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栖梧

　　都道江宁贸易昌盛，殊不知，最最出名的，却是这夜间秦淮了。一个地儿，既是经济昌达了，便是老百姓口袋里有钱，若没有点娱乐，怎的打发了这闲暇时间。
　　秦淮河下游一片灯火通明，往来人口，绝不逊于白间的市集，热热闹闹的。河上一座座花船画舫，红绸缠绕，烛光摇曳，琴声，歌声，笑声，声声飘荡在湖面上。
　　其中有座花舫尤为精致，外观大气却不俗气，船上也往来络绎的，倒让嬷嬷们招呼不暇，而这间画舫如此客似云来，皆因这号称江南“琵琶金翠羽”的沉烟姑娘。

　　趁着混乱，一个乞丐模样的小少年穿梭人群，如一条滑溜的泥鳅，眨眼功夫，便消失于甲板上。
　　“唔，这糕点有些甜腻了，小哥，你厨艺还有待提高哦。”小乞丐模样的少年蹲坐在角落，品起了糕点，这一番评价，让厨房里唯一的伙计注意到他的存在，“嘿，你谁呀，这厨房也敢乱进，给我出去出去。”
　　刚被批评的那名厨子正要过来赶人，门口便有一姑娘细声喊道：“华子哥，我家姑娘要的糕点还没好么，房里客人等着要呢。”
　　“小梅呀，哥这忙着准备沉烟姑娘的荷叶羹，一时不得闲，要不你过来端了去。”
　　“嘿，我说华子哥，做人厚道点，要不是我家姑娘引你来这，你这会还不知道饿死在哪呢，如今知道攀高枝儿了？我忙着呢，你赶紧的给姑娘送去，末了，小心姑娘再让你回老家去。”声音就此停住，应是说话的人又忙着别事去了，名叫华子的那人一脸无奈，这船上，就数纤云姑娘脾气大，最是得罪不起的，遂换了跟前的小乞丐，“那谁，过来。”
　　小乞丐环顾四周后，指了指自己鼻子，像似确认，被喊的确实是自个儿。
　　“对，就你，过来帮我看着点火候，待我去去就来，可别出乱子了。”说罢将刚才被小乞丐端着吃的那碟糕点拾起，便出去了。
　　小乞丐摸摸鼻子，仔细在厨房寻其他吃食。说似小乞丐，其也不然，这少年身上衣着看着布料也是不错，只是浑身脏兮兮的，那小脸蛋，都能蹭下几成烟灰的。
　　不一会，又有个姑娘进来，瞧了瞧小少年，“今个厨子怎么还把自己孩子带来了，真是！也罢，快将沉烟姑娘要的荷叶羹端去，任公子最是爱吃这东西了，可别误了。”
　　孩子？有这么小么，只是长得比旁人矮点罢了，都快十四了，还小呢！心里腹议着，不过听是要给沉烟端东西，也便欢乐了，白日里听人说这秦淮河上，沉烟姑娘生的是沉鱼落雁，举手投足皆是韵味十足，还能吟诗赋曲，弹得一手好琵琶，是这江宁第一才女。虽不明白啥是韵味，可好不容易出了趟远门，总是要看看这人是怎么沉了鱼，落了雁的。
　　才要端这荷叶羹，便被瓷盅烫了手，看了眼四周，竟找不出一块抹布，可怎么办好。沉烟姑娘是不能不见的，否则这趟岂不白来。突地灵光一现，拿了柜子里一个一模一样的瓷盅，灌了些水进去，随手又拿了几丝荷叶荷花的放进去，荷叶羹，应该就是这个模样吧。

