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忘浮生千般愁

　　一

　　宴会过后，北帝后欲往穹苍岛寻大公主便先行离开了，北庭众仙各自回去仙宫。

　　因此行不可带仙婢，锦兮伊水两位姑姑不能一道过来，是以此时只我与白姐姐两人。正欲出得南宫大门，忽闻身后传来一声呼喊：“仙子请留步！”

　　我与白姐姐回过头一看，正是晋驰仙君，而在他一旁沉稳立着的竟是席南殿下。我能感到白姐姐明显僵直了身子。

　　“不知殿下所为何事？”我略一施礼，问道。

　　“打扰仙子了。”席南踏上前来，解释道：“父皇想请仙子过去朝阳殿一叙，不知仙子是否方便？”

　　一旁的白姐姐如梦初醒，上了前来，用一种护犊般的语气问道：“夕月与南帝陛下素昧平生，怎会平白唤她去？”

　　“仙子莫要误会。父皇与挽霞宫二宫主早些时候曾一同师从穹苍岛上任岛主。今知晓仙子乃旧时师妹之女，意欲邀去一叙，叨扰之处，还请见谅。”出于身高原因，他说这话时略低了头，愈发显得谦逊。

　　我一听他说我娘亲和南帝曾是师兄妹，那么南帝应是十分了解我娘亲的，我去见见他，兴许还能知道更多有关我娘的事，便雀跃道：“不曾叨扰，不曾叨扰。即是如此，还请殿下略为指路。”

　　“可是……”白姐姐还想说什么，我急忙拉住她耳语道：“姐姐你可是糊涂了，南帝若是要让我觐见，我岂有不应之礼？人如今客气相邀，是瞧得上我，我可不能不知好歹，平白让人笑话了去。再说，他认识我娘亲，我亦是想去的。”

　　听我如此一说，白姐姐方才点了点头，许是转念想到自己方才的言行，顿时脸色有些发红。

　　眼前的席南略微一笑，向我作了一个请的手势。

　　我有些惊讶，讪笑道：“只消告诉我如何行去便好，不劳殿下。”

　　“只是顺道而已，我正巧要去书房议事。”

　　“那，好吧。”我正欲随他而去，忽而想到今早迷糊间似乎听到歧过让我从南宫紫迷仙君处讨几株清玑兰回去。便转身向白姐姐急急道：“姐姐在此等我也是无聊，未若替我去紫迷仙君处讨几株清玑兰打发时间罢！我差点又忘了，歧过不知又会如何说我。”

　　“清玑兰？”那席南略挑了眉，询问似的望着我。

　　我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

　　“我院内正好种了几株，仙子若是要寻，便去移了来罢，左右于我也用处不大。”他说着略一抬手，一旁的晋驰仙君立马上前。“你领她过去罢。”

　　我心中纳闷，这席南谦逊有礼，丝毫没有上仙的架子，并且心肠极热，不知歧过为何说他是个无心的，就我看来，他挺有心的。

　　“这……多谢殿下美意。”白姐姐望着席南，柔柔的像朵兰花。

　　“嗯，走吧。”席南略微颔首，向我道。抬脚走了出去。

　　我快步跟上他，保持了一定距离并排着走。

　　二

　　一路上他也不说话，我觉得有些尴尬，念及方才他左一个仙子右一个仙子绕得我头晕，便道：“殿下管所有女仙都作仙子么？”

　　他闻言明显有些诧异，偏头略低了眼看着我，道：“有何不妥么？”

　　“也不是不妥，只是觉着有些情况下会出问题。”我真诚道：“万一你想从一干仙子中叫出一个来你当如何？你若是喊一句‘仙子’，那众仙子都得过来。”

　　“如此便待那名仙子没有和众仙子在一起时同她说。”他转过头答道。

　　“万一那名仙子一直都同众仙子在一处而你事情又甚紧急呢？”我继续追问道，心中认为他那习惯着实不好。

　　“我不曾遇到这种情状。”他淡淡道。我瞬时无语。

　　正万分无奈之际，只见眼前一座雄伟宫殿，大门紧闭，红墙琉璃，龙凤柱檐，精雕细琢，分外逼真。

　　“到了，你进去吧。”席南向我沉声道。语毕向殿外仙侍低语几句，那仙侍唯唯诺诺地开了门。

　　我抬脚步入殿内。因是从外头进来，殿内光线显得有些暗淡。一旁的雕着狻猊的青铜香炉中升腾着袅袅烟雾，透过层层烟雾，我瞧见榻上侧躺着一个人。我缓步走近，试探着唤了一声：“南帝陛下？”

