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爱我

　　吃午饭的时候我分给高丽一只鸡腿，女生看着鸡腿犹豫了一下，才说：“我很少吃煮鸡腿。”

　　“这是祁炜妈妈做的。他妈妈做的鸡腿既健康又环保呢。”我夸张的咬了一口，十分享受的瞥了她一眼，她听了眼睛亮了一下，难得笑了一声，手掌捂了一下肚子，我猜想她一定没吃饭。便又一次递过去，说：“真的很好吃。”

　　高丽的眼角不自觉的抽搐了一下，指着我的嘴巴说：“我看出来有多好吃了。看你吃一口就像用鸡油敷了个唇膜似的。”

　　“吃完再擦就好了嘛。”我摆了摆手，目光飘到祁伟的位置，故意大声的说：“这鸡腿可是祁伟那个家伙一路飞奔用内力保温送达的呢。你别看祁伟平常在班里跟个人物似的，实际上可是个超级大懒蛋，相当邋遢，对人也不好，所以你该知道这个鸡腿很珍贵的。”

　　祁伟坐在角落里专心的做题，听见我讲他的坏话，笔尖一滞，抬起头对我做了个轻蔑鄙视的表情。

　　我转过头看见女生又吃了一粒糖果，就说：“你吃这么多糖，对牙齿可不好。”

　　她愣了一下，把金属盒收起来，满不在乎的说：“相冉也总是这么说。我听了好多遍了。可是，我总觉得嘴巴里没有什么滋味，跟学习似的。”

　　“我刚刚去教导处的时候看见他被主任打了呢。”我扒了一口米饭，含在嘴里嚼着说。

　　女生抬手把刘海撸上去，露出发际线上的一条小疤，脸上显出一丝鄙夷的笑容：“这有什么，就算是我也会挨打，上次处分的时候还挨了一巴掌呢。艹，左边肿了好几天。”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其实我觉得你跟我想象的还不太一样。”

　　高丽托着腮，似笑非笑的问：“那你想的我是什么样的呢？”

　　“苏佳人！”我抬起眼看见韩晨手里拿着一个纸筒一脸不满的敲打桌子。

　　我忽然想到他和李聪刚才嬉笑的场景，就低下头继续扒饭。

　　“喂！喂！上好佳！谁惹你生气了？”男生转脸趴在高丽耳边问：“快说，是谁惹我的上好佳生气，看我不……”

　　“什么上好佳？！谁是你的上好佳？！ 死韩晨你能不能别乱说！”韩晨坐上对面的桌子，目光落在我的脸上，仔细端详了一阵，突然笑着说：“我发现你生气的时候，眼睛会和正常人不一样。”

　　“什么？！”我听了立刻红了脸，把饭盒收好，准备大打出手。可是没想到男生又补充了一句：

　　“很好看。”

　　“……滚开。”我被这句突如其来的赞美噎了一下，仔细消化了之后才口是心非的骂了一句。我觉得自己越来越不冷静，好像从一开始在他的面前就不能做自己，变得敏感，易怒，猜疑，冷漠，最重要的是，变得更傻。

　　但我从不以为韩晨是喜欢我的。因为他似乎对很多女生都会这样。会讲很多很多的冷笑话来逗她们开心，也会偶尔毒舌让她们哭笑不得，会揉揉她们的头发，会敲她们的后脑勺，会对着她们笑容灿烂。

　　总之，对我做的，也会对其他女生做。

　　而且，我身上似乎真的也没什么能够吸引到他的地方吧。跟李聪相比，我也没有什么能够吸引他的地方。不，我根本不想吸引他。我讨厌他，对，我十分讨厌他。

　　“唉，你为什么总是伤我的心。”韩晨夸张的做出一个心绞痛状，却也没有留下继续跟我耍贫嘴，走开了。

　　“你喜欢他，是吧？”我像被五寸长的银针扎入了心脏，抬眼惊恐的看着高丽，连忙尖叫着说：
　　“我才没有！开什么玩笑！”

　　女生笑了笑，看着我的眼神有些不屑：“你们这些乖乖女都有个口是心非的通病。你们不敢说出自己的心里话。”

　　不敢说出自己的心里话吗？我仔细回想自己的生活，一直都是压抑的活着。我五岁的时候出过一场车祸，从那以后，我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家就变得紧张兮兮，我生活在那里，像客居的人。我不敢顺着自己的心愿生活，不敢惹怒父母，害怕一不小心就被踢出家门。

　　六岁的时候曾经很喜欢一个毛绒娃娃，陈月牵着我的手路过商店的橱窗，我站在那里久久不动。我仰头渴望的望着蓝眼睛的毛绒娃娃，陈月丝毫不为所动，直接甩开我的手丢下我走了很远。

　　那个时候，我就知道，我不可以期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因为或许一转眼，一转身，就会失去对我而言更重要的东西。

　　可是我此时看着高丽古怪的笑容，没有应声。

　　我没有必要告诉一个陌生人埋藏在心里的担忧，不是吗？

　　不期望得到，也就不担心失去，不对吗？

　　—————————————————————————————

　　开班会的时候，老王把我叫到教室外面，笑着问我：“高丽最近表现怎么样。”

　　“挺好的，很老实。”

　　老王弯起眼睛满意的点头，过了一会儿说：“佳人，我一直觉得你是很自觉很让人省心的孩子…….”