　　别小看了这小小花舫，里头房间着实多着，走了一圈也找不到哪儿是沉烟姑娘的房间，小少年正急着团团转呢。
　　“我说哪来的孩子，到处乱跑什么呀，这里都是姑娘家的闺房，出去出去。”一个四五十岁的老嬷嬷看着小少年，正要赶他出去。
　　“奶奶，我在找沉烟姑娘的房间，这是她要的荷叶羹。”小乞丐转过身，莹莹双眼带着期许的看着嬷嬷。
　　奶奶？死小子，她有这么老么，正欲开骂，却看着前边人一汪清澈的大眼睛，便也上不来脾气，“这间就是了。”伸手指了指小孩后边的房间说道。
　　“小娃娃，以后不许叫我奶奶，要叫雪姨，知道么。”
　　小乞丐似懂非懂的点点头，便转身要进沉烟的房间，嘴上还小声嘀咕着：“这人真奇怪，明明长得比我奶奶年纪还大些，怎却让人叫她姨娘呢。”
　　好在雪姨已经走远，否则听到这话，还不得气个半死，将这小孩好好修理一顿。

　　推开房门，房间里却无一人在，将手中瓷盅放在桌上，揉了揉手腕，这玩意怪沉的！小手莹白泛红，应是刚刚烫伤了些，一看便是不曾做活的贵人手。
　　上下打量了一番，这房里放着一个茶桌，几把木椅，前边窗前放着一支琵琶，还有一个长椅，却被帘子隔开了，再往里，是一雕花木床，上边丝绸镶着金边，尤为耀眼，旁边的屏风上绣着大朵荷花，特别漂亮。小少年凑近梳妆台前，好奇的打开首饰盒，“哇！”眼前琳琅满目的首饰，有金雕的发簪，玉器的耳坠，银白的手镯，还有各式的项链，竟比爹爹那些个姨娘的还多上许多呢。
　　“吱呀~”推门声音传来，少年拿了些首饰，立马往床底下钻去。

　　“得沉烟姑娘亲自相迎，悠扬，这面子可比表哥还要大上几分呀。”爽朗的声音伴着脚步走进，床下的小少年更是心惊，大气儿都不敢喘一下。
　　“那是自然的，任少爷也不早些同沉烟说，也好备下悠扬爱吃的一些点心。”嗔怪的看了眼任天流，后者极为委屈道：“这事不赖我，是悠扬说要给你惊喜的，罢了罢了，反正我在这也是讨嫌，你们先聊着，我去看看我家倚袖去。”
　　看着任天流出去的背影，任悠扬不禁摇头，表哥总是这般没个正形，却却也贴心，待回头便看见沉烟通红的双眼。
　　“哎，又是怎的了，我一到江宁，便巴巴的赶你这了，可别再落泪了。”
　　沉烟微红着鼻头，“一别就是八年，沉烟总惦着，你在那边过的可好，可还受委屈了？虽说偶尔能得书信，可总归是想见真人的。”
　　“所以，我这不来了么，还伤心什么，在那一切都好的。”
　　“刚见着你人，虽是满满的欢喜，可也未忽略你越发惨白的脸颊，莫不是，这身子越发不好了，才这般急急的到江宁来？”
　　沉烟的心思，总是比别人细腻，任悠扬无奈的笑了笑，“作甚这般忧心，这病也不是一日两日的，左右都习惯了，待这番出入江湖，寻齐了药引子，便不妨事的。”
　　更是愧疚，沉烟握紧了悠扬的手，“那紫玉…”话还未完，便有丫头在外边禀道：“有位蓝公子说要见小姐。”
　　微有些恼，便没好气的回道：“不是说了今个儿不见其他客了嘛。”
　　“可，那公子出手实在阔绰，且说是翊云山庄的少庄主，奴婢不敢得罪。”
　　沉烟手一抖，一时没了主意的看向任悠扬，后者轻轻拍了怕她的手，安抚道：“别慌了，带上面纱进里间吧，我且先到你床上躲躲。”

