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离越爱

　　五味陈杂的赵昀兮暂别了方振国后，在街上漫无目的的走了一阵，又坐上一辆公交，来到了赵宅。
　　赵宅的院子打理得十分整齐，满目的奇花异草，粉落满园，香气四溢。蒋悦生前就很爱这些花花草草，三年过去，这里的每一颗植物，每一盆盆栽都没有变动，恍如从前。
　　一幢老式的别墅就在这些红红绿绿的簇拥中伫立着，虽然别墅有了些年代，样式较为陈旧，却不失当年的华丽与精致。经过时间的淘洗，反而越发显得它的古朴和幽静，就像一位经过沧桑和洗涤的美人。
　　昀兮站在宅院门前犹豫了一阵，仍然做不出决定。
　　“二小姐？”
　　一个女人的声音打断了昀兮的思考。她抬头看向门口，有一位中年妇女正半开着铁门看着她。昀兮认出来了，她是在赵家做了十余载的保姆。
　　“桂嫂。”昀兮轻轻唤了一声。
　　被叫“桂嫂”的女人幸喜非常：“啊呀！真是二小姐！二小姐回来了！怎么一直杵在这不进来呢？”
　　“……爸他……在家吗？”
　　“在的！在的！老爷今天没去公司，正在客厅呢！”桂嫂说着就要过去拉昀兮，“二小姐快进来吧！自从你走后，老爷一直很担忧！”
　　没等昀兮反应过来，桂嫂一把将她扯进了院子。
　　“爸他……还好吗？”
　　“老爷身体硬朗着呢，就是一直记挂着二小姐，时常叹气！”
　　昀兮一时无言，任由桂嫂拽着进了别墅。
　　刚进屋，桂嫂便扯着嗓子高喊起来：“老爷！二小姐回来了！”
　　一名中年男子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财经报，听到桂嫂的声音后手不禁颤抖了一下。他似乎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缓缓放下了报纸，突然又猛地站起来，伸着脖子朝门口看，不一会便见到赵昀兮被桂嫂拖着走了过来。
　　赵启华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老爷！您看呀，是二小姐！”桂嫂生怕昀兮会跑了似的，一直将她带到赵启华跟前才放开了昀兮的手。
　　赵启华向昀兮走近了两步，微微探出右手，发现手里还握着报纸，顿了顿又收了回来。他转身向回走了一步，弯腰轻轻放下报纸，才又转回来看着昀兮。从昀兮走进客厅到现在，她就一直低着头，父女两人谁都没有先开口说话。
　　还是昀兮最先打破了沉默，她抬头看着三年未见的亲生父亲，声音微颤：“我来……看看你，爸。”
　　赵启华听到昀兮唤他一声“爸”，原先刻板的脸色终于缓和了不少，他用手向沙发摆了摆，说：“过来，坐。”
　　昀兮听话的坐好，挺直着腰板，双手正放于膝盖上，眼睛看着面前的精致茶具，不敢转头看旁边的赵启华一眼。低眉顺目的样子让赵启华差点忘记了她曾经的倔强和叛逆！
　　最终，赵启华还是敌不过自己的关心和对女儿的牵挂。他朝昀兮的面目上看了一会，千言万语最终得出的只有三个字。
　　“你瘦了。”
　　原本等待着责备的赵昀兮讶异地转头看着赵启华，膝盖上的手紧了紧又松开，终究没能藏住一脸愧疚的表情。
　　“对不起，爸。”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赵启华重复着说了两遍才记起该问的话，“这三年你去哪了，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
　　“我一直在N市工作，当时走的那么突然，让爸担心了，对不起。”
　　“这不怪你，是我做父亲的没有考虑到你的感受。兮兮，让你受苦了。如果那时候我跟你妈没有逼你做决定的话，你……”
