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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林心跳
周三清晨五点,林晚意拖着登机箱站在国际出发厅外。晨雾像一层薄纱笼罩着城市,路灯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投下昏黄光晕,将她的影子拉得细长。她打了个哈欠,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登机箱拉杆,目光在零星的车流中搜寻那辆熟悉的黑色轿车。
手机震动,贺闻深的消息准时弹出:「临时会议延长,陈默去接你。机场贵宾室见。」
陈默是陈总助的全名。林晚意回了个「好」,将手机塞回大衣口袋。十分钟后,一辆黑色轿车缓缓停在她面前,车窗降下,露出陈默略带疲惫的脸,眼下泛着淡淡的青影。
“早,林秘书。”他下车帮她放行李,动作依旧沉稳,“贺总被董事会的紧急电话拖住了,我们先去办登机手续。”
“出什么事了吗?”林晚意敏锐地察觉到他语气中的凝重。
陈默看了她一眼,眼神复杂:“欧洲那边的投资项目出了点问题,对方临时要求重新谈判。贺总昨晚只睡了三个小时,一直在处理这事。”
车子驶入机场高速,晨光正撕裂天际线,将云层染成金红色。林晚意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城市轮廓,突然意识到——这是她第一次和贺闻深一起离开江城,离开办公室的上下级框架,离开所有熟悉的背景板。
“林秘书。”陈默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有句话,贺总不会主动说,但我必须提醒你。”
林晚意转头看他,示意他继续。
陈默握着方向盘,目光直视前方:“这次德国之行,除了公事,贺总还安排了一些私人会面。都是十年前事故的相关人员,有些……不太安全。”
“他告诉过我了。”林晚意轻声回应。
“那你知道德国分公司内部可能有内鬼吗?”陈默的语速放缓,每个字都带着警示,“伊娃女士上周的提醒不是空穴来风。贺总这些年一直在暗中调查当年的事,有些人坐不住了,想阻止他。”
林晚意的心跳骤然加速,指尖微微发凉:“具体是什么问题?”
“我不知道细节。”陈默摇头,“贺总只给了我一个任务——保护好你。在德国期间,无论他去哪里,你都必须跟着。不要单独行动,不要接受陌生人的邀请,更不要相信任何‘偶遇’。”
这警告太过严肃,让林晚意脊背泛起一层凉意。她能想象到,贺闻深要面对的,是隐藏了十年的黑暗与危险。
“会有生命危险吗?”她忍不住问。
“不确定,但防患于未然总是好的。”陈默将车驶入机场停车场,“贺总树敌很多。十年前的事,牵扯的不只是家族内部,还有外部利益集团。有些人,希望真相永远被埋在地下。”
停好车后,陈默帮她取出行李,却没有立刻转身离开。
“林秘书。”他犹豫了一下,语气郑重,“贺总他……很在乎你。我跟着他这么多年,第一次见他对谁这么上心。所以请你,务必注意安全。”
这句话从向来公事公办的陈默口中说出,分量格外沉重。林晚意用力点头:“我会的,谢谢你,陈总助。”
贵宾室里,贺闻深已经到了。
他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摊着一台打开的笔记本电脑,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指尖起落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力。晨光透过落地窗洒在他身上,将深灰色西装的面料照出细密的纹理,侧脸线条冷硬却俊朗。即使隔着一段距离,林晚意也能清晰地听见他的心跳——每分钟七十五下,比平时快了不少,节奏里裹着工作状态特有的紧绷感,却依旧保持着基本的规律。
“贺总。”她轻步走过去。
贺闻深抬起头,深灰色的眼眸在晨光中显得格外透亮。他的脸色比平时苍白,眼下有淡淡的阴影,但眼神依然锐利有神,只是那紧绷的下颌线泄露了些许疲惫。
“坐。”他指了指对面的座位,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吃早餐了吗?”
“还没。”
贺闻深合上电脑,抬手叫来服务员:“两份中式早餐,咖啡换成果汁,少冰。”挂断呼叫器后,他看向她,目光柔和了几分,“飞机上要飞十一个小时,先吃饱养足精神。”
这种细致入微的关照,在办公室里极为少见。林晚意坐下,指尖轻轻搭在桌沿:“董事会那边的事……”
“解决了。”贺闻深揉了揉眉心,语气轻描淡写,“几个老家伙想借欧洲项目施压,让我放弃调查。没成功。”
他说得云淡风轻,但林晚意从他微微加快的心跳中,听出了他话里的疲惫与隐忍。
“您昨晚没睡好?”
“嗯。”贺闻深没有否认,坦诚得让她意外,“吃了助眠药还是睡不着。可能……是有点紧张。”
林晚意愣住了。贺闻深,这个永远冷静自持的男人,竟然会承认自己紧张?
