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紫蘅香

　　湖心亭，帘幕低垂。
　　斜倚在软榻上的顾清影挣扎着吞进绿衣少女手中的药丸，就着少女手中的绿玉斗喝了一点水，无欢双手按住她的背心，以内力助她消化药力，许久，心绞痛才稍稍平静下来。
　　“锦枫，这些年，多谢了。”顾清影眼神温柔，轻轻道谢。
　　被唤锦枫的绿衣女子撇撇嘴：“谁要你的谢谢，要不是你这诡计多端的女人抓到我的把柄，我堂堂医毒双圣唯一的传人怎么会蜗居在此，受你差遣。”
　　顾清影也不在意锦枫的无礼，只自顾自的看着湖畔蜿蜒缠绕于一株银杏树之上的紫蘅：“这紫蘅啊，尽管开得绚烂，却只能依靠别的树木存活。。。。。。”
　　“紫蘅的香气，可以防虫不是吗？那银杏树也是甘愿被紫蘅依附的吧。”无欢顺着顾清影的目光看去，淡淡开口。
　　半晌，三人都没有讲话。
　　“给长笑的那柄剑处理了吗？”顾清影接过锦枫手里的绿玉斗，开口问道。
　　“淬了毒的剑还留着，给人当把柄啊。呵，刹那芳华，还真是厉害。”锦枫语速极快，清脆的声音如黄鹂鸟的啼叫。
　　红颜弹指老，刹那芳华。美丽的名字背后，却是致命的毒药。
　　“被蛇咬了一口，被剑刺了一下，谁会想到是普通的剑有毒而不是狰狞的蛇有毒？让我给那小丫头吃雪山灵芝，短暂提升她的功力，她的法力升高，小白蛇也在众人面前变成大白蛇，小宠物也变得狰狞，一般肯定都以为是小白蛇有毒咯，真是可怜。小未央服药短暂超越自己极限的提升自己的法力，自此她法力受损，以后她的法术也没办法再提升了，便不构成威胁了，同时还借她之手除了华山老妖那个你的眼中钉，这一石几鸟啊？你这女人还真狡诈又狠毒。”锦枫入倒豆子一般，噼里啪啦讲了一大堆，丝毫不理会无欢那要杀人的眼光。
　　顾清影也不解释，只是眼神落寞：“我不能让人知道未央是灵蛇教的人，绝对不能。我不能让噩梦重演。”
　　每次噩梦，都是八年前那一幕：十二岁的顾清影躲在清水河畔的小树林中，搂着已昏迷的粉妆玉琢的小女孩，胆战心惊的听着不远处的清水镇里隐隐传来的打杀声，在一切快要归于寂静的时候，随着一声清越凄厉直冲云霄的喝声，整个清水镇轰然倒塌，清水河也被染上了鲜血的颜色。。。。。。十二岁的少女美丽的脸上因哀与惧而泪流满面，她身侧是在昏迷中也在流泪的垂髫幼女，而她们的背后，则是吐着熊熊烈火的地狱。。。。。。
　　“曼姬教主绝望愤慨之下使出的灵蛇怨是那样的强大，遇神杀神，遇佛弑佛，那样惊为天人的人物，凭一己之力便带着所有人下地狱了。”
　　“他们是看中了灵蛇教奇异的法术，可他们却不知道，灵蛇教的法术需要女娲血为依托，灵蛇教的人都是人母女娲的后人啊，寻常人岂能拥有那种法术？而且只有心灵纯净的女娲后人才能修习女娲传下来的法术，灵蛇教，是与人无害的啊。”
　　一口气说这么多话，顾清影的眼神凄绝而凌厉，多么冤枉啊，在那场不应该有的战争中，无辜死去了近千人。
　　“那未央？”虽然只是短短几日，锦枫已经十分喜欢这个带着隐隐忧郁的红衣女孩。
　　“未央是曼姬之女，曼姬护女心切，乘人不备消去了未央的记忆，将她悄悄放置于小树林中；我是调皮偷偷跟着爹爹出门，结果被爹爹发现，拼劲全力送我出来。我见她的第一眼就知道她是灵蛇教的人，但她那么小那么纯净，乖巧的叫我姐姐，令我忍不住想保护她。于是，我扒掉她外面的灵蛇教服饰，然后把她送到路边，隐在暗处，等到有人收留她，我才走的。”顾清影看着夕阳，眼神寂寥。
　　“她走的时候那样叫我姐姐，她记起我了。”