　　“你们没有逼我。”昀兮一把握住了赵启华的手，打断了他后面的话，郑重地看着自己的父亲说道，“真的，爸。我现在终于明白了，不管以前怎样，我不想再失去家人了。你，菲雅，晨暮都是我的家人，我只想你们都过的好，真的。”
　　赵启华重重的回握住昀兮的手，神情变得温和而悲伤，他叹息般的说：“我现在只希望你过得幸福，兮兮。”
　　父女两人终于解开了多年的心结，之后又谈起了昀兮的工作和生活，也说到了赵菲雅和赵晨暮。赵晨暮是赵菲雅的亲弟弟，是启兴集团下一代的继承人，也是赵家所有亲戚中唯一一个完全接纳昀兮母女的人。
　　谈起赵菲雅的时候，昀兮自然地看向客厅一角。那里摆着一架纯黑的大钢琴，高档的材质，流水般的线条，上方架起的木板犹如展开的单翼，似乎只要注入生命的音符，便能够随时腾空而起。
　　那是赵菲雅的钢琴。
　　昀兮想起墓园偶遇的事，她抿了抿嘴唇，看着钢琴问道：“那架钢琴……菲雅她……”最终昀兮还是问不出口。
　　赵启华了然地说：“自从她的手受伤，就再也没碰过它了。”
　　“她的手……”
　　“已经康复了，生活上是完全不受影响的，只是钢琴就……医生说她最好不要长期弹琴，否则很容易复发。菲雅她一直想成为一名钢琴家啊，这对她来说打击实在是太大了。”赵启华说着像是想起了什么，连忙说道，“啊，对了，中午我让菲雅和晨暮回家吃饭！今天是你妈的祭日啊……”
　　“恩……”

　　中午十一点左右，赵晨暮先回到赵宅。
　　刚到家的赵晨暮便以一个大大的拥抱迎接了他二姐的归来，拥抱过后，他轻轻托起昀兮的下巴，没大没小的玩笑道：“美人，三年未见，你可想我？”
　　他咧着嘴，露出一排整齐的白牙，年轻帅气的脸上洋溢着愉悦的笑容，然而说出来的话却让人恨不得打掉他的满口白牙！
　　昀兮拍掉他的手，毫不客气的搅乱他最宝贝的头发，只听到他在昀兮耳边大叫：“啊！我做了4个小时的发型！”顺便也揉碎了昀兮的一头短发。
　　“怎么剪头发了？”赵晨暮护着自己的头发问道。
　　“怎么？不好看吗？”昀兮说着又要催毁他的发型。
　　“当然是好看啊！二姐不管长发短发都是个美人！”
　　“哼！还记得叫我二姐啊？”
　　“二姐！二姐！高抬贵手！”
　　“好吧，饶你一回！”
　　赵晨暮比昀兮小两岁，可能是因为相差岁数不大的缘故，两人相处的模式倒不像是姐弟，反而像是朋友。更何况晨暮的性格张扬、外向、不拘小节，跟他相处时昀兮会很放松，不知不觉中就会感染到他的快乐因子。
　　两个人正在打打闹闹，赵菲雅便第二次出现在昀兮的视线里。
　　大概是因为已经在墓园里见过的缘故，再次见到赵菲雅的时候，昀兮能很自然的朝她微笑，赵菲雅也回昀兮一个微笑，这样也算是打过招呼了。昀兮不在乎她们以后要怎么相处，过去牵扯了太多的是是非非，本就不是一个笑脸就可以一笔勾销的。
　　有赵晨暮在的用餐是不会沉闷的，天南地北他什么话题都能聊得起来，偶尔赵启华也会查进来说上几句，只有赵菲雅至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话。她只是默默的吃着饭，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如果只是这样，或许昀兮会轻松不少。
　　“我吃好了，爸你们慢用。”赵菲雅放下筷子起身要离开，像是想起了什么又叫来了桂嫂，“桂嫂，晚上沈离要来家里吃饭，你准备一些他爱吃的菜。”
　　“还有他不喜欢吃甜的，做几个家常炒就好，记得不要太油腻了。”
　　“好，好。”桂嫂连连答应。
　　昀兮正奋力夹起一块糖醋排骨往嘴里塞，听到“不吃甜”几个字，肉从嘴里“啪嗒”一声掉进了碗里。
　　原来那个人不喜欢吃甜的，挚爱甜食的她从来都不知道。
　　“昀兮喜欢吃什么？”赵菲雅交代了桂嫂一番后又对昀兮说道，“你回来了，晚上一定要做几道你喜欢吃的菜才好。”
