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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日工作室
车在午后拥堵的三环上缓慢移动。
许知薇看着窗外掠过的街景,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安全带边缘。父亲的工作室在城东的老纺织厂艺术区,她已经三年没去过了——自从父亲去世,那里就上了锁,钥匙一直收在银行保险箱里。
“紧张?”陆沉舟的声音从驾驶座传来。
他开车的样子和做其他事一样,精准,克制。车速稳定在限速上限,变道前一定会打够三秒转向灯,连等红灯时与前车的距离都保持得恰到好处。
“有点。”许知薇老实承认,“那里……有很多回忆。”
“好回忆还是坏回忆?”
“都有。”她顿了顿,“父亲最后一年几乎住在那里。他说要完成一件‘最重要的作品’,但直到去世,我都没见过那件作品是什么。”
陆沉舟从后视镜看了她一眼:“他没告诉你?”
“他很少跟我谈工作。”许知薇的声音低了下去,“特别是最后那段时间。他变得很……封闭。有时候我去送饭,会听见他在里面自言自语,说一些我听不懂的话。像是‘方位不对’、‘时间没到’、‘还缺一块’。”
这些话让陆沉舟的手指在方向盘上收紧了一瞬。
“和我父亲笔记里的话很像。”他说。
车流终于开始移动。陆沉舟切入左转道,拐进一条窄街。道路两旁是老槐树,树荫把阳光剪成碎片,洒在坑洼的水泥路面上。
艺术区就在前面——红砖厂房改造的建筑群,墙上爬满了枯萎的爬山虎藤蔓。周末的下午,这里本该有零星的艺术爱好者,但今天却异常安静。
太安静了。
陆沉舟在街口停下车,没有开进园区。
“怎么了?”许知薇问。
“不对劲。”他的目光扫过空荡荡的街道,“这个时间点,至少应该有画廊开门。但你看——”
他指向园区入口处的几家店铺:玻璃门紧闭,门把手上挂着“休息”的牌子。连平时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都拉下了卷帘门。
许知薇感觉到一股寒意:“你是说……”
“可能有人先来了。”陆沉舟从扶手箱里取出一个黑色的小设备,巴掌大小,带天线。他按下开关,屏幕亮起,显示出一串跳动的波形。
“无线电探测器。”他解释,“如果附近有隐蔽的监控设备或窃听器,它会报警。”
设备很安静。
“没有电子监控。”陆沉舟皱眉,“但更麻烦。说明对方要么什么都没布置,要么……用了非电子手段。”
他把探测器放回原处,从座位底下抽出一个细长的黑色盒子。打开,里面是一副特殊的眼镜——镜片很厚,边缘有细小的电路板。
“戴上。”他递给许知薇一副,“热成像。能看见活体热量。”
“你车上为什么会有这些?”许知薇接过眼镜,感觉很沉。
“我的工作需要。”陆沉舟已经戴上了自己的那副,“有时候,真相藏在看不见的地方。”
两人下车,戴上热成像眼镜。世界变成了深浅不一的红色色块。地面是暗红色,墙壁是深红,树木是橙红——没有代表人体的亮红色或黄色。
“暂时安全。”陆沉舟说,“但保持警惕。”
他们走进园区。
父亲的工作室在最后一排厂房的二楼。楼梯是生锈的铁制结构,踩上去会发出空洞的回响。许知薇走到门前,从包里取出那把黄铜钥匙——钥匙齿已经磨损得很厉害,但她记得每个凹槽的形状。
锁孔转动时,发出艰涩的“咔哒”声。
门开了。
灰尘的味道扑面而来。不是普通的灰尘,是纸张、木头、颜料、金属混合在一起,经过时间发酵后的那种——属于记忆的味道。
许知薇摘下热成像眼镜。工作室比她记忆中更破败了。
大约四十平米的空间,被各种工作台、书架、柜子塞得满满当当。靠窗的位置是父亲的大工作台,上面还摊着未完成的画稿,铅笔散落一地。墙角堆着木料和石膏模型,已经落了厚厚的灰。墙上钉满了图纸——建筑草图、机械结构图、还有大量许知薇看不懂的几何图案。
但最引人注目的,是房间中央。
那里用白布盖着一个巨大的物体,约有两米长,一米宽,轮廓崎岖不平。白布上同样积满了灰尘,但在某个位置,隐约能看到布料下面透出的——金属光泽?
