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你是一场延时摄影

　　虽然心里为夏绯难过，可程纾还是为夏绯那句话“我只喜欢你给我拍的照片”开心很久，与夏绯的联系又多了起来。熙城学院的宿舍是六人间，程纾的床位靠门，她用厚重的深灰色帘子将自己的铺位围成一个封闭的小世界，这个小世界很简单，只有一个笔记本电脑和手机，手里微信里有一个置顶联系人——夏绯。

　　“我们宿舍有个女生，天天五点半就起来化妆，一边化妆一边打电话，吵的人睡不着觉。”

　　夏绯秒回：“耳塞眼罩安排上，这种女生心里只有自己的脸，你多说她一句她能阴阳你一学年。”

　　第二天：“居然大一就有小组作业……太坑了，组里一共五个人四个划水的。”

　　夏绯：“把分工写清楚发群聊，保留记录，最后谁的活没干就把她的名字清出去。不要开‘冤大头’的先例，不然大学四年你有吃不完的亏。”

　　程纾照做了。果然，个别小组出现了一个人顶一个组、而且没功劳没苦劳的怨种。她抱着手机嘿嘿直乐，觉得夏绯简直就是一本行走的《大学生存手册》——她知道很多女生宿舍那些勾心斗角，这些经验让程纾开学即开挂，省了好多麻烦，程纾觉得自己对夏绯也越来越依赖了。

　　社团一招新，程纾就加入了摄影社，给自己新注册了一个微博账号，叫“夏绯的摄影师”。那帮模特公司的不是卡夏绯的身高吗？那她就要用自己的技术让夏绯美出天际！正当程纾摩拳擦掌准备跟夏绯约时间拍摄的时候，夏绯神秘兮兮的给她发了句：“等等再拍，我还没准备好。”

　　等什么？程纾没问，她相信夏绯的安排。于是她继续给夏绯发些琐碎的日常，夏绯的回复时多时少，但总会认真地回复她每一条留言。这让程纾心里再次升起希望——也许，她们之间，有可能。

　　学期过半，程纾开始有计划的存钱给自己买摄影装备。她开始接原来根本不屑一顾的零活——婚庆跟拍，从早上五点忙到下午四点，一天五百块，一个月能接四天。

　　第一次跟拍结束回到宿舍，程纾累得腿都不是自己的了。她爬上床铺拉好帘子给夏绯发信息，直到第二天，她才收到夏绯的一张石城的夜景照片：

　　夏绯【昨晚跟朋友喝酒去了，才醒，哈哈。】

　　程纾【你可悠着点吧，不能仗着年轻就挥霍健康。】

　　夏绯【你咋跟我妈似的。对了你之前不是说要给我拍照来的？等你放寒假咱俩约呗。】

　　程纾【没问题！】

　　变故发生在寒假前一个月，程纾接了一个校园写真的活儿。客户是个同样读大一的女生，想拍“古典清新感”。程纾带着她在学校的“鱼龙湖”边转了一圈，最后女生看了看成片，不那么满意：“好像……有点黑……”

　　程纾看了下：“哦，不好意思啊，因为通常光线稍微暗一些会让你的汉服有高级感，我以为你喜欢……”

　　“可我想要这种感觉。”女生翻出手机，找出微博上一个叫“鹿小兔”的账号，“这种明亮清新的。”

　　程纾凑过去，看了看这个账号下最新的一组作品。模特是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孩，在一个精致的室内布景里仰面微笑，典型的青春阳光十七岁45度明媚忧伤，光影处理得非常得当，模特的肢体语言也极富张力——颜色很亮，亮得模特的脸像面具，那身雪纺面料更廉价了。

　　“这需要专门的场地和灯光，”程纾没评价照片好坏，客观的给女生讲了一下，“以咱们目前的条件拍不出来。”看女生瞥着嘴明显不高兴了，程纾话锋一转：“不过咱们后期可以试着调出你说的那种效果。”

　　女生半信半疑的走了，程纾叹了口气——这是非商业摄影第一课，天大地大，甲方最大。当天晚上，程纾按照女生的要求调好了照片，女生欢天喜地的交了尾款。第二天，程纾越想越不服，赌气的点开“鹿小兔”的账号，想看看这个摄影师到底有多厉害。结果翻着翻着，僵住了——里面有很多作品拍的是同一个人，甚至上个月更新的微博里还有张随手拍的合影，“鹿小兔”正搂着模特，两人笑得灿烂。发布时间，是夏绯让她“等等”那天；模特，正是夏绯。

　　照片中的夏绯穿着露肩黑色毛衣，妆容精致，带着她从没见过的慵懒和性感。“鹿小兔”是个短发女生，看起来二十五六，穿着摄影马甲，脖子上挂着徕卡相机。配文——“我和我的缪斯@夏绯合作。她说她最喜欢我的这组作品。”

　　程纾不敢置信的再次刷新，发现这个“鹿小兔”又更新了一条：“昨天的新作，绯绯好美！”

　　底下评论区热评第一：“所以你俩啥时候结婚？”

　　“鹿小兔”回复的是一个害羞表情，艾特了夏绯，夏绯则回复了一连串的哈哈哈哈哈。

　　程纾盯着这条微博照片和热评，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搅——这是嫉妒的感觉吗？很快她自己就否定了，这是比嫉妒更深层次的东西，她觉得自己被糊弄了！

