和实习。你现在还早，随便玩玩，不要太认真。”
　　“学长将来做外交官的话，算是走学术道路还是职业道路呢？”她不太清楚为什么刚升大四就能确定下来，不是应该先考碗么？
　　他好像笑了声：“专业不一样。外院有些系每年有外交部委培选拔，只看绩点，然后大三或者大四去相应语种国家学习一年，回国若通过考试就能进外交部。”
　　沈小燕立刻发出花痴的赞叹：“学长是大三去的吧？那一定超级厉害了！”
　　车正好到了楼下，程浩停车，沈小燕当即跳下去，关门前弯身道：“谢谢学长，路上小心。”
　　程浩见她蹦蹦跳跳地进门，转进楼梯间，方才掉头离开。
　　现在的小学妹啊，真是越来越不好哄了。

　　莘大电视台节目播出后，论坛上的争论也宣告结束，终于一切尘埃落定。沈小燕同学闺誉基本无损，一时名声大噪，常常引人注目或是侧目。许诗便是侧目的一员：“啊，沈小燕你怎么能只顾着泡图书馆而不请我们吃饭？”
　　于是，一个周四的夜晚，沈小燕把刘斌和他朋友也请上，一行八人下馆子。
　　八个热热闹闹围了张大桌煮火锅，加上冰啤酒，冰火交加，倒像是在锦城的日子，整个人都晕乎乎的，云里雾里地开心，一口一口灌下好多啤酒。
　　先前众人并不相熟，但喝上几杯酒，便热络起来，刘斌那位朋友郑缙竟和冷萏媒婆般讨论起联谊的事。前者在工程学院，后者在外国语大学，都是阴阳极不调的地方；许诗贱贱地凑上去讨打：“咱系男女比例完全平衡！带领全商学院围观相亲大会！”
　　席散后郑缙主动请缨送冷萏回莘外，哪知出门便见蒙坦的大奔。冷萏走后，其余人都有些惊讶好奇，沈小燕不愿他们想歪，稍微解释一番：“他们是青梅竹马，两家世代交好，萏萏十五岁就被下了聘。”
　　众女嘻嘻哈哈起来，倒是有人的脸色不太好看了。

　　路上讨论社团和学生会。
　　许诗很哀怨：“沈小燕你可不要报组织部，我绝对会被你KO掉的。”
　　沈小燕眨眼：“我旬色女郎’。”
　　杨曼宁瞅她：“不报学生会？”
　　沈小燕笑眯眯地摇头：“曼宁你报哪些？”
　　杨曼宁一贯郑重：“可能宣传部或者外联部吧，我还在考虑。”
　　“小青呢？”
　　刘青有很严重的选择障碍症：“我很想每个都报的，可是限两个志愿。”
　　一直没做声的郑缙忽然插话：“有小青了，小白是谁？”
　　众女愣了片刻，齐齐望向许诗，哈哈大笑。

　　“色女郎”是个很火的社团。
　　沈小燕揣着报名表去面试的时候发现一个阶梯教室的人都是等候面试的。迷茫时，看到刘斌在角落冲她招手——他居然连等候面试的座位都帮她占了。沈小燕背上冒出一层冷汗。
　　选“色女郎”的大多是女生，沈小燕很不解：“你也面试？”
　　刘斌直点头：“当然。给你看这个。”
　　他展开一张列着长长名单的纸：“‘色女郎’创始人兼第一任社长夏晚归，现在是甘氏集团的第一夫人。第二任社长XXX，现在是P&G大中华区人力资源总监。第三任社长……最近一任已毕业社长景晓阳，现在在宾大读MBA，3+2项目的全奖。据说现在大四的那位一直在高盛实习，即将卸任的这位中旬就会去英国交换。怎么样，这个理由充分吧！”
　　沈小燕把那长长的名单再看一遍，不由得对刘斌同学肃然起敬：“好认真的态度，好远大的理想！”
　　刘斌脸红红的：“其实我只是……来玩的，你要当社长吗？”
　　沈小燕闭嘴，因为前后同等候面试的姑娘已经忍不住对他俩投来鄙视的目光。

　　面试结束沈小燕就忘了自己说了些什么。九月的莘城可真热，走出阴森森的教学楼后，沈小燕热得直扯裤腿。
　　“你怎么不穿短裤了？”
　　沈小燕瞪大眼：“刘斌你没走？”
　　他跨在自行车上，骑近来：“我在等你，上车。”
　　沈小燕瞪着他。
　　他抓头：“怎么了？”
　　沈小燕龇牙咧嘴地笑：“还是走吧，我挺沉的。”
　　他表情收敛了些，跳下车，陪她一道走。
　　沈小燕有点尴尬，还是把阳伞分出去一半：“一起？”
　　他连连摇头：“不用不用，我不怕晒。”
　　沈小燕还有点愧疚：“一起去食堂？”
　　他转脸来瞧她：“我等了一个小时，你打算自己去吗？”
　　沈小燕连装傻都装不出了。
　　饭间气氛不对劲。沈小燕想，都是自行车惹的祸，啊，不，是自己没有自行车惹的祸。
　　吞下饭菜，虚心求教：“刘斌，买自行车要注意哪些方面？”
　　刘斌愣了下，把嘴里东西吞下：“你做什么用？”
　　“就上下学，走路好累好慢。”
　　刘斌满脸狐疑：“你技术如何？”
　　沈小燕想了想，说：“应该还行，以前一直载妹妹上下学。无交通事故记录。”
　　“亲妹妹？”
　　咦？这转得有点快吧……沈小燕点头：“是啊，不过我都骑得挺慢的。听说自行车容易丢？是不是买个长得不起眼的，能代步就行？”
　　刘斌瞅着她说：“吃完我陪你去买吧。”