“那是什么?”陆沉舟问。
“我不知道。”许知薇走向前,“父亲从来没让我看过。”
她伸手想揭开白布,但陆沉舟按住了她的手腕。
“等等。”他蹲下身,用手机的手电筒照亮白布边缘。灰尘在光束中飞舞,能看见布料和地面之间,有几根极细的、几乎透明的线。
“绊线。”陆沉舟轻声说,“连着某种机关。”
他顺着线摸索,线一直延伸到墙角的旧暖气片后面。那里有一个小巧的机械装置——几组齿轮和弹簧,已经锈迹斑斑,但结构依然完整。装置中央有一个凹陷,形状很特别……
“需要钥匙。”陆沉舟说,“但不是普通的钥匙。你看这个形状——”
许知薇凑近看。那是一个复杂的多边形凹槽,边缘有细密的齿纹。她忽然想起什么,从脖子上取下一直戴着的项链。
项链坠子是一个铜制的护身符,父亲给她的十八岁生日礼物。她一直以为只是普通的装饰品,但现在——
她把坠子放进凹槽。
严丝合缝。
“转一下。”陆沉舟说。
许知薇深吸一口气,转动坠子。
机械装置内部发出“咯咯”的轻响,齿轮开始转动。那些透明的绊线一根根松脱,垂落在地。
“可以了。”陆沉舟说。
两人一起掀开白布。
灰尘像雪崩一样扬起。许知薇咳嗽着后退两步,等尘埃落定,她才看清那下面的东西。
那是一台……仪器?
底座是厚重的橡木,已经开裂。上面架着一个复杂的金属框架,由黄铜管、齿轮、透镜、反光镜组成。框架中央,是一个可以旋转的球形结构,表面刻满了细密的刻度。
而在球形结构的三等分点上,各有一个卡槽。
两个卡槽是空的。
第三个卡槽里,嵌着一块玉器残片——青白玉,谷纹,断裂面镶嵌着一枚金色的正十二面体。
璇玑心。
和陆沉舟那块一模一样。
“这是……”许知薇的声音在颤抖。
“定位仪。”陆沉舟的声音里也带着震惊,“或者说,某种……导航装置。”
他走到仪器前,小心地不去触碰任何部件。从西装内袋取出自己的那块玉器残片,对比卡槽的形状。
完全匹配。
“所以,”许知薇说,“璇玑心是……零件?”
“不止是零件。”陆沉舟把残片放进第二个卡槽,“它是坐标。”
残片嵌进去的瞬间,仪器内部发出一阵低沉的嗡鸣。几枚齿轮开始自行转动,黄铜管里的液体——某种深蓝色的、粘稠的液体——开始缓慢流动。球形结构微微倾斜,表面的刻度在窗外透进的阳光下泛起微光。
但仪器没有完全启动。因为第三个卡槽还是空的。
“缺一颗心。”陆沉舟说,“缺邯郸的那颗。”
许知薇的目光落在仪器底座上。那里刻着一行小字,是父亲的笔迹:
“三心归位,可指璇玑之门。”
“门……”她喃喃道,“又是门。”
陆沉舟已经拿出手机,对着仪器各个角度拍照。他的动作很快,很专业,每拍一张都检查对焦和清晰度。
“我们需要知道这东西的工作原理。”他说,“你父亲留下过说明书吗?笔记?图纸?”
许知薇走向父亲的工作台。桌面杂乱,但中心位置整整齐齐地放着一个牛皮纸文件夹。她翻开,里面是一沓图纸。
最上面一张,画着这台仪器的三视图。标注密密麻麻,用的是一种她从未见过的计量单位——不是厘米或英寸,而是一些奇怪的符号:⊕、⊥、∠、∞……
“这是……”陆沉舟凑过来看,“拓扑符号?还是某种密码?”
翻到第二张图,是仪器的内部结构剖面。许知薇看懂了——那些黄铜管是导光管,透镜组成光学系统,齿轮负责调整角度。但核心部分,是球形结构内部的一个装置:三枚璇玑心会形成一个等边三角形,每颗心发出的“信号”(图纸上这样标注)会交汇于球心的一点。
那一点,就是“门”的坐标。
“信号是什么?”许知薇困惑,“玉石怎么会发出信号?”
陆沉舟没有回答。他继续翻图纸,直到最后一张。
那张图完全不同。它不是机械图,而是一幅……星图?