　　“是夕月么？”他翻过身来，声音低沉中透露着威严，和席南殿下很像，只是略显苍老。

　　“正是小仙。”我轻轻答道。不知为何，他给我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他直直地盯着我看，眼中复杂的目光让我瞧不明白。半晌，我觉得有些不自在了，他方才移开眼，极轻地叹了一句，“与你娘亲只三分相似。她从不穿除了纯白以外其它颜色的衣裳。”

　　“陛下真是我娘亲的师兄么？”我有些激动地问道，挽霞宫中的人都不大爱同我谈起娘亲。

　　“一万年前朕曾同她一起在穹苍岛修习仙术。”他微眯了双眼，透过眼前氤氲的雾气，似是在看我，又似是在透过我回忆我娘亲的模样。只见他突地抿唇笑了，几多沧桑，几多落寞，更余一丝我不甚清楚的柔和，开口道：“当初她也就你这般大小，像是初初破土而出的竹笋一般，对世间万物皆是充满了好奇，拆了师尊的镇海塔，断了大师兄的锁妖绳，真真是劣迹斑斑，众人却对她无可奈何。呵呵，那时却是不识愁的年纪啊！”

　　说到这处，他忽的停住了，我正正陷在我娘亲如花般的年纪里，急急道：“后来如何了？”

　　他似在沉思，半晌方才答道：“后来朕回了南宫，娶妻生子。再后来，咳咳咳……”

　　见他痛苦地捂唇咳嗽，我有些不忍，急忙跑去为他斟了一杯茶过来，道：“陛下快请喝口茶罢！”

　　他向我挥了挥手，说不出一句话来，我焦急地立在一旁，不知如何是好，正欲出门去叫人，却被他出声止住了。

　　“你，咳咳，先回去吧，咳咳咳，朕并无，咳咳咳，大碍。”

　　“我，我还是去叫个人进来吧？”我手足无措道。

　　“不，不必。咳咳咳……”他咳得很厉害，脸憋得通红。可是态度很坚决。

　　我不能就此走掉，却又不敢出去叫人，只得呆立在原地。好半晌，南帝方才有些好转。

　　“还没走？快走罢！”他瞥我一眼，遂闭上双眼，显是不愿多言，我见状只好悻悻出去。

　　出得门外，一仙侍在门口侯我，说是席南殿下吩咐他为我引路，我道一句“多谢！”遂与他离了朝阳殿。

　　三

　　回了挽霞宫，卸妆沐浴后，本想睡下的，可翻来覆去总是睡不着，便披了一件衣裳出了门外。

　　伴着皎皎月光，我漫无目的地闲逛，晚风习习，有一丝凉意。不知觉间，我竟走到了姨母和白姐姐的染墨殿，殿外的园子里种有一株七彩果树，这个时节应该是挂了满树的七彩果吧，思及此，我有些嘴馋。

　　急忙跑到树下，不曾想竟看到白姐姐独坐在树下的石凳上饮酒。看样子已经饮了不少，背影有些摇晃。

　　我在她身边坐下，调侃道：“好你个白姐姐！宁可对月独酌也不肯捎上我！”

　　白姐姐闻声回过头来，神色颓废，双眼通红，竟似才刚刚哭过一般。我心里猛然抽紧，慌忙道：“这是怎的？”

　　她朝我莞尔一笑，缓缓靠在我肩上，轻轻道：“我爱慕了他三千年。他在人前风光，可我知他心中极苦。他以前还曾真心实意地笑过，而今，”她略微停顿了一下，闭上了双眼，道：“而今他也经常笑呢，疏离的笑，客套的笑，谦逊的笑，可独独不曾发自内心地笑上一回。我看着他这般模样，真真想怒斥他几句，‘你若笑不出就别笑了，我看着心烦！’，呵，我真不讨人喜欢。”

　　自嘲般低笑了一会子，她接着道：“众仙皆言门庭相对，我却从未觉着自己配不上他。可我还是很难受，不为别的，只为他那颗捉摸不透的心。”

　　忽的，她从我肩头抬起头坐直了身子，直直地看进我眼里，道：“你说他的心去了何处？外头皆传他是个无心的，可我却知道他曾是有心的。你说说看，他把心藏去了何处？”

　　我抚了抚白姐姐被风吹乱的鬓发，叹道：“白姐姐，你醉了。”

　　其实我心里很是羡慕她，至少她还敢爱，至少她还可以爱。谁说一定要求个结果方可罢休？为他的快乐而快乐，为他的伤悲而伤悲，贪恋他的每个眼神每个动作，和他在同一片碧空下，连呼吸都变得畅快。

　　爱恋的过程亦是那般美好，只是局中之人往往看不穿。

　　“起风了，白姐姐早些歇息吧！”语毕，我唤了伊水姑姑将她扶了进去。

　　晚风拂柳，即使裹紧了衣裳亦是挡不住的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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