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不回的记忆

　　这是个难过的一天，赵辕为自己消失的记忆而难过，林戟也在难过，虽然林戟脸上一直淡淡的，但是能看出来的，林戟的情绪不高。

　　不知道他在难过些什么，赵辕觉得两个人好像同样在为自己消失的记忆难过。林戟应该跟过去的自己很是熟稔，至少了解很大一部分。

　　对于救命恩人的说法，赵辕将信将疑，哪怕是报恩，牺牲也太大了。哪怕不知道自己失忆，那之前究竟应该是怎样的一种感情啊。仅仅是救命之恩吗？或许有，但应该不仅仅是救命之恩。过命的兄弟？这是赵辕心中最合理的猜测了。

　　因为赵辕在回忆小区众人时想到了，对门是个深居简出、行动不便、不会使用智能设备的独居老人。不会出现在自己的单元群里，更与林戟毫无关系。林戟突然搬到对面的概率几乎没有。或许是失忆时搬过来的。

　　可手机上的时间是连续的，自己应该没有缺少那么长时间的记忆。难道手机不可信吗？

　　赵辕对林戟也不是全然地不了解，但是只是了解一些皮毛。林戟在初中时期是个神秘的人物，听说父母离异了，天天逃学。

　　赵辕是个成绩优异的孩子，常常在办公室帮忙，经常听老师哀叹林戟生活的不易并且表达同情，可是救急容易改命难，没人能从根本上改变林戟面临的问题。

　　初中一毕业，赵辕进了重点高中就更没机会知道，一个逃学吊车尾差生的情况了。

　　赵辕想问问林戟的过去，因为他翻阅自己的过去，林戟甚至没有一张正脸，现在两个人之间的这种莫名的纠葛和宿命感，让他不适应，他想建立一个对林戟全面的认识。

　　但是赵辕也猜到，林戟的过去应该充满疮疤，轻轻一碰溃脓的伤口，便会流出恶臭的脓液连带着周围都变得不美好。

　　林戟打开窗户检查过了，外面的雾淡了，离逃离这间屋子的时间越来越短了。但是怕雾的存在干扰到赵辕的想法，偷偷看了一眼，就又偷偷关上了。

　　回忆就是有着如此的魅力，它能让空气中充满欢声笑语，同时也能让伤口再次破裂，鲜血与痛苦再次席卷一身，让人变成鬼，让鬼魂飞魄散，留下一地斑斑的痕迹。

　　赵辕盯着照片发呆，回忆因为触及到曾经的林戟而暂停。林戟停下扫地的手，看着赵辕发呆，嘴巴开合了几次终究是一言未发。

　　人总归是纠结的，林戟希望他们俩个，一直保持这样就很好了。一个为了完成自己的目的，勇往直前；一个默默地陪伴，完成另一个的心愿。不论这次结果如何，能让大部分人满意吧。

　　林戟尽职尽责的负责赵辕的起居，赵辕偶尔意识到的时候会有些不自在，但是更多的时候，好像两个人从很久之前就这样了，一个人负责回忆曾经，而另一个人负责搭建现在。

　　林戟因为跟赵辕同住在一个屋檐下面，总会有意无意的打扰赵辕。食物要见底了，这本身应该是一种争分夺秒、生死时速的斗争，尽量快的离开这个房子才是最重要的。但是就连赵辕也萌生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就这样也不错的想法。

　　门外本身已经薄薄一层的雾气渐渐地加深了又好像赵辕刚醒之际，浓稠的像是液体，黏液一般恍若一伸手就能沾染一身甩也甩不掉。

　　赵辕跟林戟都没有注意到门外的异象，只是岁月静好，和谐的相处着，沉醉在这个梦里。

　　两天时间，两个人，弹指一挥间，又恍若隔世。回忆是有趣的，但是赵辕知道林戟每日看着自己，这件事可算不上有趣。

　　林戟以为时机差不多了。

　　打开门，看见浓稠的马上就要流进来的雾，惊异了一瞬，很快反应了过来。苦笑挂着嘴边，转头看向赵辕，他知道赵辕看见了，这次失败了，雾依然在，赵辕逃不出的牢笼还在。

　　赵辕也很是诧异，他也不是一直在回忆过去无知无觉，对现在无知无觉。他观察过，明明之前窗外的雾都淡了。可是现在雾却变浓了，一定有什么问题。

　　赵辕拍了拍林戟的肩膀，无所谓的笑笑：“五天变两天而已，而且我一个人在这种环境下，估计一天就要疯了，还多亏了你陪了我这两天呢。”

　　林戟觉得是自己影响了结果：“对不起，小呆。怪我，沉溺于现在，影响了...雾。”

　　赵辕愣住了，久久的愣住了。人呆呆的站在那里，好像有些记忆要破土而出，可却摸不到，看不透。头好痛，小呆，不对，最开始不是这个名字，是小軑（发音同代），但这个名字没人知道才对，毕竟只是个玩笑罢了。

　　精神恍恍惚惚，好像看到了一轮太阳，晃得自己睁不开眼，模模糊糊的一个身影，吵吵闹闹的叫嚷着“小辕，老辕行了吧，对不起。我再也不说你名字像姑娘了，再也不叫你圆圆了，还不行吗？”

　　眨眨眼睛，换了一个场景，面前的人个子高高的，背着光，五官看不清，但声音却清晰的传来：“叫你小軑。车大軑，你就是M区第五中学，最靓的仔。这个不女孩子了吧，我为了这个名字查了好多典籍呢。”

