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殇：寒色江山

　　谁知那县令也是个硬脾气，平日里见他胡作非为早已不耐，迫于他家那丁点儿的裙带关系治他不得。今日又见他如此枉顾朝纲法纪带人硬闯入县衙不说，那帮家奴竟然还一个个举着木棒菜刀，心头怒气顿生，不可遏制。当下便就冷言回绝。

　　张久平日里被人捧惯了，寻不找事儿闷的难受，一见这不知打哪个老鼠洞里冒出来的愣头青，竟然敢违逆他，也觉得稀奇。心想正好给这不知好歹的县令一个下马威，骂了两句就要动手。

　　结果没想到，那县令看似文弱，却也是个练家子，张久一干人在他手里非但占不到半分便宜，反而被揍得落荒而逃——凡是闹事的家奴，全部被打折了手脚。张久一见情形不好，再闹下去怕是会引来衙役，只好带着一帮子残兵败将灰溜溜的回了府。

　　如此，张久就安分了好些日子。但是不久，这个县令就被调去去了其他州县，全县人都心知肚明必定是张久托人暗中做的手脚，恨得咬牙切齿。

　　那张久也是个欺善怕恶的人，虽然这事儿办成了，但他也难免被上头狠狠训斥了一番，气焰也就收敛了不少。

　　日子就这么得过且过的过去了。

　　一月前，适值上一任丞获罪被贬，因着本家在朝中还有些关系，他一路打点，花了不少银子，才爬上了这个位置。

　　如今天下太平没有战事，而皇帝又是戎马上打来的江山，识得民间疾苦，甚少出行劳民伤财，是以这个职位虽没有多少油水可捞，但算得上清闲无事。一个月下来，张久也没惹出什么乱子，倒也太平。

　　众人皆大欢喜，但，唯有一个人不高兴。

　　那就是张久本人。

　　他本是武职，又仗着家中的几分势力，在地方上一贯横行霸道，谁见他不得唯唯诺诺的？

　　别说普通百姓，就连州县官员他都不曾放在眼里。

　　自从进了这京城，他就觉得自己一下子矮了许多。从六品，在地方上许算是个不小的官，但在京城天子脚下，那是遍地开花，根本就不是多稀罕的物事。

　　每日上朝，下朝，入官署，一路上逢人都要低头问安，这个得罪不起，那个要忌讳三分，束手束脚，早没了往日半分快活。
　　而本家在朝中的势力，更是不值一提。能在这京城谋得一官半职的，谁家里没几门有权有势的亲戚？就连那些官职比他低的多的人，一个个的，他都得罪不起，一月下来，真是满心满肺的憋屈。

　　昨儿下午，因为公事出了岔子，他被少卿狠刮了一顿。心里正憋火，于是就约了几个同僚，晚上一起出去喝酒逛窑子，喝的醉醺醺不省人事，三更才到家，洗了洗，酒也没醒透，觉也没来得及睡，片刻不敢耽误的就赶来上朝。

　　他胆子再大也没糊涂到不来上朝的地步。

　　昭帝素来勤政，治下严谨，于己更是严格到苛刻的地步，自即位以来，从无一日罢朝。

　　但是，现在，当下，在这众目睽睽的朝堂之上张久的脑子却不那么好使了。

　　他在殿中站了大半天，又没他什么事儿——太仆寺说好听点职属九卿之一，说难听点，不就一养马的？能有他什么事儿！在加上一宿没睡，原本就困顿不堪。晕晕乎乎之间，还未完全消去的酒意又窜了上来，和着进京以来一直被压着的蛮横搅合着被责骂后的怨气，彻底冲垮了他脑子中唤作理智的那我跟神经。

　　方至宫门时，他就看见早到的朝臣们正三五聚在一起，小声议论些什么。四处打听之下，他才知丞相府的车架已经入了宫门，心里不禁暗自咂舌，惊讶这位丞相好大的派头，但也难免雀跃。入朝一个月，他早已听闻了关于这位少年丞相的种种事迹，但却从未见过真人。

　　但是他万万没想到，自己连丞相长成什么样都没瞧清楚，就先面对了这样两相僵持不下的场面——丞相竟然当众触碰皇帝的逆鳞。
　　这下，他心中对皇帝的惧意瞬间又少了那几分，而对敢于触怒皇帝的丞相，更是多了几分好奇。

　　那一刻，他竟全然忘了平日里自己那门远房亲戚——吏部尚书张铭远叮嘱再三的话。

　　好奇害死猫。

　　猫尚且有九条命，但人的性命，无论你官位有多高，都只有一条。

　　在这么一醉二怒三不怕四好奇之下，张久大着胆子，偷偷朝着那人站立的方向睨了过去。

　　可是，他连那人衣角的颜色都还没看清，就觉一股凌厉冰寒之气从上座疾射下来，如根根芒刺，扎入他的背脊。

　　他一惊一骇，分不清状况之下，竟抬头循着那冷光望去。不偏不倚的撞进了一道不带丝毫温度的眼里——目光沉冷犀利有如雪电。

　　张久心头大怵，如坠冰窖一般，全身止不住的发抖，双膝一软，“噗通”一声，跪瘫在了大殿上，再也站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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