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鸣昭兮

作者:崽崽要上班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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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畅春风起·眉眼暗传机


      去畅春园那日,天色晴好,春意已深。公主府的车驾一早便出了门,前后扈从如云,虽比不得大婚那日的十里红妆,却也极尽煊赫。程砚与昭昭同乘一辆宽大舒适的朱轮华盖车,车内熏着清淡的百合香,软垫锦褥,陈设精巧。

      昭昭今日穿着一身绯红色织金牡丹纹骑装,外罩同色披风,长发挽成利落的旗头,簪着点翠凤凰步摇并几朵小巧的绒花,既不失公主尊贵,又添了几分英气。她端坐着,腰背挺直,目光平静地望着车窗外流动的街景,侧颜在偶尔透入车内的阳光下,莹润如玉。

      程砚则是一身石青色暗云纹常服,这是他目前最体面也最合身的一套衣服,料子是内务府新贡的宋锦,低调却不失质地。他坐在昭昭身侧,看似镇定,手心却微微出汗。昨夜那帐中温存带来的悸动尚未完全平复,此刻与她并肩同车,鼻尖萦绕着她身上清冽又熟悉的淡香,昨日又新添了一缕似有若无的、只属于闺阁的甜暖气息,让他心跳总是不由自主地快上几分。

      他悄悄侧目看她。昭昭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目光,长长的睫毛颤了颤,并未转头,嘴角却极细微地向上弯了一下,放在膝上的手,指尖无意识地蜷了蜷。

      这个小动作被程砚捕捉到,心头一甜,先前的紧张莫名消散了大半。他学着放松身体,靠向柔软的垫背,也望向窗外。

      畅春园离城不远,车驾行了约莫一个时辰便到了。园子依山傍水,规模宏大,此时已是旌旗招展,人声隐隐。各处皆有侍卫把守,引导着各府车马停驻。公主府的车驾自然有特殊通道,一路畅通无阻,直到一处临水开阔、彩棚林立的主场地附近才停下。

      早有太监宫女候着,引着二人前往专为皇室成员准备的观赛彩棚。彩棚宽敞明亮,铺设着厚实的波斯地毯,设着桌椅软榻,瓜果点心、香茗美酒一应俱全。视野极佳,正对着平整宽阔的马球场。

      他们到时,棚内已到了几位皇子福晋和宗室女眷。见昭昭进来,众人纷纷起身见礼,态度恭敬中带着亲近。昭昭脸上带着得体的浅笑,一一颔首回礼,又拉着程砚,向他介绍:“这是三嫂(诚亲王福晋),这是五嫂(恒亲王福晋),这是九婶(某个宗室福晋)……”

      程砚打起精神,按着规矩行礼问安。几位福晋的目光或多或少都落在他身上,带着好奇、打量,亦有不易察觉的审视。诚亲王福晋是个圆脸和气的妇人,笑着赞了一句:“早听说二十四妹妹的额驸一表人才,今日见了,果然气度不凡。” 恒亲王福晋则含蓄些,只微笑着点头。

      昭昭坦然受之,拉着程砚在自己身侧坐下,顺手将一盏温茶推到他面前,动作自然亲昵。这个小细节落在众人眼里,心思各异,但至少面上,对程砚的态度都更客气了几分。

      不多时,外间鼓乐声起,马球赛即将开始。康熙帝御驾亲临,在高处的御座上接受众人朝拜后,比赛便正式开场。一时间,马蹄声如雷鸣,球杖挥舞,彩球疾飞,场上骑士们呼喝策马,争夺激烈,场边观众亦是喝彩连连,气氛热烈。

      程砚初时还有些拘谨,渐渐也被这激烈的运动吸引。他注意到,场上的队伍大致分为宗室子弟队和蒙古王公队,双方比拼激烈,但似乎都颇有章法,并非一味蛮斗。昭昭偶尔会在他耳边低声解说两句:“穿蓝衣那个是简亲王府的大阿哥,马球是京中一绝……那个蒙古装束、骑黑马的,是科尔沁部的台吉巴图,此人勇悍,心思也活络……”

      她说话时,温热的气息拂过程砚耳廓,带着淡淡的馨香。程砚半边身子都有些发麻,只能凝神去听她说的内容,将那些名字、身份暗暗记下。

      赛过几局,互有胜负,场上气氛越发高涨。这时,一个穿着杏黄团花袍、头戴金冠的年轻宗室骑着马来到御前不远处,朗声笑道:“皇玛法!光是他们比试多没劲,孙儿也想下场活动活动筋骨,请皇玛法恩准!”

