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夏忧伤

　　清晨的天气冷得要命，夏微然都是带着脸上的一层霜冲进的教学楼。上课铃刚刚好响起，怕是老师要来了，吓得夏微然赶紧去位置上做好，生怕化学老师锐利的小眼神透过啤酒瓶底一般的厚眼镜折射向坐在教室正中央的自己。
　　化学老师是一个削瘦的中年男子，说话语气铿锵有力，没有语文老师的唾沫飞溅，却平添了一种从福尔马林里面拎出来后的呆板。袖子总要挽到后臂，露出黝黑的皮肤，不知道是偶然还是故意，总是能甩翻夏微然前面同学的水杯，然后眼珠一转，犀利的小眼神刷刷的逼入学生的眼里心里，好像在说水杯应该买个短点的。
　　“内个，同学民啊，过几天要分班昂，下课来花名册上写上自己的名次。”
　　很不巧，这个人正是他们的班主任。
　　贵校高三时要分快慢班的传统夏微然早有耳闻，对于一个从十年前就升学率稳居全省前列的学校来说，升学数目不光代表了学校的颜面，还代表了整个省份的颜面。当然，这话是校长告诉全体学生的，关于它到底影不影响整个高考体制乃至宇宙周期变化，理科生的精英们默默低下头验算了一下，然后摇摇头说我信了。
　　总而言之，这所高中是所有想考一个好大学的学生们心中的圣地，而对于夏微然而言，是校长吹牛的本事扯高了升学率。假如所有好学生都听信了这个老校长的话而往学校里考，升学率当然很高。
　　何况，她根本不了解这所高中，她已经离开这里很久了，久到每日早晨醒来都会觉得自己仍旧睡在南方的那个床上。
　　自从回来以后，很多东西都如复活了一般，接二连三的出现在她的眼前，让她目不暇接。在南方的那几年，夏微然一直默认了该忽略的东西已经死亡消散在了身后，回来以后却发现，她还是她自己，即使身高与模样都成长的有点认不出了，她还是属于这个城市，所有的事物或许仍如过去。
　　就像她还记得那些人一样。
　　她回过神来，随着大部队一起走到讲台跟前排队填名次。
　　这是一个冗长秋季的开始，天空将会高远的不真实。
　　夏微然填完名字后一转身便看到门外有一个挺拔的身影，好像站在那里比较久了，靠门的女生早就向他投出了兴奋的目光。
　　是深圣优。
　　他向她笑着，拿着手里的卷子无聊的扇着几下风，嘴角上扬。
　　“嗨，我等你好久了。”
　　夏微然愣在原地，想说什么，嗓子却干干的，第一声竟没有发出来。
　　然后她看见深圣优挑了一下眉走进了教室，班里这时乱作一团，老师也没有讲课的意思，看着排队的学生填写手册，这些嘈杂的声音还有深圣优不真实的嗓音让夏微然感觉头晕目眩。
　　深圣优与她擦肩而过，走向了化学老师。
　　“老师，我等你好久了，上次那个题你还没给我讲啊。”
　　夏微然不知道自己该嘲笑自己还是该哭，庆幸刚才没有发出声来的同时感觉自己像是掉进了一个悬崖，耳边只有呼啸的风刀割过脸颊时的冷意。
　　她走回了位置，然后呆呆的看着黑板，而不是深圣优。
　　在深圣优走出门外的那一刻，她趴到了桌子上。
　　……
　　还好在这些年里，她学会了如何隐藏冲动的情绪。

　　每天下了第一节课就是雷打不动的三十分钟慢跑，班里的女孩子们自然是哀叫连连，严重不足的睡眠加上宅到腐烂的性质让她们对一切运动项目过敏，教导主任也因此天天被请假的女生包围。清一色的例假请示，也为难了这个年龄已上五十的女老师，根本记不清学校里浩浩荡荡的上千女同学的脸，这次用娇滴滴的声音跟老师说句话，下次一个请假条‘啪’的甩到老师手上大喊一句老师今儿我姨妈!这事儿就算过去了。这种现象导致了整个学校学生表演素质直线上升，也同时在教导主任心里留下了一团乌烟瘴气的姨妈味道。
　　可惜这学期一开始就听说教导主任的儿媳妇生孩子了，她要回去给照顾着，于是一口气请了半个学期的假，晨跑便换做校长亲自监督。这下可苦了高三党，五点从被窝里拉起来不说，不到八点就要涌进人潮颠来颠去的挪步。跑操的局面也因此一片大好，校长身边除了纪律委员就是受伤的男孩子，有时连个女生的毛都见不着。
　　就在校长还没有搞清楚为什么女生都突然不请示例假的时候，余姚扭扭捏捏的凑了过去，递来一张假条。校长一看是高三的女生，眉头一下就舒展开来了，他还以为学业压力太大导致了高三女生生理周期出现紊乱，怎么说健康也是最重要的本钱啊。他赶紧让余姚去了休息室，还叮嘱她接点热水好好休息。
　　夏微然本来肚子疼也想请假，看了看浩浩荡荡的人群，又发觉校长身边没有多少人，便不好意思去了。毕竟刚刚转学过来，例子特殊，给校长留下印象深刻，还是好好表现比较好。
　　她默默地排在队伍之间，自带的运动服只有薄薄一层，秋风一吹，冷的她哆嗦了一下。抬头看前面是一层层人海茫茫，而深圣优也许就在离自己不到百米的地方，却互不相见。夏微然想到了早晨的情景，不禁尴尬的对自己笑了一下，嘴角展开的，却是苦涩的一个弧度。她舔了舔有点发干的嘴唇，转开了视线，不再去看前面，生怕捕捉到熟悉的背影。
　　早在那么多年以前，夏微然就特别容易在人海中找到深圣优的位置，就算他在喧哗繁闹的篮球场上，人影幢幢，根本分不清谁是谁的情况下，她也能一眼就看到他。有一次她受托给另一个男生送水，握着水杯却迟迟没有走上前去，因为她看到在篮球架下面，深圣优和那个男生并肩站在一起。然后，何静儒站在深圣优面前，白皙修长的手指递上了一瓶水。
　　夏微然从回忆里苏醒过来，眼帘一直垂到地上，喉咙里是长跑而带来的火辣的感觉，随及而来的是一阵腥甜，盈溢了整个口腔。夏微然咬了咬牙，把那股难过吞咽了下去。
　　有什么办法呢，都是那么多年以前的事情了。
　　可是她错了，当她看见余姚一脸神秘的跑到她面前悄悄说了几句八卦的时候，她就知道有些东西，一直在。过去在，未来在，永远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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