黑色的背景上,用银色的线勾勒出复杂的星座图案。许知薇认出了北斗七星、猎户座、天蝎座,但它们的相对位置很奇怪——不是现代星图的位置,更像是……
“公元前300年左右的星象。”陆沉舟忽然说。
“你怎么知道?”
“我父亲教过我。”他的手指划过图纸上的一个标记,“这里是北极星的位置。但在战国时期,北极星不是现在的勾陈一,而是另一颗星——天帝星。你看,这幅图把天帝星标在了正中央。”
他的指尖停在一个特殊的符号上:三个同心圆,和父亲笔记里的那个图案一模一样。
“璇玑。”许知薇轻声说。
“对。”陆沉舟的呼吸变得急促,“璇玑在古代天文学里,指的就是北极星周围的星区。《尚书·尧典》里说:‘在璇玑玉衡,以齐七政。’古人用璇玑玉衡(一种天文仪器)观测星象,制定历法。”
他抬起头,眼睛里有一种近乎狂热的光。
“所以你父亲说的‘门’,可能不是物理意义上的门。而是……时空坐标?某个特定时间、特定地点的天文对齐?”
许知薇觉得这太疯狂了。但眼前的仪器,那些图纸,两颗璇玑心,还有昨晚玉璧的异常——所有线索都指向一个超越常理的答案。
“就算这是真的,”她说,“我们要这‘门’有什么用?父亲在笔记里警告:‘第一次开门,第二次关门。如果关不上,就完了。’这听起来很危险。”
“危险通常意味着重要。”陆沉舟说,“而且,我父亲在找它,你父亲在造仪器定位它,现在又有第三方在追踪它——说明‘门’背后,一定有值得冒险的东西。”
他收起手机,看向窗外。天色开始暗了,厂房的影子被拉得很长。
“我们需要第三颗心。”他说,“需要去邯郸。”
“现在?”
“越快越好。”陆沉舟转身开始收拾图纸,“那个‘李文’已经盯上我们了。如果他背后还有人,他们一定也在找第三颗心。我们必须赶在前面。”
许知薇看着仪器里那两颗静静嵌着的璇玑心。在昏暗的光线下,金色的颗粒泛着幽幽的光,像是沉睡的眼睛。
她忽然想起父亲笔记里最后那句话:
“不要让它看见你。”
“陆沉舟。”她叫住他。
“嗯?”
“你说……璇玑心会不会,真的有某种‘意识’?”她问,“昨晚它转动了,像是苏醒了。现在这两颗,会不会也在……看着我们?”
陆沉舟的动作停了一瞬。
“我不知道。”他诚实地说,“但如果我们想要答案,就必须冒险。”
他把所有图纸装进文件夹,又从工作台上找到一本薄薄的日志——父亲的工作日志。
“走吧。”他说,“这里已经不安全了。”
许知薇最后看了一眼工作室。灰尘在斜阳里飞舞,父亲的画笔还搁在未完成的画稿上,仿佛他只是临时离开,很快就会回来。
但她知道,他不会回来了。
有些门一旦关上,就再也打不开了。
他们刚走到楼梯口,陆沉舟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不是来电,是某种特殊提示音。他脸色一变,快速掏出手机——屏幕上是一个红色三角警告标志。
“有人触发了外围警报。”他说,“我进来前在园区几个入口放了感应器。”
“多少人?”
“至少三个。”陆沉舟看了一眼数据,“移动很快,训练有素。不是普通小偷。”
他把图纸和日志塞给许知薇:“你从后窗下去。外面有防火梯,直接通到地面。我的车停在两条街外,黑色奥迪,车牌京A8L开头。钥匙在左前轮内侧的磁吸盒里。”
“那你呢?”
“我引开他们。”陆沉舟已经从西装内袋取出一副薄手套戴上,“给你五分钟。如果五分钟后我没到,你就自己开车走,去这个地方——”
他快速在手机地图上标了一个点,发给许知薇。
“那是我一个安全屋,地址只有我知道。密码是0415。”
“0415?”