　　“若灵蛇教的人再次出现，人们的贪欲会被再次勾起，八年前的一幕会重现，我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只能牺牲未央了。”
　　“大家认为是未央下毒毒死了华山老妖，而灵蛇教的人则从不用毒，那么别人就不会认定她就是灵蛇教的人了。八年前的那一幕，就不会重演了。”
　　想起未央走时孤单寂寞的背影，顾清影眉头紧皱，心口又开始绞痛。
　　虽然顾清影没有任何表示，但多年的默契让锦枫一眼就发觉了她的不对劲。
　　“呀呀，死女人，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再也不给你吃净莲心喝净叶茶了，你的心绞痛发作得越来越频繁了。”抱怨的同时，锦枫急急忙忙施针，眼中是掩不住的担忧。都是剧毒之物啊，虽然可以缓解疼痛，却是大大的伤害了顾清影的身体。
　　“这八年来，我伤害了太多无辜之人，只为了保护我想要保护的，就该牺牲他们的幸福么？”疼痛似乎可以让人变得软弱，顾清影满不在乎的虚弱一笑，眼神空洞，流露出即便是亲密好友也甚少看到的一面。
　　“你这是心病，哪有什么心痛？要说罪恶，无欢是打手，我是帮凶，要下地狱一起下，怕什么。”锦枫数落着软榻上虚弱的人，心头却是一阵阵的抽痛，承受那么多人的期待，自己给自己重压，她早就疲惫了吧，虽然在外人面前仍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顾楼主，其实她早已不堪重负了吧。
　　无欢一直沉默的给锦枫打下手，他的眸中却是风起云涌。
　　作为楼主这么多年，为了武林的和平，为了护住韵意楼的众人，顾清影熬尽了多少心血，每当有有意或无意引起武林动乱的人出现时，她都不肯大规模动武，而是愿意以自己的智谋，用最少的损失平息纷争。
　　但很多时候，无意站在风口浪尖的人往往是被别人推上去的，如同这次的未央，被迫站在大家的对立面，她何其无辜！
　　为了保护大多数人，为了将可能出现的大规模杀戮扼杀在萌芽状态，顾清影必须牺牲少数无辜之人，那些无辜之人能像未央这样的黯然离去，令顾清影能兵不血刃的平息又一个争端，已经是很好的结局了。
　　一次又一次的为了大多数人伤害少数的无辜之人，纵然理智上明白是解决问题的最好方法，但顾清影仍会对被她伤害的人心生愧疚吧，所以她才会心绞痛，一次比一次厉害。
　　“我说过，要是你想走，离开这里，我可以一辈子护你周全。”无欢定定的看着顾清影。
　　“就是啊，管他什么韵意楼什么江湖武林，他们爱打就打爱杀就杀，我们天南海北遨游，眼不见心不烦，这楼主之位，谁爱当谁当。”锦枫眼神明澈，牵制住她的，恐怕不是把柄，而是真挚的情谊。
　　“长笑跟我说他想留在韵意楼，他还是选择了他的梦想，留在了这个武林，他选择了他想要为之奋斗的，所以他放弃了与未央八年的兄妹情。”药效发作，心头不再绞痛，顾清影轻轻敲击栏杆，恢复了作为楼主的沉静与睿智：“我也一样，武林和平是我最大的期望，所以一些人只能无辜成为祭品。八年前的硝烟战火不能在我眼前重演，即便非得昧着良心陷害甚至杀害无辜之人，有生之年，我至少也要护得韵意楼周全。”
　　这个偏执又善良的人啊。
　　“抱歉，让你们担心了，我会照顾好自己。”顾清影回头微微一笑，阳光给她镀上了浅浅金光，满园紫藤顿时失了颜色。
　　无欢和锦枫对视一眼，同时微笑。
　　她想守护就让她守护吧，我们也要守护我们想守护的。
　　湖心亭安静下来，三人的倒影在水中，紧紧相连。
　　紫蘅的芳香渐渐淡了，四月快过了吧。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