　　那天，她明明在天台上鼓起毕生勇气说了“我喜欢你”，夏绯慌乱的挂了电话，之后她俩谁都没再提起这件事。可最近夏绯已经很明确的表示出对自己的好感了，为什么一直没有正式表态，反而在社交账号跟别人玩暧昧？！

　　程纾心中对夏绯的滤镜，出现了清晰的裂痕：她一直以为夏绯是那种活得明白、爱恨分明的人，会给试图接触她的人一个明确的答复：是接受，是拒绝，哪怕是玩一玩，都应该放到明面来说，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把人吊得不上不下，同时和别人不清不楚。

　　这一刻，程纾甚至有点讨厌夏绯了。

　　这个心情让程纾的手都在抖，她关掉微博打开微信，和夏绯的聊天还停留在昨晚。她觉得自己像个傻子。

　　她强压着手指失控给夏绯发了条看似平平常常的消息：“昨天拍摄顺利吗？”

　　夏绯【还不错，那个摄影师很专业，设备也好。】

　　程纾【我看见微博了，拍的确实不错。那个鹿小兔，你们熟吗？】

　　夏绯【合作过几次，她可有意思了。有机会介绍你们认识。】

　　程纾感觉心口的石头越来越重【我看见她发的，你说你“最喜欢”她的作品？】

　　夏绯【还行。合作过几次，她拍的真的好！】

　　“真的好”！三个字，像三根针扎进程纾的心。她想起夏绯说“你不能跟周屿谈恋爱”时的慌乱，想起在火锅店夏绯说过“什么时候变成大摄影师了，我来找你拍照”，想起夏绯那句“我只喜欢你给我拍的照片”，程纾连她当时说这句话时的表情都记得！

　　全是骗人的，可笑的是自己居然还一次又一次的相信！

　　还是说，夏绯只不过随口一说，自己都不记得，只有程纾这个缺心眼儿的当真了。

　　程纾退出微信，打开手机相册。里面存着她给夏绯设计的所有摄影计划，还有那两张夏绯的照片，一张摄影展，一张咖啡店。

　　程纾抚摸着咖啡店那的那张照片，放大看，甚至还能看见夏绯侧脸上被阳光照亮的小绒毛——她甚至将组成夏绯的每个像素块都背下来了，可现在，她的作品，已经不是夏绯心里的唯一了。夏绯说别人的作品，她最喜欢。

　　——————

　　程纾整整一周没再给夏绯发消息，她照常上课、做兼职、熬夜修图。只是每次拿起手机都会下意识的点开微信，看着那个沉寂的对话框再默默关掉。

　　第十一天，夏绯居然主动发来消息：“你怎么了？这几天这么消停？”

　　程纾看着夏绯这句话突然想笑，看来夏绯有主动关心她的消失。可这种关心，是不是像常去的便利店里少了某样商品，虽然不习惯，但无所谓？

　　“没事啊，最近忙。”程纾不冷不热的回了一句，她有点不想再跟夏绯多说一个字了。

　　夏绯【忙什么呢？最近客户多了？】

　　程纾【也不是，就上课，学习，兼职呗】

　　夏绯发来一个沙雕表情包【怎么给你忙的性子都变了。】

　　程纾没再回复，点开夏绯的朋友圈——三天可见，空空荡荡。她又点开“鹿小兔”的微博，第一条就是夏绯的新照片，照片里的夏绯撑着一把伞，眼神略带忧郁，仿佛水晶荔枝淋了雨。这应该是跟前几天的一组拍的。

　　程纾仔仔细细观察着这张照片——构图，光影，情绪，表达，全都非常到位，如果这不是夏绯，她会真心实意点个赞。但这是夏绯，跟现实中完全不一样的夏绯，正因为她太清楚夏绯什么样子最美，她才觉得这个摄影师，根本没表达出最美的夏绯！

　　程纾注销了微博账号，卸载APP，然后手指停在了微信上——这里面有和夏绯的所有点滴，有她躲在宿舍用老人机跟夏绯说“我想和你说话”，有她发烧时夏绯说她“牛逼”……透过微信，她又看见夏绯说“我等你”时候的眼睛，最后是“鹿小兔”的微博下面，“所以你俩啥时候结婚”的热评、“鹿小兔”害羞的回复、还有夏绯的“哈哈哈哈哈哈”……

　　程纾平静的完成几个呼吸，进入微信的应用管理，系统弹出“此操作将删除全部聊天记录，是否删除该应用所有数据？”

　　她点了“是”。

　　四百多页的对话，从摄影展照片开始，到“你性子变了”结束，全部清零。

　　最后，她又点开夏绯的个人资料右上角的三个点，选择了那个红色按钮，删除了联系人——她程纾，绝不是拿不起放不下的人。

　　做完这一切，已经凌晨三点了。这一晚，程纾睡得很沉，做了好多梦，光怪陆离，一个都没记住。

　　第二天，没课的程纾睡到中午，习惯性的掏出手机想发条消息，突然想起来，那个她唯一想发消息的人，已经不在她的通讯列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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