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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何处话凄凉
“你不知道今天欣欣有多高兴,电影院在石景山,看完我们顺便带他去了游乐园,玩完还去吃了肯德基。我觉得值了,真的,他娘俩能过上舒服日子,我再怎么累都值了。当时我甚至还想,再干两年也许就能买辆车,二手的也行,不能老让燕儿骑个三轮车去进货,她腿的毛病越来越多。
快到家,她牵着欣欣走在前面,我因为去买烟所以走在后面,就差一步,就一步……我根本没看清发生了什么,就看见她全身是血地躺在我眼前,眼睛、耳朵、嘴巴、胳膊、腿,不停地往外流血,我用手堵,那些血就从我指缝里哗哗地流出来,怎么都堵不住,可我还是堵。
旁边的人跟我说大人看来是不成了,赶紧去看看孩子。我这才意识到欣欣没了。我发了疯似地找他,一边找我一边告诉自己,其实今天欣欣根本就没出来,他现在好好地躺在家里的床上睡觉呢。
后来我在旁边的草丛里找到他,原来他被撞飞了,我根本就认不出来那个血糊糊的肉球是欣欣,我问他‘欣欣,是你吗,是吗。’他还能说话,我抱着他听了半天才听出来,就一个字,‘疼……’
我就像个傻子,也不知道报警,也不知道打电话叫救护车,就抱着欣欣哭,我觉得我完了,什么都完了。后来救护车来了,他们说大人当场就断气了,直接找了个白布给盖起来。我说什么都不让盖,给医生跪下,给他们磕头,我说怎么可能就死了,一个大活人哪那么容易就死了呢,我给你们钱,多少都成,你们再看看,就再看一眼。欣欣是送到医院后没的,医生说他的肋骨折了扎进肺里,肺里全是血。
小林你别安慰我,我知道你也难受。我还在医院,不说了。”
挂上电话,凤嫣看出了我的不对劲,“怎么了。”
我抱住她,“胡姐和欣欣出了车祸,没了……”
凤嫣轻抚着我的后背,而我强忍着酸涩。以为早就忘了哭是什么感觉,却原来这是与生俱来的能力,只可抑制,不能忘记。
我把家里的钥匙交给凤嫣,“都快半夜了,你先带凤一回我家让他住下,我今天就住书店了,万一有事也好和大哥有个照应。”
凤嫣点点头,“那你注意身体。”
一夜无眠。
新年前的这几天,格外忙碌。大哥要处理胡姐和欣欣的后事,还要办手续、定理赔等等一系列琐碎的事。肇事司机是个开货车的,跑长途犯了迷瞪铸成了大错。“哎,也是个可怜人。”大哥没有怨任何人,他说这是命,他认了,只是他想不明白他们一家都是平头老百姓,一辈子没干过伤天害理的事,为什么老天爷要让他们遭这么大的罪。
火化那天我没有去,一个人跑去潭拓寺烧香。缭绕的烟雾中,我仿佛又看见了胡姐,她笑着把碎发别到耳后,“小林,这么漂亮的姑娘也该找个对象了,你可别嫌大姐瞎操心啊……”,看见了欣欣,他手舞足蹈地唱:“大象大象,你的鼻子为什么这么长……”
当身边的人一个个离自己远去,活着的人仿佛成了最大的嘲弄对象。千里孤坟,却与何处话凄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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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的最后一天,发生了两件事。第一件事关于凤一。
这几天我一直忙着书店的大小事务,没怎么回家,凤嫣则因为年底更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凤一从小住在与世隔绝的山里,对于21世纪的现代都市毫不了解,为了怕他出乱子,我塞给了他200块钱,反复叮嘱,他的行动范围仅限于我家和楼底下的小卖部,要是饿了就去买点吃的。就是这样他还是出了乱子。
上午我正在书店查货,电话响了,“您是不是认识一个叫凤一的人。”
我心知不妙,“对,他怎么了。”
“我们这里是沃尔猪超市,他在我们店把人打了。”
我心急火燎地奔过去,一眼就看见了一脸委屈的凤一,就像犯了错误等着家长领走的小学生。他看见我好像看见了亲人,“妖……小凡。”
我满脸怒意,“不是就让你去咱楼下的那个小卖部吗,你跑这来干嘛。”
“我看你整天挺忙的想给你做顿饭,但是家里也没菜,小卖部的大妈告诉我上这买。”
我的怒气顿时全无,但表面依旧绷着劲儿,“就算买了菜你也不会用煤气灶啊,再说买菜那得去早市,真不会过日子。”