“为什么紧张?”她轻声问。
贺闻深看着她,深灰色的眼睛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最终化为一片坦诚:“因为要带你去见我的过去。那些好的、坏的、丑陋的、不堪的……都要毫无保留地摊开在你面前。我怕你看见后,会后悔靠近我。”
服务员端来早餐:清粥、爽口小菜、皮薄馅足的蒸饺,还有温热的豆浆。贺闻深把蒸饺往她面前推了推:“多吃点,你早上容易低血糖。”
他竟然记得她这个不起眼的小习惯。林晚意心头一暖,拿起筷子,小口吃了起来。
贵宾室里很安静,只有远处一对老夫妻在轻声交谈,还有一个商务人士在低声打电话。阳光暖融融地洒在桌面上,空气中弥漫着食物的香气,这种氛围让林晚意有种错觉——仿佛他们只是一对普通的情侣,正要开始一段甜蜜的异国旅程。
但贺闻深那颗略显急促的心跳,却在时刻提醒她——这不是一场普通的旅行。
登机时,他们走的是VIP通道。空乘一眼就认出了贺闻深,态度恭敬又热情:“贺先生,欢迎您。您的座位已经准备好,有任何需要请随时吩咐。”
座位是头等舱相邻的两个位置。贺闻深让林晚意坐靠窗的位置,自己坐在过道侧,方便照顾她。飞机开始滑行时,他递给她一个小巧的丝绒盒子。
“什么?”林晚意接过,指尖触到盒子的温热。
“耳塞和眼罩,真丝的,戴着舒服。”贺闻深说,“长途飞行容易疲劳,能睡就睡会儿。还有……”他又拿出一个更小的银色药盒,放在她手心,“如果我觉得不舒服,这里有应急的药。你知道该怎么用。”
林晚意握紧药盒,指尖轻轻摩挲着光滑的表面。这个动作让她想起在办公室那次,他心跳失控时,她慌乱却坚定地帮他取药的情景。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她抬头问。
“还好。”贺闻深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调整呼吸,“心率七十四,有点累但可控。”
飞机起飞时,林晚意看着窗外渐渐变小的城市,突然意识到一件事——这是她第一次听见贺闻深主动说出自己的心率。
以前的他,总是刻意掩饰,用药物维持着完美的数字,把所有情绪都藏在冰冷的外壳下。但现在,他会说“七十四”,会说“有点累”,会承认自己紧张。
这种细微的变化,像一堵坚冰筑成的墙,终于裂开了一道缝隙,透出了里面温热的光。
飞行三小时后,贺闻深睡着了。
他原本在审阅一份德文合同,手指在键盘上敲击的速度渐渐变慢,最后彻底停了下来。呼吸变得均匀绵长,眉头也舒展开来,卸下了所有的防备。笔记本电脑还亮着,屏幕上是复杂的股权结构图。
林晚意轻轻帮他合上电脑,小心翼翼地取下他鼻梁上的金丝眼镜,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一个易碎的梦。她向空乘要了条柔软的毛毯,轻轻盖在他身上,掖好边角。
贺闻深的睡颜比醒时柔和许多。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嘴唇微微抿着,像个自律过头的孩子。平日里的冷硬与锐利都消失不见,只剩下纯粹的疲惫与脆弱。
林晚意看了他一会儿,然后戴上耳机,点开舒缓的纯音乐。但她的耳朵依然分出一部分注意力,专注地听着他均匀的心跳声。
六十八下,比醒时慢了些,却格外平稳。睡眠中的心跳没有了刻意的控制,更显真实,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四小时后,贺闻深醒了。
他先是眨了眨眼,眼神有些迷茫,像是一时没想起自己在哪里。当目光落在林晚意脸上时,他愣了一下,随即眼底的迷茫褪去,化为一抹温柔的笑意。
“几点了?”他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格外磁性。
“柏林时间凌晨两点,还有五个小时降落。”林晚意递给他一瓶温矿泉水,“睡得还好吗?”
“嗯。”贺闻深坐直身体,揉了揉后颈,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可思议,“很久没在飞机上睡得这么沉了。”
“你平时睡不着?”
“失眠是常态。”贺闻深喝了口水,喉结滚动,“医生说我大脑的警惕机制过度活跃,即使睡着也保持半清醒状态,稍有动静就会醒。但今天……”
他没说完,但林晚意明白了。
今天他睡得很沉,因为她在身边。
这个认知让她的心跳瞬间快了几拍,脸颊也微微发烫。
“要吃点东西吗?”她连忙转移话题,“空乘刚才送了晚餐,我给你留了一份,还是热的。”
“好。”
晚餐是简单的西式简餐,牛排、蔬菜沙拉和一小份意面。贺闻深吃得很慢,每一口都细细咀嚼,姿态优雅。林晚意注意到,他左手拿叉子时,手腕上那道浅淡的疤痕在机舱昏暗的光线下格外明显,像一道无声的印记。
“还疼吗?”她忍不住轻声问。
贺闻深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自己的手腕,指尖轻轻拂过疤痕:“早就不疼了。但有时候天气变化,会有点酸胀感。医生说是神经粘连的后遗症。”
“那天……你流了很多血吗?”
贺闻深放下叉子,沉默了几秒,眼神飘向远方,像是陷入了回忆。
“整条手臂都是血。”他说得很平静,却让林晚意的心揪了起来,“但我当时没感觉。满脑子都是小雨,只想把她从车里拖出来。直到看见她闭着眼睛,毫无反应,我才发现自己的手在抖——不是害怕,是失血过多导致的颤抖。”
机舱里很安静,只有引擎的低鸣声。林晚意伸出手,轻轻覆盖在他手腕的疤痕上,指尖传来他皮肤的微凉。
“那时候你多大?”