“我父亲的失踪日期。”陆沉舟的声音很平静,“现在走。”
“不行。”许知薇抓住他的手臂,“太危险了。我们一起走。”
“两个人目标太大。”陆沉舟看着她,眼神里有种不容置疑的坚定,“许知薇,你是修复师,你的手不能有事。而我是危机公关,处理危险是我的工作。”
楼下传来细微的脚步声——很轻,但在空旷的厂房里依然能听见。
“走。”陆沉舟推了她一把,“现在。”
许知薇咬咬牙,抱着文件夹转身跑向工作室后窗。窗子很久没开过,铰链锈死了。她用尽全力才推开一条缝,挤了出去。
防火梯锈蚀得很厉害,踩上去摇摇晃晃。她尽可能放轻动作,但铁架还是发出了刺耳的“嘎吱”声。
就在她下到一半时,听见楼上传来声音——
不是打斗声,是对话。
一个陌生的男声,带着奇怪的口音:“陆先生,我们不想伤害你。只要你交出璇玑心和图纸,我们可以让你安全离开。”
陆沉舟的声音,依然平静:“谁派你们来的?”
“这你不需要知道。你只需要知道,璇玑的秘密,不是你们该碰的。”
“如果我拒绝呢?”
“那就很遗憾了。”另一个声音响起,更冷,更硬,“十五年前,你父亲做了错误的选择。希望你不要重蹈覆辙。”
许知薇的心脏几乎停跳。她停在防火梯上,屏住呼吸。
楼上沉默了几秒。
然后她听见陆沉舟说:“你们知道我父亲的事?”
“我们知道很多事。”第一个声音说,“比如他为什么去邯郸,比如他找到了什么,比如……他最后为什么必须消失。”
“告诉我。”陆沉舟的声音里第一次出现了情绪的裂痕,“告诉我真相,我就把东西给你们。”
“真相?”那声音笑了,笑声很冷,“真相就是,有些门不应该被打开。你父亲打开了,所以他付出了代价。现在,把东西交出来,你还能活下去。”
许知薇听见金属碰撞的轻响——是武器出鞘的声音。
她不能再等了。
快速下完最后几级梯子,她落在水泥地上,膝盖震得发麻。顾不上疼,她朝着园区外狂奔。
两条街,不远。但她感觉跑了有一个世纪那么长。耳边是呼啸的风声,自己的心跳声,还有脑海里不断回放的那些话——
“十五年前……他最后为什么必须消失。”
“有些门不应该被打开。”
她找到那辆黑色奥迪,手抖得几乎握不住钥匙。磁吸盒,左前轮内侧——找到了。
上车,点火,引擎低吼着启动。她看了一眼时间:四分三十秒。
还有三十秒。
她盯着后视镜,盯着园区方向。街上空无一人,只有枯叶被风吹着打转。
二十八秒。
二十五秒。
二十秒——
一个人影从街角冲出来。
是陆沉舟。白衬衫的袖子被划破了,脸上有血迹,但他跑得很快,手里紧紧攥着那个文件夹。
许知薇解锁车门。陆沉舟拉开车门坐进副驾,急促地说:“走!”
她猛踩油门,轮胎在路面擦出尖啸。后视镜里,三个黑衣人从园区追出来,但已经来不及了。
车冲进主干道,混入晚高峰的车流。
许知薇的手还在抖,她紧紧握住方向盘,指关节泛白。
“你受伤了。”她看向陆沉舟。
“皮外伤。”他撕开衬衫袖子,露出手臂上的一道划痕——不深,但很长,血正在渗出来。他从手套箱里找出急救包,熟练地消毒、包扎。
“他们是谁?”许知薇问。
“不知道。”陆沉舟咬着绷带的一端,用另一只手打结,“但专业程度很高。不是普通的打手或小偷。”
“他们提到了你父亲……”
“我听到了。”陆沉舟的声音低沉下去,“所以他们可能和十五年前的事有关。”
他包扎好伤口,靠在座椅上,闭上眼睛。许知薇看见他的睫毛在微微颤抖,看见他太阳穴的血管在跳动。
“你父亲……”她轻声问,“真的是意外吗?”
陆沉舟沉默了很久。
车开上高架桥,城市的灯火在窗外连成一片流动的光河。远处,国贸大厦的玻璃幕墙反射着最后的夕阳,像一把燃烧的剑刺入暮色。
“我不知道。”他终于开口,声音很轻,轻得像怕惊扰什么,“但我从没相信过官方的结论。我父亲是经验丰富的考古学家,他不可能在熟悉的地形上失足坠崖。而且……”
他睁开眼睛,看着窗外飞逝的灯火。
“他失踪前一周,给我寄了一封信。信很短,只有几句话。他说:‘沉舟,如果我这次回不来,不要找我。有些路,只能一个人走。’”
许知薇握方向盘的手收紧。
“你觉得他预感到会有危险?”
