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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万民销账局的底稿
【一、 最干净的审计员】
卫城的夜,黑得像是一口扣死的大锅。
只有那个悬浮在半空的巨大“账本”,散发着惨白的微光,照亮了这座即将被销账的死城。
三人站在城墙的马道上。戚伯圆缩着脖子,感觉头顶那玩意儿随时会掉下来砸死自己。谷城主依然抱着那个大红酒葫芦,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眼神却难得地清醒了几分。
“这玩意儿……到底是个什么路数?”
戚伯圆指了指天幕,声音压得极低,像是怕惊动了天上的神仙,“看着跟阎王爷的生死簿似的,怪渗人的。”
子月没说话。
她赤着脚,一步一步走上城墙的最高处。夜风吹动她的银发,她那双没有瞳孔的金纹神眼,正死死盯着那张巨大的天幕。
在她的视野里,那不仅仅是一张发光的布。
那是无数条纵横交错的【因果线】。
每一条线,都连着城里的一个人。有的线粗壮如绳,那是命硬的;有的线细若游丝,那是命贱的;还有的线已经断了一半,那是快死的。
“不是生死簿。”
子月冷冷开口,“生死簿只管死活,不管因果。这东西,是【万民销账局】的审计底稿。”
“审计?”戚伯圆愣了一下,“啥意思?”
“意思就是,有人在查账。”
子月指着天幕上那些不断跳动的名字:
“你看那一栏。”
戚伯圆顺着她的手指看去。只见那账本被整齐地划分成了四个大区,每个区都用一种古怪的符文标注着。
“第一栏:【军籍】。凡是在兵部挂了号的,都在这一栏。影将军最先要抹的,就是大明的守备力量。”
“第二栏:【户籍】。这是城里的常住百姓。有房有地有家室的,根基深,抹起来费劲,排在后面。”
“第三栏:【流民】。也就是你们说的‘黑户’。这种人命贱如草,最容易抹。”
“第四栏……”
子月的手指顿了顿,语气变得有些玩味:
“【负债】。”
戚伯圆心里咯噔一下。
“负债?欠钱也归天道管?”
“欠钱就是欠因果。”
子月淡淡道,“在天道的逻辑里,钱是流通的灵韵。你欠了别人的钱,就是欠了别人的气数。欠得越多,你身上的因果线就越乱。”
她看着那张天幕,语气冷得像在念一份公文:
“影将军不乱杀。”
“他做过的每一场屠城,账上都有明细。某年某月,他在辽东一夜抹掉一城军籍,只动军,不动民,被同道称一声——‘最干净的审计员’。”
“在他眼里,没有冤死的人。”
“不配出现在新账本上的,全是多余的墨。”
【二、 赖账鬼的特权】
“所以……”
戚伯圆咽了口唾沫,指了指自己那个黑得发亮、还被画了个圈的名字,“我就是那笔烂账?”
“你是烂账里的极品。”
谷城主在旁边插嘴,笑嘻嘻地把酒葫芦递过来,“来,老戚,喝一口。庆祝一下你凭本事成了天道眼里的钉子户。”
子月瞥了谷城主一眼,没有反驳。
“在天道账本上,你这种人有一个专门的术语。”
她伸出一根手指,在空中虚画了一下。
戚伯圆的名字旁边,立刻浮现出一行小字:
【高黏度欠债体】。
“俗称:暂缓清算体。”
子月解释道,“也就是——赖账鬼。”
戚伯圆:“……”
“这也能算特权?”他哭笑不得,“合着我能活到现在,全靠我不要脸?”
“你可以这么理解。”
子月点点头,一本正经地分析道:
“你看旁边那个名字。”
她指了指戚伯圆名字旁边,一个名叫“李二狗”的小名字。那名字很干净,没有任何负债标注,只有简单的户籍信息。
此时,那“李二狗”三个字上,正被打上一个鲜红的叉。
“这人是个老实人。不欠债,不惹事,安分守己。因果线干净得像根白面条。”
“所以影将军要抹掉他,只需要剪断一根线。”
“一剪没。”
戚伯圆看着那个迅速消失的“李二狗”,心里一阵发寒。
他转头看向自己的名字。
但他第一眼看的不是寿数,也不是什么天刑。
而是老刘头那“三吊钱”的小字标注。
那三个字比天刑还刺眼。
“合着老刘头忘了我,人家天道还替他记着?”
他心里一阵发凉,又生出一种说不清的荒诞感——
“这世道,人可以忘,人情可以散,只有债,铁打不烂。”
【三、 第一刀,砍向谁?】
子月指了指账本最下方那行正在倒计时的血红数字:
【子时销账:还有两个时辰】。
而在那倒计时的下方,有一份正在生成的“优先销账名单”。
那名单上的名字,正在一个个变红,像是在滴血。
排在第一位的,赫然是——虎子。
“为什么是他?”
戚伯圆急了,“那孩子才七八岁!他能欠什么债?”
