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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心事
袁华案是月诛华亲自审的。
卷宗封存,女人心、海底针,况乎月诛华这等首屈一指的毒妇,窦闻时给谈萤办事,猴子捞月似的折腾了个把月,愣是一个字儿也没看着。
谈国公寿宴在即,谈萤近日忙着为燕王备礼,一时也顾不上窦闻时,等他终于有空和此人说话了,窦闻时已经愁得生出了川字纹。
谈萤:“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一月不见,阁下看着已经土埋半截了。”
窦闻时:“呵呵。”
春闱案,个中细节仍是一片迷雾。
谈萤在皇帝面前试探无果,被一脚踹翻在地,一口血当时就涌了上来,生生把血咽了,照常伺候笔墨。
窦闻时不顶用,谈萤不大意外。
月诛华混得太好了,别人都没饭吃。向来天才能把同代的奇才都比成庸才,做官也是一样。
谈萤宽慰了他几句。
可是窦闻时素知此人秉性:他要是嬉笑怒骂,说明事情还有的转圜,但他要是好声好气的说话,则说明此事办得毫无可取之处。
而谈萤做此善言善语,也只是出于所剩无几的人性,担心他一扭头回家吊死。
窦闻时大受打击。
亦濛送他出门,还要负责拼合他那支离破碎的心,奈何他本职是忠诚良将而非善男信女,故而安慰人的本领也十分有限;最终窦闻时散发着幽幽的冷气,求死不得地离开了。
谈国公过寿,自来是京中一件大事。
谈家三位公子,原本是花开几朵、各表一枝,谈长公子谈铎开了个好头,如今在青州做巡抚。
谈二谈萤乃是太傅门生,本也是要光耀门第的,谁知某年忽然转了性,功名仕途皆尽抛,一头扎进燕王府做个美貌男宠。
谈三谈钰,不幸步了谈萤后尘,只是比谈萤还不如,竟然跟在了宁王身边;谁不知道前太子宁王,虽被废而不死,哪儿还有继承大统的指望?
这一夜过寿十分热闹,谈府门前车水马龙,京中众人纷纷献上贺礼。
晋王容真一贯出手阔绰,送上一尊稀有的红珊瑚南海观音,足有几尺高,法相庄严,风仪慈悲。
谈国公见之大喜,引为知己,遂对他交付真心。
如此就不必交付自己的儿子了,否则谈家的孩子真是不够分。
谈萤不胜酒力,刚开席就跑了个没影,容瞬如今对他十分纵容,也不肯拘束他。谈萤就倚在廊下的栏杆边,百无聊赖地喂一池金鲤。
鱼食落进水里,满池金鲤急聚而来,一时好似金风涌动。
不多时有人穿过庭廊,含笑道:“兄长好雅兴!换了别人,身上背了命案,只怕和过街老鼠一样人人喊打,哪儿还有兴致跑来喂鱼?”
“我命好,你羡慕也是没用,”谈萤把剩下的鱼食全抛了,淡淡道:“——至于东施效颦,更是昏招。”
谈钰神情扭曲了一瞬,紧接着又笑起来。
他样貌清秀动人,在谈萤面前却落了个相形见绌的下场,少时为此总是辗转反侧不成眠,周密而全面地恨着谈萤。
谈钰死死盯着他的脸:“好兄长,既然我出的是昏招,你怎么连破局的法子都想不到呢?”
他满心想要看谈萤伤心欲绝、气急败坏,可惜谈萤这个人心肠冷透了,待人待己都是一样的残忍,他凝视谈钰片刻,忽然仰头望向夜空:“——看,烟火。”
谈钰一怔,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扑通!
谈萤一脚他把踹下了锦鲤池。
池水不浅,谈钰又不会水,不得不开始狂饮、尖叫。
谈萤袖手在池边冷眼旁观了片刻,扭头就走。
出了院子,谈萤随手抓了几个侍从:“后院水里总有扑腾的声音,你们去看看,”他莞尔,雪白的脸孔上浮现艳丽至极的一笑,“……怕是闹鬼呢。”
谈钰落水惊惧,大病一场。
谈钰清醒过来说的第一句话是:“父亲,我要谈萤死!”
谈国公发愁,但是也没愁多久。
谈钰不是头回说这话了,三子脑子大概只有二子一半大,谈国公也并不担心他真能弄死谈萤。
谈国公年轻时醉心山水,是个颇为风雅的男子,喜欢在寒山雪夜里吹箫,在江南春雨中泛舟,喜欢登临望海楼观潮。
总之,他喜欢一切会导致人关节受寒的活动,并且因为他是个风雅的男子,不可以穿繁重臃肿的外袍。
于是乎,谈国公风雅半生,终成风湿。
腿脚受寒的谈国公心中悲伤,只能在美食中重拾乐趣,一发不可收拾,成为了一个风雅的墩子。
墩子此刻墩在谈钰面前,苦口婆心。
“小钰,是爹不好啊!早知你也喜爱男人,且是姓容的男人,当日我何必把谈萤送去燕王府,直接送你——”
谈钰咬牙:“爹!我喜欢的是容瞻,又不是燕王容瞬!”
谈国公很迟缓地思索片刻,反正都姓容嘛!
他拍了拍作痛的腿:“小钰,你糊涂呀!先皇后去世,宁王早就完蛋了,你能不能换个人喜欢?你去喜欢容瞬好不好?”