　　一时，沉烟房中尤为热闹，这床上床下的，还有正进来的蓝宸昊。
　　“蓝公子，且坐下吧。”遂又唤了领蓝宸昊进来的丫头，“弄晴，给蓝公子看茶。桌上好似还有一盅荷叶羹，添与蓝公子吧。”
　　这只闻其声不见其人，蓝宸昊也不甚在意，看了眼里间，帘子阻隔着，应是沉烟姑娘不大想见客。
　　“蓝少庄主此番到沉烟这烟花舫来，所为何事？”
　　“打扰姑娘，实不好意思，只是，蓝某希望姑娘能同我一道去荆州，我翊云山庄自会好生招待。”
　　“咳咳…”一口茶呛在口腔，沉烟用丝帕掩了掩嘴角，“蓝公子，可是与沉烟说笑，沉烟与公子素不相识的…”
　　“恕在下唐突，闻姑娘琴音举世无双，小妹顽劣，却是须得姑娘提点，况在下喜爱诗文，应与姑娘志趣相投，姑娘在翊云山庄，蓝某自当奉为上宾。”
　　“哈，沉烟一介烟花女子，怎有这福气入得这武林第一山庄，蓝公子请回吧。”
　　却不想沉烟回拒得如此干脆，这江湖多少姑娘想入翊云山庄，都不得法，如今他话说得这番明白，这沉烟姑娘却一丝不为心动。
　　“姑娘且考虑几日，蓝某日后再来拜访，若姑娘愿意，翊云山庄物件，姑娘可任取一样。”
　　“等等。”急急唤住蓝宸昊，沉烟不确定的问，“任意物件？”
　　“嗯。”看沉烟姑娘似有心动，蓝宸昊复又坐下，捧起面前的荷叶羹喝着。
　　“包括人形何首…”
　　“噗~咳咳…咳咳…”沉烟未完的话被蓝宸昊的一阵巨咳打断，不禁皱眉，“蓝公子？”
　　听着沉烟寻问的口气，蓝宸昊也觉失礼，“没事，只是，只是姑娘这的荷叶羹，果真…与众不同…”
　　“嘻嘻…”床底的一丝笑声，倒是惊吓住了沉烟，原本坐于床上的她立马弹跳起来，“何人在床下！”
　　知已露陷，小少年缓缓从床底爬出，“呵呵，呵呵，不好意思，一时没忍住…”
　　看着眼前一个五官精致的小少年，不，应是小女孩才对，在烟花之地多年，这女扮男装定是逃不过她的眼睛。“姑娘这是？”

　　咦，怎么一眼就看出她是个姑娘家，不禁对沉烟生出几番敬意，陪笑道，“就想看看这人人口中沉鱼落雁的沉烟姑娘是何模样罢了，既然见着，那便没事了，呵呵，没事了，我这就走，这就走…”遂又瞟了眼蓝宸昊，想着不能让他吃了亏去，又道：“我只是躺在床下罢了，倒也舒服，可那公子一直在床上被锦被闷着，小心憋坏了…”说完便上前将被子一掀，露出白衣少年。
　　许是掀被子动作大了些，原本藏在袖子里得首饰，此时正七零八落的躺在床上。
　　又是一番让人目瞪口呆，小丫头知道闯祸了，将头上帽子拉低，正想往外跑，却扎实的撞上了一个挺拔的身躯。本是想看看里头到底发生什么事，却不想刚走进里间，就被一个小毛孩撞个正着，胸口的伤还未好，这一撞，胸口隐隐的疼起来，同时引起又一番咳嗽。
　　“额…”既然已经露陷，任悠扬索性大方坐起来，“蓝公子，这小贼许是撞到你伤口了，且先坐下平顺些气息吧。”
　　本还惊讶于任悠扬怎会在此，一听是小贼，便立马揪着小毛孩的手，一个使劲，将他双手嵌于背后。
　　“疼啊，哥！”小毛孩凄厉的叫喊，在场所有人都是一惊，待蓝宸昊看了眼那人，缓缓咬牙吐出几个字“蓝浥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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