“二十二。”贺闻深看着她的手,眼神温柔,“刚从德国留学回来不到一年,正准备接手家里的部分业务,对未来还有很多期待。然后……一切都变了。”
他的手指翻转,紧紧握住了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皮肤传来,带着一种坚定的力量。
“那之后我又回了一次德国。”他继续说,声音低沉,“不是留学,是治病。心理治疗、心脏康复,还有……逃避。在柏林住了八个月,每天就是治疗、吃药、在公园里发呆。那时候我觉得,我这辈子可能就这样了,像个没有灵魂的躯壳,只是活着而已。”
林晚意握紧他的手,指尖微微用力:“但你回来了。”
“因为有些事必须面对。”贺闻深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坚定,“逃避解决不了问题,只会让伤口腐烂发臭。所以我回来,接手公司,一步步壮大自己的力量,暗中调查真相,一天一天地……熬过来。”
“只是熬过来吗?”
贺闻深顿了顿,然后很轻地笑了一下,眼底闪过一丝光亮:“遇见你之前,是的。只是熬过来。遇见你之后……”
他没说完,但林晚意听见了——他的心跳从七十二下,骤然跳到了七十六下。
那四下的加速,胜过千言万语,清晰地诉说着他的心动。
后半夜,两人都没有再睡。贺闻深处理着未完成的工作,林晚意翻看带来的德语手册,偶尔低声交谈几句。时间在密闭的机舱里缓慢流淌,像一条安静的河,将两人紧紧包裹。
降落前两小时,贺闻深合上电脑,身体微微前倾,认真地看着她:
“到了柏林后,我们会有三天正式行程:分公司会议、客户拜访、商会晚宴。这些公开场合,你是我的秘书,我是你的上司。要保持专业,要有距离感,不能让人看出破绽,明白吗?”
林晚意点头:“明白。工作和私人感情,我会分清楚。”
“但私下里,”贺闻深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丝隐秘的期待,“我们会见几个人。一个是我当年的心理医生,一个是我留学时的同学,现在是柏林警局的刑警;还有一个……是当年可能知情的人。这些见面,你以我朋友的身份出席。”
“好。”
贺闻深犹豫了一下,还是把顾虑说了出来:“还有一件事。分公司内部可能有人被收买了,所以我们的行踪、谈话内容,都要格外小心。手机用我给你的加密设备,重要谈话不要在酒店房间进行,尽量选在人多且公开的地方。”
“你怀疑谁?”
“所有人。”贺闻深的眼神瞬间变冷,像结了冰的湖面,“在没有找到确凿证据之前,所有人都值得怀疑。”
这种戒备森严的状态让林晚意有些窒息。但她理解——如果十年前的车祸真的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谋杀,那么对方能逍遥法外十年,必然有庞大的势力网。
“别怕。”贺闻深看出了她的紧张,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动作自然又亲昵,“我会保护好你。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让你受到伤害。”
林晚意看着他深灰色的眼睛,那里面的坚定与认真,让她瞬间安下心来。
“我不怕。”她说,“因为我相信你。”
飞机开始下降,柏林在晨雾中渐渐露出轮廓。这座城市的建筑线条冷硬,色彩偏于灰暗,与江城的热闹繁华截然不同,透着一种历史沉淀后的厚重感。林晚意看着窗外,突然有种强烈的预感——这趟旅程,将会彻底改变她和贺闻深的关系。
无论是更好,还是更糟,他们都将携手面对。
柏林分公司位于米特区一栋百年历史建筑中。外观是典型的普鲁士风格,石墙厚重,窗户窄高,门口立着两尊威严的石狮,透着一股肃穆感。内部的装修却是极简现代风,黑白灰的主色调,线条利落,新旧碰撞出一种奇特的张力。
贺闻深一走进大厅,原本略显嘈杂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前台迅速站起来,腰杆挺得笔直;正在交谈的员工立刻闭上嘴,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他;连走路的脚步声都变得轻缓起来。林晚意跟在他身后半步的位置,能清晰地感觉到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好奇的、敬畏的、审视的,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躲闪。
“贺总,欢迎您莅临指导。”一位五十岁左右的德国男人快步迎上来,中文带着轻微的口音,却很流利,“我是马丁,分公司总经理。”
“马丁,好久不见。”贺闻深与他握手,力道适中,时间精准得像是计算过,“这位是我的秘书,林晚意。”
“林小姐,你好。”马丁的目光在林晚意脸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里有快速的评估和探究,随即换上职业化的笑容,“会议室已经准备好了,各部门主管都在等候您的指示。”
“先去办公室。”贺闻深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我需要十分钟整理资料。”
马丁微微一愣,似乎没想到他会打破流程,但很快恢复镇定:“当然,贺总这边请。”
贺闻深的办公室在顶层,视野极好,能看见柏林电视塔和远处静静流淌的施普雷河。房间很大,装修风格与江城总部如出一辙的简洁克制,只有一张巨大的办公桌和几组沙发,没有多余的装饰。
门关上的瞬间,贺闻深脱下西装外套挂在衣架上,松了松领带,脸上的平静瞬间褪去。
“马丁有问题。”他直截了当地说。
林晚意正在整理文件,闻言抬头:“您怎么看出来的?”
“握手时,他的心跳过快。”贺闻深走到窗前,背对着她,声音冷冽,“不是面对上司的紧张,是心虚导致的失控。而且他刚才看了你三次,不是普通的好奇,是在确认你的身份,评估你的威胁性。”
“你怎么知道?”林晚意有些惊讶。
“因为我看得懂那种眼神。”贺闻深转身,深灰色的眼睛里没有温度,“十年前,我见过太多那种眼神。表面上恭敬顺从,背地里却藏着算计和阴谋。”
林晚意的心沉了沉:“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按原计划进行。”贺闻深走回办公桌前,打开笔记本电脑,“你负责记录会议内容,重点关注财务部和法务部的发言。他们提到任何与江城总部资金往来、或者与十年前时间点吻合的项目,都要详细标记出来。”
“你怀疑分公司的资金被用来……掩盖真相?”