“我知道他预感到会有危险。”陆沉舟转过头,看着她,“因为他把那块玉器残片留给了我。他说,如果有一天,另一颗璇玑心出现,就把它们放在一起。他说……那会告诉我答案。”
他顿了顿。
“现在我明白了。他留给我的不是答案,是下一个问题。”
车下了高架,拐进一片老城区。狭窄的胡同,低矮的平房,路灯昏黄。陆沉舟指示她在一栋不起眼的老楼前停下。
“安全屋?”许知薇问。
“对。”陆沉舟下车,“跟我来。”
他带她走进楼门,没有电梯,爬了五层楼梯。走廊尽头的门上没有门牌号,只有一个老旧的电表箱。陆沉舟打开电表箱,里面不是电表,而是一个指纹锁。
他按上拇指,门锁发出轻微的“嘀”声,开了。
里面是一个小套间:客厅,卧室,卫生间,还有一个设备齐全的厨房。装修很简单,但干净,一尘不染。
“这里很安全。”陆沉舟打开灯,“没有登记在我名下,用的是假身份租的。每周有专人打扫,但从来不会和我碰面。”
许知薇把文件夹放在桌上,瘫坐在沙发里。疲惫像潮水一样涌上来,她感觉每一根骨头都在疼。
陆沉舟走进厨房,烧水,泡了两杯茶。他把其中一杯递给许知薇,自己端着另一杯,站在窗前看着夜色。
“我们需要计划。”他说。
“去邯郸?”
“对。”陆沉舟走回来,在对面坐下,“但我需要先弄清楚一件事——邯郸哪里?那是一座城市,不是具体地点。我们需要更精确的坐标。”
许知薇忽然想起什么,坐直身体:“日志!父亲的工作日志里,也许有线索。”
她打开文件夹,抽出那本薄薄的日志。牛皮纸封面,没有标题,只有右下角用铅笔写着一个日期:2008.3.12——父亲去世前三个月。
翻开第一页,是父亲的字迹:
“今天开始记录璇玑仪的建造进程。
景明从邯郸寄来了第二颗心的数据,但位置依然模糊。
他说需要第三颗心,才能三角定位。
但第三颗心在哪里?他说‘在它该在的地方’。
谜语。他总是爱说谜语。”
许知薇和陆沉舟对视一眼。
继续翻。
后面的记录很琐碎:今天做了哪个部件,用了什么材料,遇到了什么技术问题。但在几页之后,出现了一段让两人呼吸停止的文字:
“4月5日,清明。
景明来了。他看起来很累,眼睛里有血丝。
他说在邯郸找到了一个‘守护者家族’,世代看守着第三颗心。但家族有规矩:心不能离开原址。
他想出了一个疯狂的计划——不带走心,而是把整个仪器搬过去。
他说:‘文渊,如果我们成功了,就能看到门后的世界。’
我问:‘门后是什么?’
他说:‘我不知道。也许是宝藏,也许是灾难。但无论如何,我们必须知道。’
疯子。我们都是疯子。”
陆沉舟的手指抚过“守护者家族”那几个字。
“所以第三颗心一直有人看守。”他说,“而且还在原地。”
许知薇继续往下翻。后面的记录越来越零碎,字迹也越来越潦草。但在最后一页,有一行用红笔重重划出来的字:
“景明失踪了。
他们说他坠崖了。
我不信。
他最后给我的消息:‘邯郸,武灵王台,子时三刻。’
那是什么?时间?地点?密码?
我不知道。
但我会等到那一天。”
日志到这里结束。
许知薇抬起头,看见陆沉舟的眼睛红了。
“武灵王台。”他轻声重复,“赵武灵王的点将台,在邯郸丛台公园。子时三刻——晚上十一点四十五分。”
“你父亲让你去那里?”