　　刘斌把她带去校内的修车点，那里新学期卖车，学期末回收车。
　　沈小燕不用二手，想挑个不起眼的新车，赖过四年大学就好。刘斌先挑了辆老牌子小钢圈的淑女车，沈小燕瞪着那车的个头摇头，刘斌目光在她腿上一扫，也放弃了。
　　第二次挑的是大钢圈的红色淑女车，沈小燕琢磨了一下：“要不那辆黑色的？低调。”
　　刘斌看看她，好像在想什么，片刻后把车抬出来，前后推着试了试，自己骑了两圈，停在沈小燕面前：“我觉得还行，你要不要试试高度和刹车？”
　　其实哪有一看就特别破的新东西，沈小燕决定就这辆了，然后眼睁睁看着刘斌把价钱从二百五杀到两百，还加篮筐和车锁。
　　卖车的男生郁闷得边拧螺丝边嚷嚷：“女朋友在场都这么吝啬，小心回头骑着车跑了。”
　　沈小燕掏钱的时候，男生干脆瞪直了眼：“原以为是吝啬，居然是铁公鸡！学妹，踢了他跟我吧，你换啥车我都付钱。”
　　沈小燕瞥见刘斌已涨红了脸，笑得愈发温婉：“真的吗？我想换劳斯莱斯诶！要不玛莎拉蒂也行！”
　　男生捏着两张红票子，直到沈小燕两人车骑出好远都没缓过气来。

　　晚上沈小燕把冷萏叫出来遛新车。文英大道人多车多，两人一骑穿行其间，引人频频侧目，可她们自顾自玩，浑然未觉，直到女声连喊：“沈小燕！”
　　是个长卷发直长腿的温婉女生，笑盈盈地走近来：“沈小燕，我是任蓝蓝，上午面试过你的，还记得吗？”
　　沈小燕作惊喜脸：“当然当然！任学姐晚上好！”
　　任蓝蓝笑得愈发柔和：“是这样的，我大后天去英国，社团就摆脱你们这些小朋友了。”
　　沈小燕乐傻了：“学姐你是说……我进了？”
　　任蓝蓝点头：“是的，你的表现非常好，是我们定下的第一个新人。”
　　沈小燕作激动状：“我一定会好好干的！学姐放心！”
　　任蓝蓝笑得越久，看着越奇怪：“我相信你们。说起来，你好像很做了一番功课？”
　　这是表现机会啊！“近三年能找到的社刊我都看了，特别刊是细看的。”
　　任蓝蓝还笑：“有没有什么发现？”
　　咦？不是面试时说过了吗？沈小燕掩去疑问，再说一遍：“有些人的出现频率太高了，显得排行榜单调。比如说年度十大风云人物，完全可以规定上一年入选的在这一年自动失去竞选资格。另外就是持续发展的问题，社团资金来源不稳定，应该尽快与一两家企业建立稳定长期互利的合作关系。”
　　任蓝蓝点头：“不错。那么，你还记得风云榜出现频率最高的是哪些人吗？”
　　哈？沈小燕愣了，不是要现在考查她的见解？
　　“仔细想想看。”任蓝蓝鼓励道。
　　沈小燕默了默，说：“法语系程浩，姚逸飞，韦谦。英语系林惜南，景晓阳。社会学部左……”
　　“行，知道这几个就行了。”任蓝蓝笑得好像看着小红帽靠近的狼外婆，“英语系的两位学姐都毕业了，就算了。法语系的三位即将毕业，不过，我们做过专访的有哪些？”
　　哈？沈小燕再默了默：“韦谦。只有韦谦学姐的专访。”
　　任蓝蓝舒口气，笑：“不错。两位学长三度蝉联排行榜前两位，眼看今年的年度榜还是归他们，可他们却从不肯接受任何形式的采访，哪怕姚逸飞学长担任‘色女郎’社长的时候。两位学长仍在江湖，江湖已满是他们的传说，你说我们敬业的色女郎们岂能让这个江湖永远只有他们的传说？你说是不是，沈小燕？”
　　沈小燕完全呆掉，学姐欣慰地拍拍她肩膀，转身窈窕地消失在人流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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