“不是怀疑,是确定。”贺闻深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击,屏幕上跳出密密麻麻的文件,“我已经查到一些蛛丝马迹,只是需要证据确认。”
九点半,会议准时开始。
长桌两侧坐了十二个人,清一色的深色西装,表情严肃,气场压抑。林晚意坐在贺闻深右手边的位置,打开录音笔和笔记本,做好记录准备。
会议的前半程很常规:季度业绩汇报、项目进展说明、市场环境分析。贺闻深听得很认真,偶尔打断发言,提出的问题都直击要害,没有一句废话。林晚意注意到,每当贺闻深提问时,马丁的心跳就会不自觉地加速,尤其是当话题涉及到资金流向时,他的指尖会悄悄收紧。
特别是当财务总监汇报到“特殊项目支出”时,马丁甚至抬手擦了擦额角并不存在的汗渍,这个细微的动作被林晚意精准捕捉。
“特殊项目指的是什么?”贺闻深的语气很随意,像是随口一问。
财务总监是个四十多岁的德国女人,金发梳得一丝不苟,显得干练而严谨:“主要是政府关系维护和紧急公关费用,贺总。详细条目和凭证都在附件三里,您可以查阅。”
“拿给我看看。”
文件被递了上来,贺闻深翻阅的速度很快,目光锐利如鹰。林晚意坐在旁边,能看见那些复杂的德文表格和一串串数字。她的德语水平有限,但能认出几个关键的关键词:“咨询费”、“第三方服务”、“现金支付”。
贺闻深看了大约三分钟,然后合上文件夹,轻轻放在桌上,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继续。”
他的语气没有丝毫变化,但林晚意清晰地听见了——他的心跳从七十二下,骤然跳到了七十九下。
他在生气,只是掩饰得很好。
会议进行到十一时,贺闻深突然抬手看表,打断了正在发言的销售总监:“今天的会议到此为止。马丁,你留下。其他人可以离开了。”
人群陆续散去,会议室里只剩下贺闻深、林晚意和马丁三人。空气瞬间变得紧绷,仿佛能拧出水来。
“贺总,还有什么吩咐?”马丁的笑容有些僵硬,眼神不自觉地躲闪。
贺闻深没有立刻回答。他站起身,缓缓走到窗边,背对着两人,看着楼下的街景。这个姿势让他的背影显得格外挺拔,也格外有压迫感。
“马丁,你在贺氏工作多少年了?”
“十五年,贺总。”马丁的声音很恭敬。
“十五年。”贺闻深重复这个数字,语气里听不出情绪,“不算短。我父亲当年很信任你,把欧洲市场这么重要的板块交给你开拓,对你寄予厚望。”
“是,老贺总对我有知遇之恩,我一直心怀感激,兢兢业业为公司效力。”
“那么,”贺闻深猛地转身,目光如刀,直刺马丁,“你为什么背叛他?”
马丁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身体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贺总,我……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2013年11月,你从分公司账户转了五十万欧元到一个瑞士空壳公司。”贺闻深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却字字诛心,“收款人已经去世三年,但转账授权是你的亲笔签名。你敢说,这是正常的项目款?”
林晚意屏住呼吸,指尖紧紧攥着笔。她看见马丁的手在桌子下剧烈发抖,脸色苍白如纸。
“那……那是正常的业务往来……”马丁的声音开始不稳,语无伦次。
“什么业务需要支付给一个死人的公司?”贺闻深一步步逼近,双手撑在桌面上,俯身看着马丁,强大的压迫感让马丁几乎喘不过气,“而且转账时间,是在我妹妹去世后第三天。这未免也太巧了,不是吗?”
马丁的呼吸变得急促而粗重。林晚意能清晰地听见他的心跳——疯狂加速,杂乱无章,像脱缰的野马,完全失去了控制。
“我……我可以解释……”他嘴唇颤抖,眼神涣散。
“我给你一个解释的机会。”贺闻深直起身,语气冰冷,“但在这之前,我想给你看样东西。”
他从西装内袋里拿出一个透明证据袋,里面装着的正是郑工找到的那枚金属碎片。
“认识这个吗?”
马丁盯着那枚碎片,瞳孔骤然收缩,脸上血色尽失,身体也开始剧烈颤抖。
就是这一瞬间的反应,让林晚意确定了——他认识这枚碎片,而且极度恐惧它。
“这是从十年前那辆事故车上找到的。”贺闻深的声音像冰,“专业工具上脱落的碎片,德国制造,型号特殊。我查过了,全德国只有三家工厂生产这种工具,其中一家的股东名单里……有你的名字。”
马丁双腿一软,瘫坐在椅子上,眼神空洞,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会议室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中央空调出风口的低鸣,和马丁粗重而绝望的呼吸声。
“谁指使你的?”贺闻深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语气没有一丝温度。
马丁摇头,嘴唇颤抖着,却说不出一句话:“我不能说……他们会杀了我……还有我的家人……”
“他们已经想杀你了。”贺闻深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嘲讽,“否则我不会这么容易查到这些。你被抛弃了,马丁。现在唯一能救你的,就是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林晚意看着这一幕,手心全是冷汗。她从未见过这样的贺闻深——冷静、锋利、像一台精准的审讯机器,每一句话都戳中要害。但他的心跳暴露了真实情绪:八十四下,愤怒而克制的频率,每一次搏动都带着对妹妹的愧疚和对凶手的憎恨。
马丁沉默了很久很久,脸上的表情在绝望和挣扎中反复切换。
最后,他抬起头,眼睛里布满血丝,像是做了某种破釜沉舟的决定:“如果我说了,你能保证我家人的安全吗?”