“不。”陆沉舟摇头,“他是让我父亲去。十五年前的那个时间,那个地点。但我父亲没有去成,因为他三天后就失踪了。”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背对着许知薇。肩膀的线条绷得很紧。
“所以现在我们知道了。”他的声音有点哑,“第三颗心在邯郸丛台公园,武灵王台。守护者家族看着它。而十五年前,我父亲约了你父亲在那里见面——可能就是为了三心归位,打开那扇‘门’。”
许知薇也站起来,走到他身边。
“但那天你父亲没去成。”她说,“他失踪了。而我父亲等了一夜,什么都没等到。”
陆沉舟点头。
窗外,夜色已经完全降临。城市的光污染让天空看不到星星,只有一片浑浊的暗红色。
“所以我们要去。”许知薇说,“去完成他们没完成的事。”
陆沉舟转头看她。灯光下,他的眼睛很深,像两潭看不到底的古井。
“会很危险。”他说,“那些黑衣人,守护者家族,还有‘门’背后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
“我知道。”许知薇说,“但如果我们不去,就永远不知道真相。不知道我们的父亲为什么消失,不知道璇玑是什么,不知道……”
她顿了顿。
“不知道昨晚,玉璧为什么要‘醒’。”
陆沉舟看了她很久。然后,他点了点头。
“好。”他说,“我们去邯郸。”
他看了一眼手表:“现在七点半。开车过去大概五个小时。我们休息一下,凌晨一点出发,天亮前到。白天太显眼,晚上行动更方便。”
“我需要回家拿些东西。”许知薇说,“修复工具,还有一些私人用品。”
“太危险了。”陆沉舟摇头,“你家可能已经被监视了。”
“那就去你那里?”
“也不行。”陆沉舟想了想,“去乐乐那里吧。”
许知薇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我做背景调查时知道的。”陆沉舟的语气很自然,“你儿子乐乐,七岁,在景山小学读二年级,平时住在外婆家。每周五你去接他过周末。今天是周六,所以他应该还在你家。”
许知薇感到一阵寒意:“你查得这么细?”
“保护你,就需要了解你。”陆沉舟没有道歉的意思,“而且,孩子是最容易被人利用的弱点。我们必须确保他的安全。”
他说得对。许知薇想起发布会上的那个“李文”,想起工作室里的黑衣人。如果那些人知道乐乐……
“我现在就给他外婆打电话。”她说,“让乐乐多住几天。”
“不。”陆沉舟阻止了她,“电话可能被监听。我们直接过去,悄悄接走他。然后带他一起走。”
“带他去邯郸?不行,太危险了!”
“把他留下更危险。”陆沉舟的语气不容置疑,“对方既然能查到你父亲的论文,能查到我父亲的失踪,就一定能查到你有儿子。如果他们要挟持乐乐来逼我们交出璇玑心呢?”
许知薇说不出话了。
“所以,我们一起走。”陆沉舟说,“我会安排好。有我在,你们都会安全。”
他说这话时,声音很平静,但许知薇能听出里面的重量。那不是轻率的承诺,是一个计算过所有风险后,依然选择承担的责任。
她看着他,看着这个才认识不到二十四小时的男人。西装破了,脸上有伤,眼睛里满是疲惫。但站姿依然挺拔,眼神依然坚定。
“为什么?”她忽然问,“你为什么这么帮我们?不只是因为你父亲的遗愿,对吗?”
陆沉舟沉默了一下。
“因为我欠他。”他终于说,“我父亲失踪那年,我十八岁,刚拿到哥伦比亚的录取通知书。所有人都劝我放弃,说我应该留在国内照顾母亲,说我应该接受现实。只有你父亲——”
他顿了顿。
“只有许文渊先生找到我,对我说:‘沉舟,你该去。去学法律,学公关,学怎么在这个复杂的世界里保护真相。等你学成回来,我们一起找你父亲。’”
他的声音有点哽咽,但他控制住了。
“他资助了我第一年的学费。后来我母亲生病,也是他帮忙找的医生。他说,这是他和景明之间的约定——无论谁出了事,另一个都要照顾对方的家人。”
许知薇的眼睛湿了。她不知道这些。父亲从来不说自己的善举。
“所以你回国后,一直在查?”她问。
“对。”陆沉舟点头,“但线索太少了。直到昨天,璇玑心醒了。直到今天,我看到那台仪器,看到那些图纸。”
他看着她。
“许知薇,这不是帮你。这是我们共同的债。你父亲和我父亲欠我们一个答案。而现在,我们有责任去要回来。”
窗外,一辆救护车鸣笛驶过,红色的灯光在房间里扫过一瞬,像一道血色的伤口。
许知薇深吸一口气。
“好。”她说,“我们去接乐乐。然后去邯郸。”
她走向门口,又停住,回头。
“陆沉舟。”
“嗯?”
“谢谢。”她轻声说,“谢谢你没有放弃。”
陆沉舟微微一怔,然后,露出了今天的第一个真正的微笑。很浅,但很真实。
“不用谢。”他说,“我们是一边的。”
他拿起车钥匙,走向门口。
夜色很深,路还很长。
但这一次,他们不是一个人在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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