　　昀兮面带笑容：“不用麻烦了，我晚上有事情，不在家里吃了。”
　　“咦？莫非是有约会？！”赵晨暮惊喜状。
　　“我才不像你呢！我看有约会的应该是你才对吧！花花公子！”
　　“哎！二姐！你太不够意思了吧！”赵晨暮不满意了，“在爸面前怎么能毁我名声呢！我只是EQ比一般人高一点而已！”
　　“还好意思说！”赵启华没好气地嗔怒道，“你那些花花劣迹还瞒得过我吗？再这样下去，看以后哪个姑娘家愿意跟你！”
　　“是——”赵晨暮也不敢顶撞了父亲，只要乖乖应道。
　　饭后昀兮又坐了两个小时便起身告别。
　　赵启华有些舍不得：“才刚来就要走，住在家里不好吗？”
　　昀兮微笑：“我是请假回来的，那边还有工作呢。”
　　赵启华知道昀兮的性子，说要走那是一定要走的。也知道自己劝说无用，只好点头又关照了她几句。他从皮夹里抽出一张卡递给昀兮：“这张信用卡你拿着，密码是你妈的生日。”
　　昀兮连忙拒绝，可赵启华很坚持：“这卡你一定要拿着！一个人在N市不容易，肯定吃了不少苦！你又倔强，从不开口跟我要过什么，做父亲的却无法照顾到你。每月我都会打一笔钱到这卡上，你拿着它至少让我放心。”
　　昀兮不好再坚持，只好收下。
　　离开赵宅后，昀兮去商场逛了一遍，买了四样小礼物，又去星巴克喝咖啡坐了几个小时。这样漫无目的的耗掉了一个下午的时光后，昀兮随便解决了晚饭就往方振国家里赶去。
　　到方振国家时，他们刚好吃过晚饭，柳阿姨正在收拾餐桌，一个小男孩拉着柳淑媛的手在客厅里跑来跑去。小男孩是第一次见到赵昀兮，他看到家里来了陌生人后本能地躲到了柳淑媛的身后，露出两只圆溜溜明亮的眼睛，好奇地看着昀兮。
　　昀兮知道，他是方振国和柳阿姨的孩子，今天才五岁。她拿出准备好的礼物蹲到小男孩面前，在男孩面前晃了晃礼品袋子：“小弟弟，你叫什么名字呀？告诉姐姐你叫什么名字，我就把礼物送给你好不好呀？”
　　小男孩看了礼物好久才奶声奶气地回答道：“我——叫——方——圆。”说着便要去拿昀兮手里的礼物。
　　收到礼物后方圆高兴得又蹦又跳，方振国教他要谢谢姐姐，他抱着礼物又奶声奶气地叫了一声“姐姐”。
　　昀兮摸摸方圆的小脑袋：“真乖！”
　　送了方振国的家人每人一样礼物后，柳淑媛就拉着昀兮出门了。她们去了市中心最繁华的购物街，柳淑媛很自然地挽着昀兮的手臂走进各大品牌店。毕竟是十七八岁的少女，这里的价格对她而言还过早了一点，然而心性对美丽的东西是无法抵抗的，虽说没有经济基础，只看不买，饱饱眼福也是好的。
　　出了一家奢侈品店后，两人正在街上走着，柳淑媛突然停顿了一下，挽着昀兮的手臂一紧。
　　“怎么了？”昀兮感应到柳淑媛的动作，问道。
　　柳淑媛看着街对面的某一点，激动地说：“我看到一个认识的同学了！”
　　“同学？在哪？”
　　“啊，他进Swatch店里了！我们也去看看吧！”柳淑媛说着便拉着昀兮穿过街道进了Swatch店。
　　进了店里的柳淑媛并没有找她的同学，只是走到其中的一个柜台，装作在看柜台中的手表，眼睛却是一直瞟向另一侧。一名服务员走过来向她推荐手表，她也只是摆摆手说自己随便看看。店里只有六七位客人，与柳淑媛同龄的就只剩下一位，昀兮不难找出哪位是柳淑媛的同学。
　　那是一名背对着她们的少年，留着一头乌黑利落的短发，身材修长清瘦，穿着白色T桖，深蓝色宽松牛仔裤，脚上是一双簇新的黑色帆布鞋，打扮与同龄的男生没什么不同，整个人却给人一种干净时尚的气息。那少年买完东西转过身来，昀兮看到一张白净俊秀的脸，眼眸清澈，神情淡漠。那种表情，让昀兮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直到少年推门走了出去，昀兮才凑到柳淑媛身旁，捂着嘴笑道：“刚刚那位，不只是同学这么简单吧？！”