“能。”贺闻深毫不犹豫。
“你怎么保证?”马丁显然不信。
贺闻深拿出手机,拨通一个号码,打开免提。
一个苍老但威严的声音传出来:“小深?”
“父亲。”贺闻深说,“马丁愿意作证。我需要您动用瑞士的关系,保护他的家人,确保他们的安全。”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把电话给他。”
贺闻深将手机推到马丁面前。马丁颤抖着手接过,听了几句后,脸色稍微缓和了些,眼神里多了一丝希望。
“我明白了,贺老先生。”他挂断电话,将手机还给贺闻深。
然后,他开始了长达二十分钟的陈述。
林晚意全程飞快记录,手指在键盘上敲击得发烫。那些词句像拼图碎片,逐渐拼凑出一个黑暗而残酷的真相:
十年前,贺闻深的叔叔贺振邦为了争夺集团控制权,精心策划了那场“意外”。他买通了贺闻深的司机,在刹车油管上做了手脚。原本的目标是贺闻深,但贺听雨的临时加入,让这场阴谋偏离了轨道,夺走了一个无辜女孩的生命。
事故发生后,贺振邦迅速清理现场,销毁证据。司机“意外”坠河身亡,检修技师被威胁封口,鉴定专家被重金收买。而马丁负责的,是通过海外账户转移资金,支付所有的“封口费”和策划费用。
“贺振邦现在在哪里?”贺闻深的声音沙哑,带着压抑的怒火。
“南美。”马丁说,“具体地点我不知道。但他每年圣诞节会回欧洲,在苏黎世有一处固定住所。我可以把地址给你。”
“还有谁参与了?”
“您父亲当年的几个商业对手,现在大多已经退休或去世了。但有一个人还活着——王启明,您应该听说过他。”
贺闻深的瞳孔骤然收缩。
王启明,江城曾经的“地产大王”,五年前因债务危机破产,据说已经精神失常,住进了疗养院。没想到,他竟然也和十年前的事有关。
“他提供了什么?”
“车。”马丁的声音越来越低,充满了悔恨,“那辆车是通过他的渠道买的,刹车系统的改装也是他的人做的。他知道全部计划。”
贺闻深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林晚意能看见他放在身侧的手紧紧攥成拳头,指关节泛白,青筋暴起。
但他的声音依然保持着平稳:“所有你说的这些,有证据吗?”
“有。”马丁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U盘,放在桌上,“这些年我一直留了一手。转账记录、邮件往来、通话录音……都在里面。我原本想用这些保命,但现在……”
他没说完,但意思很清楚。现在,他选择用这些证据,换取家人的安全。
贺闻深拿起U盘,紧紧握在手心。那个小小的黑色物件,承载着十年的冤屈、一条年轻的生命,和无数个日夜的痛苦与挣扎。
“你今天可以回家了。”他对马丁说,“但二十四小时内,会有人接你和你的家人去安全的地方。在那之前,不要离开公寓,不要接陌生电话,不要相信任何人——包括我。”
“我明白。”马丁站起身时脚步踉跄,像是瞬间苍老了十岁。他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一眼,眼神复杂,“贺总……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贺闻深没有回应。
门关上了。会议室里只剩下两个人,和沉重得让人窒息的真相。
林晚意放下笔,快步走到贺闻深身边。他没有动,依然保持着那个姿势——背挺得笔直,手握着U盘,目光空洞地看着前方,像是被抽走了灵魂。
她轻轻握住他的手。
那只手冰凉刺骨,掌心全是冷汗,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贺闻深。”她轻声唤他,声音带着一丝哽咽。
贺闻深缓缓转头,看向她。那双深灰色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正在碎裂、重组,再碎裂。痛苦、愤怒、悔恨、绝望……所有被他压抑了十年的情绪,在这一刻汹涌而出。
“我猜对了。”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千斤重的分量,“我叔叔,还有那些人……他们真的……是故意的。”
话没说完,他突然弯下腰,一手紧紧按住胸口,呼吸变得急促而困难,脸色瞬间苍白如纸。
“药!”林晚意心头一紧,立刻去翻他的西装口袋,找到那个熟悉的银色药盒,飞快倒出一粒白色药片,“水呢?”