“因为他是【断根者】。”
子月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寒意,“他娘已经把他忘了。他在这个世上最大的因果链接——亲情,已经断了。”
“在审计员眼里,一个没有亲人记忆支撑的孩子,就是一个没有根的浮萍。”
“这种‘浮萍’,是清理成本最低、收益最高的垃圾。只要轻轻一吹,他就散了。”
戚伯圆盯着“虎子”两个字发红,喉咙里像卡了根刺。
脑子里却鬼使神差地蹦出一句话:
“要不装没看见?”
“这么大一座城,今晚要死的人排成队。多一个孩子,少一个孩子,到最后不都是一抹灰?”
这念头刚冒出来,他就被自己恶心到了。
他狠狠咬了一下舌尖,直到嘴里充满了铁锈味。
“不行。”
“这念头要是认了,老子以后看见镜子,都得先扇自己一巴掌。”
“亏你还姓戚。”
“去你娘的成本!”
他骂了一句粗口,转身就要往城下走。
“老子虽然是赖账鬼,但这孩子是老子保下的!这笔账,老子认了!”
“怎么救?”
子月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冷静得有些刺耳,“你现在冲过去,除了抱着他一起死,还能干什么?”
“你也看到了,他的名字已经红了。那是天道锁定的标记。除非你能改写这本账,否则谁也救不了他。”
戚伯圆停下脚步。
他转过身,看着子月,那一双充血的眼睛里,透着一股子亡命徒的狠劲。
“你说过,这账本能改。”
他指着天上的天幕,“怎么改?要多少钱?要多少命?你说个数!”
子月看着他。
那一瞬间,她在戚伯圆的身上,看到了一种极其微弱、却又极其顽强的光。
那不是【日骨】的光。
那是【人】的光。
她盯着那张天账本,指尖有一瞬的发冷。
她忽然想到很久以前,自己的名字,也是被人当成一笔“多余的墨”从册子上划掉的。
“只许你们改人命,”
“不许别人改你们的账?”
她收敛心神,淡淡开口:
“这次不收钱。”
她伸出手,指尖在戚伯圆的眉心轻轻一点。
“这次,我要借你的‘贪’。”
“你不是贪财吗?你不是贪命吗?”
“那就用你这一身最俗不可耐的‘贪念’,去跟天道做一笔交易。”
“什么交易?”戚伯圆问。
子月抬头,看向那个巨大的账本,嘴角勾起一抹狂傲的笑意:
“我们要偷梁换柱。”
“我们要把虎子的名字,从【销账名单】里偷出来,藏进你的【坏账名单】里。”
“也就是说……”
她盯着戚伯圆的眼睛,一字一顿:
“你要替他,背下这笔必死的因果。”
“一旦失败,不仅他要死,你这个‘赖账鬼’,也会瞬间被清算,变成一堆飞灰。”
“这笔生意,风险极大,收益极低。”
“戚伯圆,你这算盘打得精的奸商,敢做吗?”
戚伯圆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做。”
“只要能让那个戴面具的混蛋不痛快……”
“这笔亏本买卖,老子做了!”
【四、 三个疯子的合谋】
“好。”
子月点了点头,眼中的金纹瞬间亮起。
“既然要疯,那就疯个彻底。”
她转头看向一直在一旁看戏的谷城主。
“喂,疯子。”
“半截字根,敢不敢玩把大的?”
谷城主嘿嘿一笑,举起酒葫芦灌了一大口,酒液顺着嘴角流下来,打湿了衣襟。
“老子最讨厌的,就是这种规规矩矩的账本。”
他半醉半醒地嘀咕了一句,眼神里透着一股子让人心悸的恨意:
“当年……也是这么一本账,把一整村人的名字抹成一滩黑泥。”
“写字的人一个没事,挨刀的全是看不懂字的。”
“账本这种东西,拿来记人,不如拿来包咸鱼。”
他抹了一把嘴,眼里的醉意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名为“风”的狂意。
“我就等你这句话呢。”
“把它吹乱点,才好玩。”
三人站在城墙之上,夜风呼啸。
一个没神格的神,一个半截字根的疯子,一个贪生怕死的赖账鬼。
这三个原本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在这一刻,为了一个不相干的孩子,决定联手干一件捅破天的大事。
【偷改天账】。
子月抬起手,指尖金光缭绕,对着天幕虚画了一笔。
“听好了。”
“第一步:【乱风】。谷城主,你要用你的风,把账本上的因果线吹乱,让影将军看不清虎子的位置。”
“第二步:【日灼】。戚伯圆,你要用你的日骨,烧穿那层锁定的红光,给我烧出一个缺口来。”
“第三步:【移花接木】。本座会趁乱,把虎子的名字抠出来,塞进你的名下。”
“记住,只有一瞬间的机会。”
“错过这一瞬,我们三个,一起完蛋。”
“准备好了吗?”
戚伯圆握紧了拳头,手心全是汗。
“来吧!”
谷城主拔出了那把破桃木剑,剑尖指天。
“起风了!”
话音一落,天幕某一角的字迹,忽然像是被酒泼到了——
一圈墨迹晕开,几行本来端端正正的名字,在夜色里悄悄歪了一笔。
(第五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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