      程砚认得,那是康熙颇为宠爱的皇孙之一,某位郡王之子,生性跳脱好武。康熙似乎心情不错,笑着准了。

      那年轻宗室得了准,目光在场边一扫,忽然就定在了程砚他们这个彩棚方向,脸上露出跃跃欲试的笑容,扬声道:“光我一人下去也没意思!久闻二十四姑父(指程砚)乃江南才子,不知骑术球技如何?可敢下场,与侄儿切磋一局,为皇玛法助助兴?”

      这话一出,原本喧闹的场地边静了一瞬,许多目光齐刷刷地投向彩棚内的程砚。

      程砚心头猛地一沉。来了。这就是昭昭所说的“是非”。这人看似邀战,实则将他架在火上烤。他若拒战,便是怯懦,徒惹笑话,连带着昭昭也面上无光。他若应战,且不说他骑术球技本就寻常,与这些自幼在马背上玩耍的宗室子弟较量,几乎必败无疑,同样是自取其辱。

      他下意识地看向身侧的昭昭。昭昭脸上依旧带着浅笑,仿佛没听见那挑衅,只慢条斯理地用银签子插起一块蜜瓜,递到唇边,轻轻咬了一小口。但程砚却看到她握着银签的指尖,微微用力,指节有些发白。

      她在生气,也在等他反应。

      电光石火间,程砚脑中闪过无数念头。退缩?不。昭昭昨夜默许的亲近,今日人前自然的维护,都像无声的鞭策。他不能永远躲在她身后。

      他站起身,对着御座方向躬身一礼,声音清晰平稳,虽不高,却足够让附近的人听清:“皇上,臣程砚,读书尚可,于骑射马球一道,实是粗疏,恐难当郡王世子雅意,反倒扫了皇上与诸位大人的兴致。”

      他先坦然承认不足,姿态放低。那邀战的年轻宗室脸上露出得意之色,正要再挤兑两句,却听程砚话锋一转:

      “然,世子盛情相邀,臣若一味推辞,亦是不恭。不若这般,臣虽技艺微末,却愿勉力一试,权作抛砖引玉。只是需向世子讨个便宜——臣不善急驰冲撞,可否只在场边策应传递,以全世子雅兴,亦不负皇上观赛之乐?”

      他这话说得谦卑又圆滑,既接下了挑战,没露怯,又把胜负标准模糊了——我不跟你正面冲撞比勇力,只做策应,输赢便不那么刺眼。同时,还把“抛砖引玉”、“不负皇上观赛之乐”的高帽子戴了上去。

      御座上的康熙抚须笑了笑,未置可否,目光却带了些许兴味,看向那邀战的年轻宗室。

      那年轻宗室没料到程砚会这样回应,一时噎住。他本意是想让程砚出丑,若程砚坚持只做策应,即便输了,似乎也情有可原,效果大打折扣。可若他再强行要求正面比拼,倒显得他咄咄逼人,不够大气了。

      正在他犹豫时,一个清朗带笑的声音插了进来:“弘皙,你呀,就知道欺负老实人。二十四妹夫是文曲星下凡,跟你这莽夫比什么马球?要比,也该比吟诗作对才是!”

      说话的是十三阿哥胤祥。他不知何时已策马来到近前,脸上带着爽朗的笑意,先是对康熙行了礼,然后转头对那叫弘皙的年轻宗室笑骂。

      胤祥出面打圆场,弘皙不敢再纠缠,只得讪讪一笑:“十三叔说的是,是侄儿考虑不周了。” 又对程砚拱了拱手,“姑父海涵。”

      程砚暗暗松了口气,忙回礼:“世子言重。”

      一场风波,看似消弭于无形。

      胤祥又笑着对康熙道:“皇阿玛,儿臣看场上也乏了,不如让儿臣与几位蒙古台吉,陪弘皙他们这些小子再玩一局有趣的?” 他三言两语,便将话题引开,重新炒热了气氛。

      康熙含笑点头允了。

      程砚坐回座位,后背已惊出一层薄汗。昭昭依旧在慢悠悠地吃着蜜瓜,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只是,在桌案的遮掩下,她悄悄伸过手,在程砚紧紧攥着的拳头上,轻轻拍了一下。