贺闻深艰难地指了指会议室角落的饮水机。林晚意冲过去接水,再冲回来时,看见贺闻深已经单膝跪在地上,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身体微微发抖。
她扶起他,小心翼翼地把药片塞进他嘴里,再喂他喝水。整个过程她的手在抖,但动作却异常坚定。
药效需要时间慢慢发挥。贺闻深靠在墙上,眼睛紧闭,眉头紧锁,额头上的冷汗越渗越多,顺着脸颊滑落。林晚意跪在他身边,一只手轻轻按在他胸口,感受那颗心脏疯狂而紊乱的跳动,另一只手用纸巾轻轻擦拭他的汗水。
“听着我的声音。”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声音平稳而坚定,“深呼吸,跟着我的节奏。吸气……呼气……吸气……呼气……”
她重复着简单的指令,同时,手指轻轻按压他的胸口,仿佛想通过触摸,传递某种平静的力量。
渐渐地,贺闻深的呼吸平稳了下来。那颗疯狂跳动的心脏,也慢慢减速,再减速,最终回归到一种疲惫但规律的节奏。
他缓缓睁开眼睛,眼神涣散了几秒,才重新聚焦在林晚意脸上。
“多少?”他哑着嗓子问。
林晚意知道他在问心率。她俯耳靠近他的胸口,仔细听了听:“八十六,还在慢慢降。”
“够了。”贺闻深想站起来,但腿一软,又坐了回去。
“别动,再休息五分钟。”林晚意按住他,语气带着不容拒绝的温柔,“等心率稳定了再起来。”
贺闻深看着她,突然笑了。那笑容很苍白,带着一丝虚弱,却格外真实。
“林晚意。”他说,“你真是我的定心丸。”
这句话说得太轻,轻得像一句自言自语。但林晚意听见了,也牢牢记住了。
五分钟后,贺闻深在林晚意的搀扶下重新站起来。他整理了一下西装,抚平褶皱,又恢复了平时那种无懈可击的精英模样。只有苍白的脸色和额角未干的汗迹,透露着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情绪失控。
“今天的事,”他看着她,语气郑重,“不要告诉任何人。包括陈默。”
“为什么?”林晚意不解。
“因为我要用这份证据,做一件事。”贺闻深的眼神变得锐利如鹰,“一件我准备了十年的事。”
林晚意突然明白了:“你要公开真相?”
“不只是公开。”贺闻深握紧手中的U盘,指节泛白,“我要让所有参与这件事的人,都付出应有的代价。每一个策划者,每一个执行者,每一个知情不报者,每一个用小雨的死换取利益的人——一个都跑不掉。”
他的声音很平静,但平静之下,是滔天的怒火和十年未熄的恨意。
林晚意握紧他的手,眼神坚定:“我帮你。无论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陪着你。”
贺闻深看着她,深灰色的眼睛里倒映着她的脸,温柔而坚定。
“我知道。”他说,“所以我才带你来。你不是我的负担,是我最坚实的后盾。”
回到酒店时,已是傍晚。
贺闻深在柏林下榻的酒店位于波茨坦广场附近,地段绝佳,顶层套房视野开阔,站在落地窗前,几乎能俯瞰大半个柏林的夜景。林晚意的房间就在他隔壁,是间精致的行政房,布置温馨,细节周到。
“一小时后在顶楼餐厅见。”贺闻深在房门口说,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我们需要谈谈接下来的计划,也……让你尝尝正宗的德式晚餐。”
“好。”林晚意点头,看着他走进隔壁房间,才转身打开自己的房门。
进房后的第一件事,是检查手机——贺闻深给的加密设备,外观普通,功能却极为强大,能有效防止监听和定位。有一条新消息,来自未知号码:「已接到马丁家人,正在转移至安全地点。陈。」
她回复“收到”,然后走进浴室。
热水哗哗冲下,冲刷着身体的疲惫,也让紧绷的神经渐渐放松。今天发生的一切像一场高强度的电影,每一帧都充满了信息量:马丁的坦白、贺闻深的情绪失控、那个承载着十年真相的U盘……
洗完澡出来时,窗外已是华灯初上。柏林的夜晚很冷,但房间里温暖如春。林晚意选了件简单的黑色连衣裙,外面套了件米白色羊绒开衫,长发松松挽起,露出纤细的脖颈,没有过多装饰,却显得温婉大方。
顶楼餐厅四面都是玻璃幕墙,柏林夜景一览无余。璀璨的灯火勾勒出城市的轮廓,远处的柏林电视塔闪烁着光芒,格外醒目。贺闻深已经到了,坐在靠窗的位置,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柔和。
他换了身衣服,深蓝色衬衫解开两颗纽扣,露出性感的锁骨,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线条流畅的手臂。看起来比白天松弛了许多,但眼底的疲惫依然未散。
“坐。”他示意对面的位置,嘴角噙着一抹浅浅的笑意,“我点了几样经典的德式菜肴,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
桌上已经摆好了餐具,旁边放着两杯冰镇啤酒。很快,菜品陆续上桌:香肠拼盘、土豆泥、酸菜,还有一份烤猪肘。都是地道的德式美食,香气浓郁,分量十足,不像贺闻深平时精致克制的饮食习惯。
“你吃得惯这个?”林晚意有些意外。
“留学时常吃。”贺闻深切了一小块香肠,语气带着一丝怀念,“那时候没什么钱,这种街边小吃实惠又管饱。后来有钱了,尝试过各种山珍海味,反而越来越怀念这个味道。”
林晚意尝了一口香肠,肉质紧实,酱汁浓郁,比她想象中好吃很多。
“今天……”她斟酌着开口,目光落在他脸上,“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还好。”贺闻深喝了口啤酒,冰凉的液体似乎缓解了些许疲惫,“药效过后会有点虚脱,但这么多年已经习惯了。重要的是,我们拿到了关键证据。”
“U盘里的内容,你打算什么时候看?”
“今晚。”贺闻深放下刀叉,眼神坚定,“等会儿回去就看。马丁不敢骗我,他知道骗我的后果,但我需要确认证据的完整性。”
这句话说得很淡,但林晚意听出了其中的分量。
“接下来的计划是什么?”
