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部狂沙曲

　　在酒馆面前，他们果然受到赌输人群的一致欢迎，不同种类的瓶子、餐具伴随干面包鸡骨头纷纷飞至，甚至连零星枪声也助威般地加入进来，亚森被迫狼狈而逃，而沙则先知先觉，早策马提缰离去，在远处悠闲地等候。
　　亚森从头到尾都笑得很快活，即使最后灰头土脸而遁时也一样。沙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最后不得不承认，这个疯起来有几分孩子气的男人，确实有阳光一样感染人的力量。
　　随后在市场上，沙见识到了亚森的另一面。他象个最老成的商人那样挑选货物，与卖主熟练地还价，最后只用了三分之一的价格就买齐了两人作长途旅行所需要的物品。
　　“怎么样？还成吧？妈妈总说我不去经商太可惜，”亚森得意地朝沙眨眨眼，很高兴看到后者面上微讶的表情，“我猜你杀价绝对没有我厉害。”
　　“我从不跟人还价。需要的，我就买。”沙恬然一笑，说得云淡风清。
　　“呃，可是……”亚森想说什么，最后又咽了下去。沙自然而然的口气让他见识了另一种消费方式，传说中大老爷不屑与人斤斤计较，一掷千金的作派。
　　这个东方男子或许真是个蓝血贵族？亚森忍不住暗自琢磨。如果确是，他不带随从，一个人跑到这不毛之地来做什么？
　　瞧着银白骏马上举止安详形容优雅的孤独背影，亚森对沙的好奇心越发深刻。

　　虽然料到亚森要带他去见的人不会寻常，但当他们一路翻山越岭，来到某个偏僻峡谷底部的木屋前时，沙还是微微吃了一惊。
　　接待他们的是一个头发花白，左腿半跛的老人。沙猜想他年轻时一定是个勇士，因那份骁勇威猛，身经百战的痕迹，是无论衰老或皱纹都抹之不去的。但这并不是最奇特之处，令沙诧异的是，这老人面色红褐，额头平扁，竟是个地道的印第安人。
　　自美国政府与印第安人最后一份和平协议签署以来，新移民和旧土著之间的战争已经停止了很久。但这不代表白人与印第安人就能冰释前嫌，张开双臂，相互拥抱。毕竟这是世世代代居住领土权的争夺，是理念与另一种理念的对抗，是天空，是河水，是大地，是生存的必须。有多少条生命和鲜血已填在了这个鸿沟里。沙不以为身为白人精英的亚森能与印第安勇士握手言欢。
　　然而事实放在面前。
　　残霞满天中，年轻白人与印第安老人喁喁交谈，用的是沙听不懂的拉科它方言。印第安老人面上的表情固然算不上热情，却也并非敌视，至少送走他们时还郑重将两条用羽毛、黑珠及骨雕串成的古怪项链交给亚森。

　　“这是什么？”
　　背靠大树，沙抚摸着颈间的新饰品，略带好奇地打量。
　　两人辞别印第安老人后，便在亚森的带领下，一路沿山脉分支向西南而去。在急速驰骋中说话是一件很费力的事，连好动的亚森也适时闭嘴，只到夜晚休息宿营时才打破沉默。也在这时，亚森替沙系上了印第安老人的赠品之一，而自己则戴上了另外一条。
　　“护身符。据说有驱邪的魔力，也许还能避毒？飞鹰是这样告诉我。”亚森耸耸肩，添了根枯枝，使空地上的篝火燃得更旺。