      指尖微凉,力道轻柔。

      程砚紧绷的神经,因这一拍,奇异地松弛下来。他转过头,对上昭昭看过来的目光。她眼中没有什么激烈的情绪,只有一丝几不可察的……赞许?还有一点点,类似于“做得不错”的肯定。

      程砚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暖流。他知道,刚才那关,他勉强算是过了。虽然靠了十三阿哥解围,但至少,他没有退缩,没有失态,应对得也算得体。

      接下来的时间,程砚更加专注于观察。他看胤祥下场后如何与蒙古台吉们周旋,谈笑间既维持了天家威严,又拉近了关系;他看那些宗室子弟们如何在场上场下互动,细微处可见亲疏远近;他也看昭昭如何与周围的女眷们闲聊,看似说着衣裳首饰、家长里短,偶尔一两句看似无意的话,却能引得对方神色微动。

      这畅春园的马球场,原来不只是竞技之地,更是一个巨大的、流动的权贵交际场,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每一次举杯,都可能藏着机锋与深意。

      赛会持续到午后方散。回程的马车上,昭昭似乎有些倦了,解了披风,倚在软垫上闭目养神。程砚静静坐在一旁,脑中还在回放今日种种。

      忽然,昭昭开口,声音带着点慵懒:“今日,应对得尚可。”

      程砚看向她。她依旧闭着眼,嘴角却微微上扬。

      “十三哥出面,是意外之喜。” 程砚老实说。

      “十三哥最是护短。” 昭昭淡淡道,睁开眼,眸中清亮,“他肯替你说话,一是看在我的面子,二嘛,也是你自己没露怯,给了他说话的由头。” 她顿了顿,看向程砚,“你知道弘皙为何针对你?”

      程砚想了想:“因为……我是公主的额驸,却出身寒微?”

      “这是一层。” 昭昭坐直了些,“他阿玛(某郡王)与简亲王走得近,而简亲王福晋,与佟国维的夫人是亲姐妹。”

      佟国维!程砚心头一凛。那可是康熙朝的重臣,佟佳氏的代表人物之一,势力盘根错节。

      “佟家……” 昭昭指尖轻轻敲着膝盖,“与我家,有些旧怨。更具体些,与我额娘有些关联。这些陈年旧账,一时说不清。你只需记得,佟家一系的人,对你,多半不会有什么好脸色。今日弘皙跳出来,未必是他自己的主意。”

      程砚默默消化着这突如其来的信息。原来,他不止要面对因攀附富贵而来的嫉恨,还可能卷入党争旧怨的漩涡。

      “怕了?” 昭昭瞥他一眼。

      程砚摇头,目光却坚定起来:“既是公主的额驸,这些迟早要面对。”

      昭昭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满意,重新靠回软垫,语气恢复了之前的慵懒:“知道就好。往后,这样的场合不会少,明枪暗箭,需得自己学着分辨、应对。我总不能次次都让十三哥替你解围。”

      她这话,听着像是埋怨,实则却是一种默认和鼓励。程砚心中一定,点了点头:“我明白。”

      马车碾过官道,发出均匀的声响。夕阳的余晖透过车窗,给车内镀上一层暖金色。昭昭似乎真的累了,不一会儿,呼吸变得均匀绵长,竟是睡着了。脑袋无意识地,慢慢歪向程砚的肩膀。

      程砚身体微僵,随即放松下来,小心地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她靠得更舒服些。垂眸看着怀中人恬静的睡颜,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褪去了所有防备与锋芒,只剩下纯粹的安宁。

      他伸出手,极轻地,将她颊边一缕散落的发丝拢到耳后。指尖触到细腻温软的肌肤,心尖也跟着一颤。

      前路或许艰难,但这一刻的宁静与依偎,让他觉得,一切都值得。

      为了怀中这人,他必须更快地成长,更快地……成为能真正站在她身边,而非只是被她庇护在身后的人。

      马车悠悠,驶向暮色中的京城。而程砚心中,一颗名为“担当”的种子,已在今日的春风与微澜中,悄然破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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