“明天我们先去见我的心理医生,汉斯博士。”贺闻深说,“他是少数知道我全部情况的人,也是我最信任的人。我需要他评估我的状态,确认我在面对贺振邦他们时,不会情绪崩溃。”
“然后呢?”
“然后我们去苏黎世。”贺闻深的目光望向窗外的夜色,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心,“圣诞节快到了,贺振邦一定会回来。我要当面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为了权力,夺走小雨的生命。”
林晚意的手停在半空,心头一紧:“当面?会不会太危险了?他既然能策划十年前的事,肯定不会轻易认罪,甚至可能……”
“我知道危险。”贺闻深打断她,眼神却异常坚定,“但有些话,必须当面说清楚。有些账,必须当面算。我等了十年,就是为了这一天。”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而且,我想看看他的眼睛。看看他在提到小雨的时候,会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愧疚。”
这话里的痛楚太过明显,让林晚意的心脏阵阵发紧。她伸出手,轻轻握住他的手,掌心的温度传递着无声的安慰。
“我陪你去。”她语气坚定,“无论有多危险,我都陪着你。”
“我知道你会。”贺闻深看着她,眼神温柔得能溺死人,“但我必须提前告诉你,这趟行程可能会很……难看。你会看到我最失控、最狼狈的样子,看到我家族最丑陋、最黑暗的一面,看到人性最不堪的贪婪与恶毒。”
“我不怕。”林晚意摇了摇头,目光坦诚而坚定,“贺闻深,你记得在仓库里我说过的话吗?我说,我想了解你。不是作为贺氏集团的总裁,不是作为我的上司,而是作为贺闻深这个人。现在这句话依然有效——我想了解全部的你,包括那些丑陋和黑暗,包括你的脆弱和不堪。”
贺闻深的手指收紧,将她的手紧紧包裹在掌心,力道大得像是怕她消失。
“有时候我觉得,”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一丝哽咽,“遇见你是我这十年里,唯一的幸运。”
“那就珍惜这份幸运。”林晚意微微一笑,眼底闪烁着星光,“别总想着把我推开。我不是温室里的花朵,没那么脆弱。”
晚餐在相对轻松的氛围中继续。贺闻深说了些留学时的趣事:在廉价出租屋里煮糊了面条,被房东投诉;在图书馆通宵复习,结果睡过了重要考试;在圣诞市场喝多了热红酒,差点在街头迷路……
这些故事里的贺闻深,年轻、鲜活、会犯错、会迷茫,和现在这个冷静克制、运筹帷幄的商业精英判若两人。林晚意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被他逗笑,餐厅里回荡着她清脆的笑声。
“那时候的你,一定很阳光吧?”林晚意笑着问。
贺闻深想了想,嘴角勾起一抹温柔的笑意:“应该是吧。小雨常说,我像个小太阳,走到哪里都能照亮一片,能把她的坏情绪都驱散。”
他的声音里带着深深的怀念,但很快,那抹笑意就被现实的阴霾冲淡:“车祸之后,那个贺闻深就死了。活下来的是另一个人,一个需要靠药物维持平静、每天数着心跳活下来的人,一个心里装满了愧疚和仇恨的人。”
“但你现在在改变。”林晚意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你的心跳开始有波动了,会因为工作紧张而加速,会因为愤怒而失控,会因为我而变得不规律。这些都是好事。”
贺闻深看着她,深灰色的眼睛里映着餐厅温暖的灯光,温柔而专注。
“对。”他坦诚地点头,“因为你,那颗沉寂了十年的心,又开始跳动了。不是机械的、麻木的跳动,是真实的、有温度的、有情绪的跳动。”
这句话像一句告白,温柔而真挚,让林晚意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
晚餐后,两人没有立刻回房间。贺闻深提议去酒店附近的蒂尔加滕公园走走,消化一下。林晚意自然不会拒绝。
夜晚的公园很安静,只有零星的行人和慢跑者。路灯在石板路上投下昏黄光晕,拉长了两人的影子。空气里有初冬的寒意,吸进肺里凉凉的,却让人头脑清醒。
他们沿着小径慢慢走,肩膀偶尔会不经意地碰到一起。很轻微的触碰,却像电流一样,让两人的心跳都不约而同地加快。
“冷吗?”贺闻深停下脚步,关切地问。
“有一点。”林晚意拢了拢身上的羊绒开衫。
贺闻深立刻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她肩上。那件深蓝色衬衫外套还带着他的体温和清冽的雪松香气,瞬间驱散了寒意,包裹着她,让她倍感安心。
“这样就不冷了。”他的声音温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宠溺。
“谢谢。”林晚意抬头对他笑了笑,眼底闪烁着星光。
他们继续往前走,沉默在夜色中蔓延,却不觉得尴尬,反而有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林晚意。”贺闻深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
“嗯?”
“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他的声音带着一丝犹豫。
“当然可以。”
“你的能力……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问出了藏在心里很久的疑问。
林晚意沉默了片刻。这是她最大的秘密,除了贺闻深,从未告诉过任何人。但面对他坦诚的目光,她没有理由隐瞒。
“三个月前。”她最终还是说了出来,“一场高烧之后。醒来就突然能听见了。起初以为是幻听,以为是生病后的后遗症,后来才发现是真的。”
“有没有去医院检查过?会不会是某种医学现象?比如听觉神经异常之类的?”贺闻深追问,语气里满是关切。
“我去医院检查过,所有指标都正常。”林晚意苦笑了一下,“医生说我可能是压力太大,出现了幻觉,建议我去看心理医生。但我知道,那不是幻觉,我真的能听见每个人的心跳,能感知他们的情绪。”
贺闻深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她:“那你听过最让你难过的心跳是什么样的?”