　　“所以，让你跟高丽同位，你会把她带好吧？”

　　“嗯……啊？”我惊讶的睁大眼睛，让我和高丽同桌吗？

　　老王拍拍我的肩膀，慈爱的说；“你多帮帮她，但是千万别被她带坏了，好不好？”

　　应该不是可以拒绝的对象吧？我在老王充满期待的眼神里点头允诺。老王不知道，我并不是一个好孩子，我的心里一直藏着一股邪恶的火种，等着有人来把它点燃。

　　我想高丽，或许就是那个人。

　　我一直期待着另一种生活，那种被我鄙视却艳羡的生活。

　　下了课高丽就和李聪换了位置，李聪在离开之前还十分矫情的抱了抱我，我相信李聪那个时候是很不愿意调位的，因为她的新同桌是刘露。她不喜欢刘露。

　　可是我那个时候其实有一点点高兴，我借故在她拥抱我的时候将她推开，没错的，我介意韩晨逗她笑，我介意她像个公主一样高贵的看着我喜欢的男孩，就像在她的头顶已经环绕光圈一样圣洁。所以我有那么一点点喜欢上高丽，我喜欢她右耳上的蝴蝶，深褐色的瞳仁。我喜欢和她讲话，喜欢听她直爽痛快的骂人，而不是像李聪那样所谓“淑女举止”。

　　我很小气对吧？

　　高丽把物品收拾停当，最后一节自习课就不见了踪影，虽然她并没有开口要我给她一张请假条，但在她走后，我还是从请假本上撕下一张假条填好贴在后门的玻璃上。

　　放学留在教室里打扫卫生，祁炜走过来拉住我的扫帚：“你以后这么帮高丽会被同学说闲话的，明明知道这不合规矩。”

　　我知道他指的是请假条的事情，拨开他的手说：“我知道她去哪里了，她最近刚回来，要是被查到旷课，会被勒令退学的。”

　　祁炜看着我的脸色突然变得有些古怪，半晌才说：“这跟你有什么关系，你最好离她远一点，别被她带坏了。”

　　我不耐烦的敷衍了他，他摇摇头说：“那你把饭盒给我吧，我带回家去。今天不等你了，我爸回来了。”

　　“行了，快走吧。”我把饭盒塞到他怀里，摆摆手。

　　祁炜走了之后，教室里只剩下我一个人，光线渐暗，我慢吞吞的把垃圾倒掉之后，打算再拿出作业写会儿。

　　“嗨！上好佳，原来你还没走啊？！我明明看见……”我把卫生工具摆放整齐一回头，看见韩晨穿着一身球衣，单手抱着篮球，斜背着书包站在教室前门看着我惊奇的大叫。

　　“干什么大惊小怪的！你有病吧！”还没等他说完，我就顺手把手里的一团纸扔过去。少年利落的侧身躲了过去。

　　我看到窗户外面的霞光一点一点的暗了下去，天空忽然一片昏黄，外面的槐树被大风吹得哗哗作响，不一会儿，豆大的雨点就不分青红皂白噼里啪啦的斜斜的砸在窗户上。糟糕！下雨了！

　　韩晨连忙放下篮球帮我把教室的窗户关上，转过头来问：“上好佳，怎么就你一个人在教室打扫啊？”

　　“哦，她们今天家里都有事。”我坐下，把试卷拿出来，一边写，一边回答。

　　“哈，她们是看你好欺负吧，能有什么事。”韩晨一屁股坐在我前面，我看到他前额上有细细的汗珠密布，听见他自言自语的说：“不过呐，你有时候还真的挺傻。又傻又粗鲁，根本就不像个女孩子。”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因为我除了平时骂他的几句话，再也想不出什么能跟他说的了。

　　“诶？这张数学卷你怎么空了这么多？”韩晨惊讶的拍了一下桌子，看着我一脸“你是白痴，这都不会”的表情。

　　我挑了一下眉毛，反问道：“那你会吗？”

　　“当然，我是谁啊。”说着就从书包里随意抽出一张卷子，字体潦草，简洁明了，解题步骤完整清晰。

　　我惊讶的指着试卷上最后一道应用题问：“真的假的？这种题你也会？”

　　韩晨看着我得意的笑，立刻臭屁的说：“你别小瞧我，我以前可是经常参加数学奥赛的天才少年啊。”