　　“去你的，什么小代，不行，听着跟干代练的似的，有没有更好听的。”赵辕听到自己的声音，“我是真的受够了什么小辕，老辕的，听着像在叫猴子。”

　　“哎哎哎，就叫小轪吧，这名字可厉害了，我取得这个名字可是汇聚了天地灵气，听说过古人取字没，那是成年才能有的，你没成年呢，就有了。我这个采用的是同义法，你的辕字是车上的木头，我这个轪字，一看也是车上的，估计是在说车大，多完美。说你大呢！”那身影调笑着微微低了下头，好像在看某个部位，实际上看不清五官，“不过听着确实像代练的名字，小呆吧，可爱一点。哈哈哈哈”那人捂着肚子爆笑出声。“滚。”赵辕大声叫嚷着，追着打了起来。

　　耳边的声音跟回忆里的声音，莫名其妙的重叠起来。林戟焦急的晃着赵辕，叫喊着他的名字“小呆，小呆。怎么了？”

　　赵辕眨了眨眼睛，清醒过来了。一段没头没尾的回忆，看不清人脸，好像是初中又应该是高中。“没事，没事。你怎么突然叫我小呆啊。”

　　林戟也愣了一愣，结巴起来：“辕...赵辕。不好意思啊，刚刚叫错了。”其实赵辕觉得比起结巴更像是忘了，忘了我叫什么。

　　“没叫错，曾经是有人这样叫过我的，不过如果你没这么喊我的话，我都忘了。”赵辕若有所思，面上看起来很是平静。

　　心里确实一点都不如表现平静，难道又是雾之后自己失去的记忆，是自己告诉他的吗？可是如果不是林戟提起自己都忘了，曾经还被人这样叫过，毕竟妥妥的黑历史啊。

　　算了，马上就要死了，如何知晓其实也不那么重要了。“跟我说说你的过去吧。反正估计也没几天活路了。”赵辕躺着沙发上一副看淡风云，了却生死的模样。

　　“你不是都知道吗？父母离异，逃学辍学。”林戟漫不经心的说到，顺便点了支烟。这是遇见林戟这三天，唯一的一支烟。

　　赵辕感觉有些愧疚，但是实在是想做一个明白鬼。“那跟我说说现在究竟是个什么情况吧？雾是什么？还是说可以创造点食物？”

　　林戟吐出一个烟圈，叼着烟声音也跟着缭绕的烟雾变得朦胧起来：“还没到绝路呢？不许问跟雾相关的问题，不用创造。”叹了口气，实在是不知道怎么打消赵辕的好奇心，只能用过去来掩盖现在：“其实我的过去没什么好说的，10岁老爸的债主找上门，我妈才知道，我爸吹的天花乱坠的投资，说是投资其实是赌博。偶尔胡一把，就说是分红，就是赌的不大很克制，具体什么时候染上的也不好说。”

　　说着，林戟也坐下来，目视着前方，眼神没什么焦距，烟气模糊了他的轮廓，声音没什么起伏：“东窗事发是因为被人做局了，小三找上门来，说催债的老板找上了她，不得已来找我爸，钱给了就走，我妈知道之后没疯，但也差不多了。两个人的婚离得很不体面，我老爸失去了资金来源，雪球越滚越大，我也就荒废了学业。留下了个一地鸡毛的家，分文没有的我跟想靠赌翻身的爹。”

　　说到这了嗤笑了一声，抖了抖烟灰继续说道：“剩下的就是你知道的了。上不了学，没钱吃饭。初中能打些黑心老板的工，勉强吃饱。初中毕业就四处漂泊赚钱去了。成年之后我去查了查，那个小三是凭空出现的，我爹唯一值得称道的就是没出轨吧。”

　　似乎是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了，话锋一转：“之前的世道毁了也不错，对我来说，如获新生呢！”说到最后他竟然带了笑意，斜着睨了赵辕一脸：“不过对于高材生而言，就不那么好了吧。”

　　赵辕看着眼前的人，本来都想安慰他两句了，听到最后一句话把自己刚刚的感动都收回来，这人还真是不值得同情，都说到这里了还不忘奚落自己。

　　不过现在这个情况，所有的一切都已经无所谓了，赵辕故作轻松的躺下，环抱起手臂笑着说：“你走吧，你能在雾里行走，肯定知道怎么离开，别管我了。餐边柜里应该还有些零食，你吃饱了就走吧。不过等我睡着你再离开。我睡着很快的，晚安。”说罢闭上眼睛，佯装睡觉。

　　林戟看着赵辕闭上的眼睛跟颤抖的睫毛没说话，他理解赵辕，赵辕一直是这种人，自立自强，什么事情都想自己扛。可还是很生气，狠狠地把烟头按在地上，一言不发地盯着赵辕，因为他发现赵辕从来不把他说的话当做一回事。他明明说了还没到绝望的时候，但是赵辕就是不相信。

　　林戟拿出手机发了条信息，起身开门离开了。

　　赵辕睁开眼睛，望着天花板，小声说话：“怎么这么不听话，吃饱了再离开啊。”

　　赵辕站起来，站在窗边，他想看看，能不能看到林戟。果然看不到啊，他失望的坐回去，其实从林戟的只言片语中，他已经知道了怎么离开。

　　可是思想是最难控制的一件事，尤其赵辕丰富的发散思维，让他很难保持高度的专注，雾的存在一直在干扰他，他总会怀疑雾里有怪物，但是现在他在努力的想好事。因为他希望至少在这片受他影响的雾里，林戟可以安安稳稳的离开。

　　至于自己，总有办法的吧，总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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