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书痕

　　周六没有下雨，是个多云的阴天。那把黑伞静静地立在柜台内侧的角落，无人问津。沈念照常开店、理书，目光几次掠过伞柄，又淡淡移开。她甚至没有特意将它摆放得更显眼，仿佛那真的只是一件最普通的失物，等待着也许永远不会到来的主人。

　　周日下午，天色又沉了下来，乌云堆叠，空气闷得人有些透不过气。一场雨正在酝酿。三四点钟，店里难得没什么人，沈念正低头核对着一批新进书单，门口的风铃清脆地响了一声。

　　她抬起头。

　　陈屿推门进来。今天他穿了件浅灰色的棉质衬衫，袖子随意地挽到小臂，手里空着。他的目光在室内习惯性地扫过，然后落在她脸上，很自然地，像走进任何一家熟悉的店铺。

　　“又见面了。”他先开了口，语气比上次更随意一些，嘴角似乎有极淡的、一闪而过的弧度。

　　沈念捏着书单的手指微微收紧，纸张发出轻微的窸窣声。她点了点头：“嗯。”声音不高，还算平稳，“今天需要什么书？”

　　“今天不买书。”陈屿朝里走了几步，停在那排摆放文学类书籍的书架前，姿态松弛，目光掠过一排排书脊，像是在浏览，又不像有明确的目标。“路过，看门开着，进来转转。”他解释了一句，很寻常的理由。

　　沈念“哦”了一声，垂下眼继续看手里的书单，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了。她能感觉到他的存在，就在几米之外，隔着一排书架。书店里太安静了，她能听见他轻微挪动的脚步声，甚至仿佛能听见他平缓的呼吸。空气似乎变得有些稀薄。

　　过了几分钟，或许只有几十秒，陈屿的声音再次响起，隔着书架的间隙传来，比刚才近了些：“上次那本书，还好吗？”

　　沈念顿了一下，才意识到他问的是《霍乱时期的爱情》。她抬眼，看到他不知何时已走到了靠近柜台的这端，隔着不宽的距离看着她。

　　“书……挺好的。”她有些干涩地回答，“马尔克斯的，经典。”

　　“是，”陈屿点点头，一只手随意地搭在旁边的书架上，“很多年前看过，有些细节记不清了，想再翻翻。”

　　对话似乎就要在这里停滞。窗外，第一滴雨终于落了下来，打在玻璃窗上，发出清晰的“啪”的一声。紧接着，雨点细密起来，很快连成一片淅淅沥沥的声响。

　　陈屿侧头看了一眼窗外渐起的雨幕，又转回头，目光不经意似的扫过柜台内侧，然后，停在了某个角落。

　　“那把伞……”他像是才发现，略带点迟疑地开口。

　　沈念的心跳，漏了一拍。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把黑色的长柄伞，正沉默地靠在墙边。

　　“是你的？”她问，声音比自己预想的要平静。

　　“看着有点像。”陈屿走过来几步，停在柜台前，仔细看了看，“黑色的，长柄……应该是我上次来的时候，顺手放在角落，走的时候忘了。”他的解释合情合理，语气也很自然，听不出什么刻意。“这几天忙，也没顾得上过来看看。”

　　沈念弯腰，从柜台内侧拿出那把伞，递了过去。伞柄触及他手指的瞬间，她感觉到一种微凉的、干燥的触感。

　　“谢谢。”陈屿接过，道了谢，手指摩挲了一下光滑的木质手柄。他没有立刻离开，也没有再谈论伞或书。雨声渐渐大了，敲打着屋檐和窗棂，成为此刻唯一的背景音。他站在柜台前，似乎一时也无话，只是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目光掠过她身后那面摆着些零碎小物和绿植的墙。

　　“你这儿，还是老样子。”他忽然说，声音不高，混在雨声里，有点听不真切。

　　沈念抬眼看他。他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依旧是那种平静的、略显疏淡的神色。这句话本身也平淡无奇，可以指书店的布置，也可以指别的什么。

　　“嗯，没什么变化。”她低声应道。

　　雨势没有减弱的迹象。陈屿看了看门外被雨帘笼罩的巷子，又看了看手中的伞。“那我先走了。”

　　“好。”

　　他撑开伞，走入雨中。黑色的伞面很快融入灰蒙蒙的雨幕，消失在巷口。

　　沈念站在原地，听着渐渐沥沥的雨声。柜台前的地板上，没有留下新的水渍。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极淡的、不属于书店的气息，很快也被旧书和雨水的气味覆盖了。

　　她低头，看着自己刚才递过伞的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一点冰凉的错觉。

　　这一次，他带走了他的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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