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像千年·花诉

　　然天不遂人意，变故就发生在他将要动身去都城的当晚。

　　是夜，喻竹总觉得有些心神不宁，平日里她酉时便会入睡，今日却直到戌时快过才逐渐有些睡意。正在她睡得朦朦胧胧之时，却听闻远处传来一阵慌乱的脚步声，枯叶沙沙的声音很是刺耳。

　　她看了看天色，亥时已过了一半。很快，一阵熟悉的气息传来，喻竹心下一凉。

　　果不其然，他慌不择路地冲了过来，如同十年前一般撞到了喻竹身上。喻竹却一点也感觉不到疼痛，因为她看到他一身锦袍上破了好几道口子，道道都渗着血，触目惊心。

　　两个黑衣人不知何时出现在喻竹视线的前方，他们手中长刀直指向他，鲜血兀自沿着刀锋流下。

　　喻竹的心像被凉水浸过一般，窒息感阵阵袭来。

　　他缓缓站了起来，斯文俊秀的脸上显出一股坚毅，往日柔和的嗓音也透出刀锋般的冷冽：“县令的大公子雇凶杀我，就为了冒充我取代我的状元之位？当真可笑！人命原是如此不值钱！”

　　黑衣人似是看出他已逃无可逃，也不急着杀他，任由他说。

　　喻笋也终于被吵醒，看到眼前的一幕已是吓呆，偷偷用密语问起了喻竹。

　　喻竹终于缓过神来，急忙用法术传信给颜岁，让他回来救人。喻竹喻笋仍是不能化成人形，便不能修习高等法术，此时断然是无法救人的。

　　可远水救不了近火，待喻竹传完信，正看见黑衣人的长刀刺进他单薄的身躯，利刃穿透□□的声音在寂静的黑夜格外刺耳，像是尖针一样扎在喻竹的心上。

　　她想喊“住手”，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只愣愣地看着黑衣人迅捷地抽出刀归入鞘中。他的身体失去支撑，缓缓地倒在地上。但他还没有失去意识，他半闭着眸子，唇角微翘，躺在血泊中竟显出一种魅惑。

　　喻竹永远记得，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我不信，这世道会任由恶人猖獗。”气息微弱得下一秒就要消失，语气却那样毋庸置疑。他相信，他们会受到制裁的。他总是那么正直，那么天真，那么不知人心险恶。

　　黑衣人在喻竹旁边挖了个坑，将他埋了进去。喻竹亲眼看着他被泥土一点点掩埋，冰冷的泥土漫过他的眉眼，吞没他俊秀的容颜。只想到，生命真是太脆弱了，不论是她的爹娘，还是他，终究都化为了她脚下的一柸黄土。

　　她甚至，还不知道他的名字。

　　颜岁飞回来的时候，正看到黑衣人转身融入夜色之中。喻竹死气沉沉地立在那儿，一言不发。不知是不是因为暮色浓重，碧色的竹身竟也不复往日华彩。

　　一片青色光晕笼着颜岁，他已然幻化成一个翩翩少年，俊美的眉目间染上一丝担忧：“阿竹，你怎么了？”

　　“他死了……”喻竹的声音控制不住地颤抖，“他竟然就这样死了……尸体……尸体就在这里……”
　　颜岁看着喻竹的样子，知道自己来晚了，不敢再问什么，只好说：“阿竹，凡人的生命本就短暂。你……也不要太执着了。”

　　喻竹不说话，只一径看着他埋尸的那片土。他就这样死在她面前，尸体就埋在她赖以生存的这块土地上，像是在嘲笑她的无能为力。

　　颜岁同喻竹青梅竹马，自然知道喻竹对那个凡人很是上心，现下出了这样的事，喻竹的心情可想而知。他见喻竹这样心灰意冷，便也不再劝她，只站在一边陪着她。

　　良久，久到颜岁以为喻竹不会再开口的时候，喻竹却说话了，她说：“颜岁，我不想再这样了。不想再像如今这样连自己的亲人和朋友都保护不了。”

　　颜岁抿紧了唇不作答。他心里清楚，都是他太没用，六十多年前这样，现在还是这样，每次都帮不上喻竹，让她生生受了这么多苦。他简直内疚得无颜面对她。

　　喻竹不笨，自然看出了颜岁的心思，柔声道：“你不要内疚，这本就不该让你承担的。是我自己太没用，六十年前，我可以推说自己还小，现下，我却是……若不是我这么多年来不知勤加修炼，也不会落得如此境地。”

　　“六十年能做什么？阿竹，你不要想太多了。以后……以后我一定会保护好你。”颜岁想，即便他本该是翱翔在天空的鸟儿，他也愿意为了她守住这一方竹林。

　　“六十年，可能就是凡人的一生。”喻竹原本清泉般的嗓音忽然低了下来，带着些许沉重，“出生，长大，成婚，生子，衰老，死去。一辈子，也许就这六十年。”顿了顿，“甚至远远不到六十年。”

　　颜岁愣住了，眼前的喻竹好像已经不是那个天真烂漫不通世事的小竹子了，她一夜之间的成长，让他不知是喜是忧，他不想她面对世事的残酷。

　　“颜岁，教我修习法术吧。”喻竹看向颜岁，声音平静，“用最苛刻严厉的方法。”

　　颜岁看着喻竹，她依旧是个看不出表情的小竹子，他却感受到了她的坚定，她一向如此，如此懂事，懂事的让人心疼。

　　半晌，他说，“好。”

　　从一开始便没出过声的喻笋终于也开口了：“颜岁哥哥，加上我一个吧。我……我一直都是姐姐照顾着，今次看到这些事，也什么忙都帮不上，就连安慰也不大会。以后，我也想为姐姐分担一些。”带点稚嫩的童音，语气却跟喻竹相似得紧。

　　颜岁浅浅一笑，“好，我们一起为阿竹分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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