这个问题很突然,却让林晚意陷入了回忆。她想了几秒,缓缓开口:
“是一个老太太的心跳。在江城的公园里,她一个人坐在长椅上,看着远方。她说她孙子在国外三年没回来了,她很想他。她的心跳很慢,很沉,像一口古老的钟,每一下都敲在寂寞上,带着化不开的思念和孤独。”
贺闻深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还有一次,在医院里。一个年轻妈妈抱着生病的孩子,孩子发着高烧,一直在哭。那个妈妈的心跳快得吓人,像要跳出来一样,但节奏里却有种不顾一切的坚定。那种‘为了孩子,我可以对抗全世界’的坚定,让我特别感动。”
“那最让你开心的心跳呢?”贺闻深的目光温柔,紧紧地锁着她。
林晚意转头看他,嘴角扬起一抹甜蜜的笑容:“你的。”
贺闻深愣住了,眼神里满是惊讶和错愕。
“第一次在茶水间听见你的心跳,我就觉得特别。”林晚意继续说,语气带着一丝羞涩,却无比真诚,“太规律了,规律得不真实,像一台精密的机器。后来,我听见它因为工作紧张而加速,因为愤怒而失控,因为我的靠近而变得不平稳……每一次变化,每一次波动,都是我听过最让我开心的声音。”
她停下脚步,转过身,面对着他,眼神坦诚而热烈:
“因为这些声音让我知道,你不是一个完美无缺的商业机器,不是一个用药物维持平静的病人,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会痛、会怒、会笑、会心动、会……爱的人。”
最后一个字说得很轻,但贺闻深听得清清楚楚。
他看着她,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震惊,有感动,有温柔,还有压抑了太久的爱意。他伸出手,轻轻捧住她的脸,指尖带着微凉的温度,动作温柔得像在触碰一件稀世珍宝。
“林晚意。”他的声音在夜色中格外清晰,带着一丝颤抖,却无比郑重,“我爱你。”
这三个字,他说得很慢,很用力,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林晚意的呼吸瞬间停了一瞬,眼眶瞬间就湿润了。滚烫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掉了下来,顺着脸颊滑落。
贺闻深用拇指轻轻擦去她的眼泪,动作温柔得能溺死人。
“别哭。”他低声说,声音里满是心疼,“我不是要你现在就回应我。我只是想告诉你,让你知道我的心意。十年了,我第一次有勇气说出这三个字。我不想再等了,不想再浪费一分一秒。”
林晚意用力摇头,又点头,泪水掉得更凶了。她扑进他怀里,紧紧抱住他的腰,将脸埋在他的胸口,感受着他有力的心跳。
贺闻深也紧紧地抱住她,手臂环住她的背,力道大得像是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他的下巴抵在她的头顶,深深吸了一口气,贪婪地嗅着她发间的清香。
“我也爱你。”林晚意闷声说,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却无比清晰,“从第一次听见你心跳的那一刻起,我就爱上你了。”
这句话像一道暖流,瞬间涌遍贺闻深的全身。他的身体微微一僵,随即抱得更紧了。
他们在寂静的公园里拥抱了很久,久到远处的钟楼敲响了十点的钟声,久到彼此的体温融为一体。初冬的柏林夜晚很冷,但他们的怀抱里,却温暖如春。
回酒店的路上,贺闻深一直牵着她的手。十指相扣,掌心相贴,仿佛两个漂泊已久的灵魂,终于找到了彼此的归宿。
到房门口时,贺闻深没有立刻放开她的手。
“明天见。”他的目光温柔,带着一丝不舍。
“明天见。”林晚意抬头看他,眼底还带着未干的泪痕,却笑得无比甜蜜。
他低下头,在她的额头上印下一个轻柔的吻。那个吻很轻,很珍重,带着他满满的爱意和珍视。
然后他放开手,看着她走进房间,关上门。直到听见房门上锁的声音,他才转身走进自己的房间。
林晚意靠在门后,心脏还在疯狂地跳动,耳边仿佛还能听见他有力的心跳声和那句郑重的“我爱你”。
她走到窗前,看着柏林的夜景。这座城市在夜色中显得陌生而遥远,但她的心却无比温暖,无比踏实。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贺闻深发来的消息:「晚安。早点休息,明天八点一起吃早餐。」
她回复:「晚安。你也早点休息,别太累了。」
躺在床上时,林晚意还能感觉到额头上那个吻的温度,轻柔而深刻,像烙印一样刻在了心里。
她知道,从今晚开始,一切都不一样了。
那些未说出口的心意,那些压抑已久的情感,那些小心翼翼的试探,都已经成为过去。
取而代之的,是坦诚的“我爱你”,是紧紧相握的双手,是共同面对未来的勇气和决心。
窗外,柏林在夜色中沉睡。而在这座陌生城市的某个房间里,两颗心正以相同的频率,热烈而坚定地跳动着。
虽然前路依然布满荆棘,虽然真相依然沉重,虽然危险依然潜伏在暗处。
但至少此刻,他们拥有彼此。
这,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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