　　水在壶里咕嘟咕嘟地发出半开的声音。烤架上用干净树枝串起的鹿肉开始往下滴油，嗤嗤轻声连绵不绝，诱人的香味令素来淡漠的沙也不由坐近了些，露出微笑：“看起来你的手艺不错。”
　　亚森却无法不注意到对方本人。
　　炽红而飘忽的火光正映在沙身上，洁白如玉的面颊平添了几分嫣红，黑眸里光点晶莹跳跃，衬着那般的发丝红唇，一时竟有说不出的艳丽。亚森知道不该用艳丽这个词来形容男子，而且还是一个身手高强侠肝义胆的真男子，但在指尖仍残留着触摸到那片颈间肌肤的滑腻感时，亚森还是忍不住有些胡思乱想起来。
　　沙全然不知亚森心情，瞧着火光，若有所思：“传说护身符带有制作者的祝福，你们的交情很好？”
　　“还成吧，”亚森干笑一声，鼻端充满混合着淡淡松木香的沙的气息，几乎便要窒息了，“有次我救过他。后来才知道，他原先是一个帕米奇部落的长者，辛杰的用毒技巧就是从他那里骗出去，为此他被逐出部落，直到洗清耻辱才准返回。”
　　“所以他才会要你帮忙？”　　
　　“不，不对。”亚森耐心地纠正，“印第安勇士复仇从不假借外人。是我在请他指点，他才肯帮我的忙。”
　　“哦，那他知道在哪里能找到辛杰？”
　　“从这里向前，有一条通往黑木峡的秘道，辛杰新掳了一批货，很快就会到那里出手。”
　　亚森没有费心解释黑木峡是什么地方。因为在西部倒有一大半的人都知道，黑木峡就是最大地下黑市的代名词。它位于墨西哥边境附近，因其地形险峻，岔道众多，而致两个政府都鞭长莫及，成为法律的死角。盗匪及某些不法商人常在其中肆无忌惮地交易，商品内容无所不包，金额也够吓人。
　　沙也早有耳闻，却从未真正去过。

　　水已透，食物已熟。两人稍稍客气了一下，开始分食，一旦吃起来，速度倒真还不慢。
　　亚森偶尔抬头，看见沙优雅然而明显赞赏的吃相，心中莫名地深觉愉快。

　　“真是一次很有趣的旅程呢，是不是，亚森？”收拾完东西，沙沉思了一会，轻笑了起来。
　　相对于他的从容，亚森却显得有些慌乱，蓦然跳了起来：“柴火不够了，我再去拾点树枝。”
　　“好。”沙不在意地应了一声，解开睡袋，准备就寝前的工作，“那上半夜值守就交给你了。”

　　衣衫只脱了一半，偶然转身，沙突然脸色大变：“别动！”
　　随着叫声，人已扑了过去，抱住亚森，在地上连打了几个滚，才心有余惧地抬起头：“你没事吧？”
　　“我……没事。”
　　没事才有鬼。亚森暗暗咒骂着，却浑身僵硬，一动也不敢动。沙的外衣已脱，只着一件薄薄的亚麻衬衣，隔着轻软的布料，亚森可以轻而易举地感觉出那紧贴住自己身躯的柔韧结实，双腿的修长，以及呼吸的温热。一缕发丝轻轻落在亚森的颈间，亚森的心跳得越来越快。
　　就在他以为自己要血管爆裂而亡时沙松开了手。沙也察觉出亚森肢体的僵直，但只将其简单地归为高手不容他人接近身体的本能，并不在意，站起身，淡淡道：“下次注意，别那样去抓蝎子。”
　　亚森这才发现他原本正想伸手去拾的那根枯枝上，正姿态高傲地踞着一只铁青色的虫类生物，闪着蓝光的尾针翘得正高。
　　这个品种亚森认得。他知道它极毒，虽然未必会要自己的命，却能使人四肢瘫痪，极其讨厌。
　　拾了块石头扔出去，将它砸碎，亚森忍不住叹息：“我欠了你一次。”
　　“既为伙伴，谈什么欠不欠。”沙漫不经心地继续解掉领巾和皮裤，只剩贴身衣物，钻进睡袋，“时间到了喊我，我来值下半夜。

　　黑发男子不一会儿便沉入睡梦，鼻息均匀，与温柔夜色融为一体。亚森却在火旁发呆，心中情绪纷起，无论如何命令自己停止也不能，最后竟是一夜无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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