　　柳淑媛面色微红，望着远去的少年的背影，坦诚道：“他叫苏颜，是我学校的校草。成绩优异，运动全能。我对他只是暗恋而已，他都不知道我的存在……”
　　“你不是说是你的同学吗？他不认识你？”
　　柳淑媛点头：“是隔壁班的同学，我跟他还没有接触过。但是他对女生很冷淡的，很多女生都跟我一样想告白又不敢，一定会被拒绝的！”
　　“为什么要怕失败呢？我觉得喜欢一个人一定要让对方知道，不去尝试一次是会留下遗憾的。”
　　“道理我也懂啊，可就是不敢告白。”柳淑媛羞涩道，“我一看到他就会紧张，一紧张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他是我的初恋啊！昀兮姐，你的初恋是怎样的？”
　　“我的初恋有些遗憾呢。”昀兮回忆道，“也是在高中的时候，可是我连对方的名字都不知道他就毕业了。”
　　“那不是很可惜！”柳淑媛惋惜。
　　“是啊，很可惜。”

　　昀兮永远记得第一次见到那名少年时的景色。
　　一个宁静的午后，秋色微露，天空一片澄蓝，S市第一高中的校园一角有一片茂密的树丛，明媚的阳光下，一地斑驳的树影。树枝层层交错相叠，树叶磨擦发出微响，一片绿色犹在，叶尖却已微黄。落叶铺成的林荫小路弯延通向深处，一座八角亭隐秘于树丛之中。那里就是昀兮情窦初开的地方。
　　刚步入高二的昀兮，心思还未能全身投入在学习上，成绩长期处于中等水平，不上不下。原本重视学业的父母不再关心她的学习，他们开始争吵和冷战，没有一刻消停。校园一角的八角亭是昀兮最近才发现的好地方，那里空气清爽，很少有学生踏足，听不到喧闹和吵杂，能让昀兮得到片刻的安宁。
　　那天，昀兮吃过午饭便拿着一本历史书到了校园最安静的八角亭中背书。正全神贯注于书本时，忽听得一个女生柔声叫了一个人的名字，昀兮没有听清楚。
　　昀兮抬头，看到对面一位少女对着一名侧坐在亭中的少年说道：“我、我喜欢你！”她的话语柔软羞涩，好似吹来一阵春风。那名少年靠着亭柱子，上身都被少女的身体挡住，昀兮只看到他双腿悠闲地摆在石板长凳上，一腿修长的伸直，一腿屈膝着。
　　告白？！昀兮没想过自己会撞见别人的告白，可毕竟是第一次遇到，作为旁观者的她好奇多于尴尬，只是单纯的沉浸在少女的浪漫情怀中。
　　只听得那名少年说道：“别来烦我，走开。”他的声音纯净平和，语气却十分冷淡。
　　听到这种结果，那个女生捂着脸跑开了。
　　昀兮没想过天底下竟然还有这么不知趣的男生！
　　待那名女生离开，昀兮终于看到了少年的模样。他沐浴着阳光，闭眼斜靠于柱，清风绿意中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干净洁白的衬衫，第二颗纽扣微微有些松开，敞开的领口中依稀可见白净的皮肤。
　　昀兮不知道如何形容这次初见，一瞥惊鸿，不过如此。
　　许是过于关注他了，那名少年缓缓睁开了眼睛，目光瞥向对面的昀兮。清冷的视线，昀兮却觉得异常炙热，心里面好似窜起了一团火，要将她整个身体都烧干。头脑一片空白时，只听到擂鼓般的心跳“咚咚咚’响个不停。
　　昀兮被自己的心跳声吓到，书掉在地上也未发现，她惊觉于自己的异常，摸着自己的心口像一只兔子般逃了。
　　后来再回去找书，那名少年已经不在亭中了。虽然那之后在校园中偶遇过几次，却从不知道他的名字，不久后昀兮进入了人生的“黑暗期”，就再没有见过他了。
　　昀兮回想当年，觉得这应该就是自己的初恋，虽然那时候她连“一见钟情”都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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