　　“呸！恶心不恶心啊？还天才少年？你低调点儿能死啊？”

　　“……本来就是嘛。”

　　“鬼才信咧！我看是你们学校没有能拿得出手的人了！哈哈哈。”

　　“……那你到底抄不抄了？”

　　“……抄！”

　　外面的雨声越来越大，教室的空气变得湿润而清凉。我抢过试卷压在左胳膊肘，开始奋笔疾书。

　　他安静的坐在我的面前，我偶尔在装作不经意间翻动试卷，偷偷的抬头看他一眼。

　　“苏，佳，人。”他掏出手机来，双臂随意搭在桌子上，发短信，突然在嘴里轻念我的名字，声音缓慢柔软。

　　我以为自己的偷窥行为被发现，惊慌的抬眼看他，少年的侧面对着我，长睫微颤，像一对黑色蝴蝶的翅膀，缓慢优雅的翻动。短短的发梢染了水汽，鼻尖萦绕着淡淡的薄荷香混着外面青草泥土的味道。

　　“啊？”在我完全确定自己的偷窥勾当没有败露之后，立刻底气十足的反问：“干嘛啊！”

　　他继续专注的发短信，没有应声，我气结也不好发作，只好悻悻的低下头写卷子。

　　“苏，佳，人。”恶作剧一般的重复。

　　“干嘛啊！”我终于冲着他吼。

　　“随便念念！”他收起手机，抬起头嬉皮笑脸的冲着我说，一改方才深沉的神情。

　　“神经病！”我抄完最后一道题，把卷子扔还给他就开始收拾书包，站起来。

　　他突然拉住我的手，我被吓了一跳，触电般的甩开，却不敢尖叫出声。

　　我转过脸来看他，他低着头，肩膀微微有些颤抖，像是在哭。

　　迟疑了一会儿，才戳了戳他问：“喂，你怎么了？”

　　少年抬起脸，一脸悲壮的对我说：“苏佳人，我得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

　　我猜想这家伙不会要跟我表白吧？应该不会，可是他刚才牵我的手是什么意思？他会牵李聪的手吗？应该会吧。如果不会呢？我迅速在脑中进行了马克思的辩证分析推论，正当我忍受不住漫长的沉默的时候，这家伙地这都嗤嗤的笑了起来，强忍着笑憋得嘴角抽抽的对我说：“上好佳，我早上跟你说的预言真他妈的准了，你的自行车好像被偷了！”

　　然后往后一仰倚在墙壁上，开始放肆的大笑起来。“我的预言很准啊。”“哈哈哈，太搞笑了。”“你现在的表情怎么跟吃屎了一样。”

　　我心下一紧，像被人耍了一样，羞愤的抬腿一角踢在悬空的两条凳子腿上。韩晨一时没反应过来，平衡不定，“嘭”的一声连带着桌子都摔到了地上。

　　“喂！上好佳，你有病啊！”他被压在桌子底下歇斯底里的嚎叫。我拽着书包就往外冲，到了一楼大厅，才发现教学楼早就没有几个人了。我站在门口，看着外面的巨大的雨帘，心脏的位置有一点点细细的酸楚。狠了狠心抱着书包冲进大雨之中，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这么久所受的委屈也不知到底是因为丢了一辆自行车，还是因为韩晨那小子的戏弄才会彻底爆发出来。

　　我像傻了一样呆呆的站在雨里，任雨点重重的砸在我的脸上，身上，天上雷声隆隆，偶尔闪过一条银色的亮带。

　　我似乎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叫我，下一刻就有一只温暖的手用力的把我拽回到大厅里面。

　　“你有病啊。没看见这么大的雨吗？”雨水顺着韩晨的发梢落下来，我抬起脸，看着居高临下的他，冷冷的说：“我淋雨，跟你有关系吗？”

　　韩晨愣了一下，难得一次带着怒气反唇相讥：“哈。我真不明白你脑子里都装了些什么！你不会学学人家李聪，人家跟你同位这么长时间，你怎么就没有人家一半正常？”

　　“我为什么要学她？你搞笑不搞笑！你管我干什么？我跟你很熟吗？”我开始口不择言，从地上爬起来，抱着书包再次往外走。

　　他这次没有拦我，猛的抬脚把篮球踢到宣传板上，指着我大喊：“艹，鬼才懒得管你！”

　　球被反弹回去，落在地面上，“咚，咚，咚”响声一下又一下的在空旷的大厅里回荡，一下一下伴随着我的脚步，一下一下砸在我的心上。

　　——你当然看不见我的眼泪，不管有多伤心，我都会先大骂你一顿，才会转过身去捂住眼睛。

　　——所以笨蛋，你总不知道我到底是不是真的生气对吧？

　　——不过，笨蛋，你也不会真的在意对吧？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