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花香中离别时

　　清晨六点的塔区宿舍，淮安准时睁开眼睛。

　　这是他七年来养成的生物钟，精确得像钟表。窗外天色还蒙着一层深蓝，远处训练场已经传来晨练哨兵的口号声，整齐划一，隔着玻璃也能听见。

　　淮安坐起身，做了个深呼吸，开始例行的感官调节。声音——过滤掉远处的口号声、楼里的脚步声、水管流水声，保留必要的信息。光线——调整瞳孔对清晨微光的敏感度。气味——分辨空气里的清洁剂味、早餐的香气、远处树林的草木味。触觉——感受床单的纹理，空气的温度，自己的心跳。

　　一切正常。屏障稳固，控制精准。

　　他下床洗漱，换上校服，在镜子前整理衣领时，目光落在手腕上——那里有一个几乎看不见的淡色疤痕，是十岁那年第一次感官失控时，自己无意识抠破的。疤痕已经很淡了，但对哨兵敏锐的视力来说，依然清晰。

　　就像沈愉眼中的疏离，对淮安来说，清晰得刺眼。

　　早餐在塔区食堂解决——营养均衡但味道单调的特制套餐。几个熟悉的哨兵跟他打招呼，淮安点头回应，但脚步没停。他提前了半小时出门，不是因为路远，而是想在那个路口“偶遇”沈愉。

　　初秋的清晨有些凉意，梧桐叶上挂着露水，在晨光里闪闪发光。淮安站在巷口，靠着墙，耐心等待。他能听到整条街的声音——楼上夫妻的争吵，小孩的哭声，收音机的早间新闻，自行车链条的转动声。

　　然后，他听到了那个脚步声。

　　很轻，很规律，从巷子深处传来。淮安不用看就知道是沈愉——那个节奏他太熟悉了，小时候无数个清晨，他都是听着这个脚步声醒来，然后跑到窗前，看着沈愉从对面楼里走出来。

　　沈愉出现在巷口时，手里拿着一个保温杯，肩上背着看起来有些重的书包。他低着头走路，似乎在思考什么，直到差点撞上淮安，才猛地停住脚步。

　　“早。”淮安说。

　　沈愉明显吓了一跳，后退半步，眼神里有瞬间的慌乱：“早……你怎么在这里？”

　　“顺路。”淮安面不改色地说谎，“一起走？”

　　沈愉犹豫了一下，点头：“好。”

　　两人并肩往学校走。清晨的街道很安静，只有清洁工扫地的声音和偶尔经过的车辆。沈愉走得很慢，刻意保持着半米的距离，保温杯紧紧抱在怀里，像抱着什么珍贵的东西。

　　“没吃早饭？”淮安看向保温杯。

　　“吃了，”沈愉说，“这是给妈妈的中药，放学后要去医院送。”

　　“你妈妈生病了？”

　　“老毛病，胃不好。”沈愉的声音很轻，“需要定期复查和调理。”

　　淮安想起沈愉妈妈，那个总是温柔笑着的阿姨，会做很好吃的红烧肉，会在他爬树擦伤时一边责备一边给他涂药。七年了，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

　　“严重吗？”他问。

　　“不严重，但需要休养。”沈愉说，“所以我得早点回家帮忙。”

　　言下之意是，别约我放学后做什么。淮安听懂了，但装作没听懂：“我可以帮你。”

　　“不用，”沈愉立刻拒绝，“我自己可以。”

　　“沈愉，”淮安停下脚步，“我们以前不是这样的。”

　　沈愉也停下来，低头看着地面：“以前是以前。”

　　“但我说过要重新开始。”淮安说，“朋友之间互相帮助，很正常。”
　　“朋友……”沈愉重复这个词，声音轻得像叹息，“淮安，你知道吗？你走的那年，我每天放学都去你家门口等。槐花开了又谢，叶子绿了又黄，我等了整整一年。然后妈妈告诉我，你不会回来了，至少短时间内不会。”

　　淮安的心脏像被什么攥紧了。

　　“所以我学会了不等。”沈愉抬起头，眼睛在晨光里清澈得近乎透明，“学会了不依赖，不期待，不把自己寄托在别人身上。这样……比较安全。”

　　安全。这个词刺痛了淮安。他想起小时候，沈愉被欺负时总是躲在他身后，他会说“别怕，有我在”。现在沈愉学会了不要“有我在”，因为“我在”可能会消失。

　　“对不起。”淮安说，这三个字很重，但必须说。

　　沈愉摇摇头：“不用道歉，这不是你的错。只是……给我点时间，好吗？我需要适应。”

　　“好。”淮安说，“但别把我推开。即使只是朋友，也让我在你身边。”

　　沈愉看了他很久，最后轻轻点头：“好。”

　　到学校时还早，教室里只有几个住校生。沈愉放下书包，开始整理讲台——那是班长的职责。淮安坐在座位上，看着他忙碌的背影，突然说：“你下午几点去医院？”

　　沈愉动作停顿了一下：“四点。”

　　“我陪你去。”

　　“淮安……”

　　“朋友陪朋友去医院，很正常。”淮安用沈愉自己的逻辑回击。

　　沈瑜沉默了几秒，最终妥协：“好。但你要保证不告诉我妈妈你是哨兵，她……不太接受这个。”

　　“为什么？”

　　沈愉没有立刻回答。他把粉笔盒摆整齐，擦干净黑板，才低声说：“因为我爸爸。”

　　淮安想起来了。沈愉的爸爸，那个总是笑眯眯的叔叔，在他记忆里已经很模糊了。只记得他常出差，回来时会带各种小礼物，会给沈愉讲星星的故事。

　　“他……”

　　“死于哨兵任务中的意外。”沈愉的声音很平静，但手指微微颤抖，“虽然不是直接因为哨兵能力，但妈妈觉得，如果爸爸不是哨兵，就不会接那种危险任务，就不会……”

　　他没有说完，但淮安懂了。丧夫之痛让沈愉妈妈对哨兵这个身份产生了复杂的情绪——不完全是恨，但肯定有恐惧和抗拒。

　　“所以她不想让你和哨兵走得太近。”淮安说。

　　“嗯。”沈愉点头，“她希望我做个普通人，找个普通工作，过普通生活。觉醒成向导……对她打击很大。”

　　难怪沈愉的屏障那么坚固。不只是为了保护自己，更是为了不让母亲担心——一个无法与人建立深度连接的向导，听起来就没那么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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