谈钰跟他爹说话太费劲,气得浑身哆嗦,须臾竟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时年春末,少将军迟聿回朝。
武将一流纷纷自觉脸上有光,朝会一日比一日硝烟弥漫。多少人想拉拢这位风头无两的少将军,迟聿寻了借口统一闭门不见。
三日后,美人谈萤的车马在他门前一停,将军府的大门,竟然真就开了。
街头巷尾,一时传闻满天。
谈萤此人身后势力何其驳杂,街头巷尾的话本子以他为原型的,人人都唾上一句三姓家奴。可笑美人薄命,京中权贵纷纷为之折腰。
谈萤心里门儿清,比起折腰,迟聿估计更想来折他的脑袋。
当年同窗,只在做文章的时候彼此讥诮一二,不曾结下深仇大恨。后来迟聿领兵北上,而年少成名的谈二公子成了他最瞧不上的以色侍人之流,一人丢尽了八百故人的脸面。
迟聿百忙之中还抽空写了封信来骂他。
谈萤那时叫容瞬折腾得半月不能下地,终于能提笔回信的时候,已是暖风吹拂、大军开拔,也不知那回信迟聿是否收到。
谈萤捧着将军府的茶水,微笑。
“少将军此行立了大功,陛下惜才,不出半月,你这将君的名号还能更上一层,且等着诏书吧。”
迟聿眉心拧得死紧,毫不客气:“这话用得着你传?几年不见,你如今成秉笔太监了?”
谈萤笑得险些跌下椅子去:“陛下要是真舍得我那份俸禄就好了!”
笑起来一时牵动心口旧伤,谈萤按着胸口慢慢喘气,只是眼角眉梢还是带笑的。
迟聿一眼就看出他伤在心脉,伸手按住他的前襟。
谈萤猛然抬头:“你做什么?”
那一瞬间的神色称得上惊恐,迟聿看在眼里,不动声色问:“伤得重吗?我看看。”
他脸上笑意淡了。
“青天白日,你就解我的衣裳?小将军,和蛮子打仗打多了,京中的规矩怎么也忘得一干二净。”
“没忘。怕是你忘了自己的身份。”
这句话里的意味不言而明,谈萤直似挨了一耳光,连最后一点虚浮的笑意都挂不住:“这是什么意思……”
“容瞻、容瞬都能睡你,换了我就不行吗。”
谈萤脸色白得彻底,扬手就要扇他,迟聿将他细弱的腕子攥在掌心,心中浮起扳回一城的快意。
他把谈萤一把推倒在案头,将今日谈萤进府之后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甚至细微到每一个动作和眼神都回忆了一遍,摩挲着他的脖颈,笃定道:“你不是替陛下来的。”
“不全是。”谈萤被迫仰起头,黑白分明的眼珠一瞬不瞬注视着他。
“燕王容瞬非明主。他如今风头正盛,齐王、晋王、惠王俱不如他,朝中文武官员大半站了队伍,你才回京,下一个要拉拢的必然是你。”
迟聿想起京华那些传闻。
……谈萤此人果真是悍不畏死。
他挑眉笑道:“你晚上跟他睡晚,白天跑来和我说这话?谈萤,你腔子里装的到底是心还是石头?”
迟聿一手按在谈萤胸前,少年胸膛薄瘦,几乎显出形销骨立的姿态,然而他掌下那颗心脏,隔着硬骨和薄薄的皮肉,确然是在跳动着的。
迟聿心跳乱了,而谈萤的心还是一切如常。
谈萤仰起脸来,倏尔显露一丝宁静妩媚的笑。
“就是因为不是石头,才必须要来和你说这些——这跟我同谁睡都没关系,迟少将军,我知道你是为天下人出力的,所以我待你之心,也与旁人不同。”
迟聿把他的话又想了一遍。
这人的话是必须要前思后想、仔细揣度的,果然琢磨出点不一样的意思。
“……齐王晋王俱不如他?什么意思,你让我去投宁王?”
谈萤定定望着他,眼眸是水洗过的深黑,迟聿猛然觉得自己是一脚踏进了他的陷阱,寒毛倒竖地冷笑起来。
“谈萤,你到底在算计什么?我以前当你是个聪明人,只是走了糊涂路,如今我只觉你是个疯子!”
谈萤就知道两人谈崩了。
不过他并不气馁,仍是气定神闲。
临回燕王府前,把自己衣裳撕了个七零八落,下狠手给自己颈子上开了一刀,半身鲜血淋漓地倒在王府门前。
于是人尽皆知,谈二公子与迟少将军相谈,少将军如今心气高了,色迷心窍,几欲撷芳而尝。
谈二公子竟然出人意料地拥有气节这种东西,抹了脖子才逃出来。
不过这等小事,是不足以让燕王与少将军闹翻的。
谈萤知道,且仍然气定神闲。
不出三日,少将军手底下的亲卫醉酒当街闹事,为了争个花魁,竟将刑部一个小官连同一内阁学士活活打死。
刑部小官是燕王的人,但是真正让容瞬冒火的是内阁学士之死——他花了半年才将此人抬进内阁,骤然听闻此事,简直想把迟聿的脑袋摘了。
谈萤照旧只做红袖添香的美人壁花,不经意道:“少将军有军功在身是不假,可是如今恃功自傲,也太过了。先前凌辱我也就罢了,怎么连殿下的人他都敢当街打死呢。”
案子呈上大理寺。
迟聿原本想向燕王赔以重礼将亲卫捞出,谁知吃了一记闭门羹——燕王铁了心要将案犯处刑,这下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没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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