一个中年男人朝我们走过来,“你好,我是沃尔猪的保卫科科长。您是他的什么人。”
“姐姐。”
“哦”男人上下打量了我一下,“你弟弟把我们店里的客人给打了。”他指指身旁一对情侣。男的脸上有明显的伤,气愤地看着我,女的一脸心疼。
我心里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把情侣和保卫科长拉到一边,满脸诚意又无限痛苦的说,“真是对不住,我代我弟弟向你们道歉了。可是你们不知道,我弟弟……”我指指头,“脑子不太好使。”
两个男人露出“坑爹呢”的神情,女人则喃喃地说,“他模样挺好,怎么会是个傻子。”估计她先前看到一个帅气的陌生男人打自己的男友,还以为撞上了个大艳遇。
我问情侣,“你们当时做了什么让我弟弟打你。”
男的说,“什么都没做啊,我正跟我女朋友那亲热呢,结果他过来就给我一拳,说是不能让我害人,你说我招谁惹谁了,这什么时候规定还不让在公共场合亲嘴了。”
我点点头,转过头问远处的凤一,“你为什么要打他。”
“他要把她吃了,我在救她。”
我回过头,立刻做出一副“你们看吧”的表情。
男人恍然大悟,有些自得地对女友说,“我早跟你说了,这男的有钱的要么花心要么长的不成,长的帅的要么是小白脸要么是二傻子。你找了我这么个长相钱财平均分配的,就没事偷着乐吧。”
我掏出两百块钱,“钱不多就当是医药费吧,真不好意思。”
情侣拿过钱搂着走了,保卫科长说,“有病就吃药,别老乱跑,你们家属得多看着点。”
我忙点头称是,带着凤一出了沃尔猪。他看到我脸色很不好,大概也知道自己惹祸了,低着头不说话。这个比我还高一头的男人一脸可怜相,我也不好说什么,心里却想抽空得好好教教他一些最基本的常识。
再回到书店,我看到大哥正站在门口。他好像一下老了10岁,脸上满是倦容,衣服也皱皱巴巴。胡姐在的时候从来都是把他的衣服熨的服服帖帖,她说人穷志不能短,得有个精气神,既然给有钱人开车那就不能丢了老板的脸。
我忙开门,“大哥你怎么来了,快进屋。”
他认真地环顾着书店,就像是第一次来,要把一砖一瓦都牢牢记在心里,“小林,有件事我想跟你说。”
“大哥你说,只要我能办到的一定尽力。”
“这个书店是欣欣出生那年开的,已经有九个年头儿了。在你胡姐的心里,这个店就像是她的孩子,再小再破也是块宝。小林,你能答应我以后一直好好照看着这店,就像你胡姐在的时候那样爱护吗。”
“一定,我在这也呆了五年了,对书店的感情也很深。”
他点点头,“那我就能放心回吉林了。”
我大惊,“这是什么意思,您要走,离开北京?”
大哥长叹了一口气,“明天是他们娘俩的头七,我不想他们人不在了,魂儿还回不去老家。不过这次回去,我确实不打算再回来了,车祸的后续事情也都交给一个关系不错的老乡帮着处理。小林,这个书店我想让你全权负责,只要你好好经营,就当是我送你的。”
他掏出一本册子,“这里面有书商的联系电话,地址,还有你胡姐记的这些年开店的重要事项,都留给你。”
我忙拒绝:“那怎么行,这书店是您和胡姐的心血,我怎么能白要。再说这又是何苦呢,死的人不能复活,在的人却得好好活着啊。”
大哥把视线投向远方,凝视着街上与静谧的书店似乎格格不入的繁华,“小林你知道我是个粗人,不会说,可是我心里明白,我的根儿不在这。你看这大街上那么多的男男女女,就像我和胡燕儿当初一样,带着所谓的“北京梦”离开老家,拼死拼活只为能扎根在这里,不被别人嘲笑成‘北漂’。
可是他们早晚有一天会明白,自己爱的人在哪,哪才是家,根也才会扎在那。现在他娘俩走了,我的梦也醒了,呆在这里只会让我更难过。”
大哥带着胡姐和欣欣的骨灰,离开了北京。而这座冰冷的城市,依旧在谄媚地欢迎着一批批怀揣梦想的人们,冷漠地送走一个个落魄的失意者,并把他们孤单的灵魂踩在脚下,一地荒凉。
这是2010年最后一天的第二件事,关于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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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城子·记梦
苏 轼
乙卯正月二十夜记梦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
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