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要救你啊

　　工作日，市医院里依旧人满为患。
　　万娴和路玥排上号坐进会诊室里，紧张的心情总算因医生不急不躁的态度平复下来。

　　“两根肋骨中度骨裂，手臂撞击伤，还有轻度脑震荡……看你这女士打扮挺稳重的，跟人打架了？”
　　医生放低胶片，透过眼镜片审视两人，万娴率先低下头去听训，有些心虚。
　　要不是她早上那一跤，可能也不会是这种局面。

　　“又是仗着年轻不当回事，知不知道很多大病都是从小毛病演变的？”
　　“更何况你这已经不是小问题了。”
　　“是，是，对不起。”
　　万娴将头低得更狠，她垂首站在旁边，眼角的余光里看着路玥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登时有些来气：
　　凭什么啊？
　　虽然、虽然造成她骨裂还脑震荡的人是自己，但她对她的身体不上心，那不也是有错吗！怎么只有自己感觉被教育啊。
　　万娴向来就不会在情绪上委屈自己，她这边想着，就已经偷偷伸出两根手指，轻掐一下路玥的胳膊泄愤。
　　察觉路玥胳膊一紧，这样的反应很快取悦了她，她接着跟路玥对视，神色谴责又得意洋洋。

　　医生叹了口气，头发颜色好像都比刚才白：“能不能好好听一听我讲话？现在我讲的可是健康问题，这不是闹着玩的。”
　　“我知道了医生，我一定按时吃药，好好休息调理。”
　　路玥边说着，边按住万娴的手滑下去轻轻捏了一下。万娴顿住，刚挣扎一下，瞬间被桎梏得更紧。
　　这也不必如此报复她吧？
　　当众拉拉扯扯，像话吗？一点也不认真听医嘱！
　　碍于权威在场，万娴的小动作根本脱不开身，只能憋着一口气忍着，好在医生终于放行。
　　“行了，就这些吧，下去缴费取药，过两周或者有什么不适及时复查。”
　　“好，谢谢医生。”

　　两人拿着单子走出会诊室，万娴把自己的手从路玥那抽回，抢着缴费。她拿手机扫了码放下单子，闲下来的手又犹豫着放在平顺的衣摆上，用力将衣服抻得更平。但同时，她无处可栖的视线也落在路玥空荡荡的手上，仅仅划过去一眼，仿佛就能感觉到那种黏黏糊糊又非常温暖的触感。
　　诡异的，令人脊背发毛的，但同时又有点熟悉的。
　　这太可怕了。
　　她头一次觉得牵手这个动作，这么有存在感。
　　万娴猛地攥紧手机，赶紧去药房。身后像是被凶兽追赶一样，她的脚步也快起来。
　　快，快点，再快点。
　　只要帮路玥解决好受伤的事，她至少也能多在自己的小工作室里一个人安静地呆一段时间。

　　“稍微、走慢一点可以吗？”
　　人在没确诊什么情况前，总是更中气十足些。万娴听着这比来之前突然虚弱一大截的声音，心中又多愧疚几分。她默默地放慢了脚步，扭头向后看，看到对方苍白着脸，一手掌不自觉捂着胸肋，脚步迟缓，她不由自主地往回走迎路玥来。
　　“我只是，觉得早排队早拿到药而已。”她小声说着，低着头，“我会等你，你不用急。”
　　“嗯。”
　　万娴耳里，路玥的声音沾上了苦涩的滋味，有点像是忍住不哭的颤抖。她抬头确认地看看，什么也没看出来，却又顿时心里一百个不是滋味：她明明什么也没做，却正因为她什么也没做。

　　两人相互搀扶般慢悠悠地下楼，万娴主动包揽了所有杂事，肘间挎着两人的包和一大袋药，有些恍惚。
　　她恨路玥的时间，跟她们一起相处的时间一样长久了。
　　久到她几乎忘了，那时她们一起寄宿，后来考大学，也要投到一个城市，再后来大学期间为了方便发展，申请走读在外面一起租住……
　　她那时浑身都是一无所知的傻气，一个人背井离乡的，生病了也是路玥陪同。医院那电梯停用的时候，她是被一步步背上去又背下来的。
　　她做看护，好像，是没有路玥做得好。
　　万娴默默地得出结论，又瞥路玥一眼。
　　不过这也不怪她啊，人家上面骨裂了，她背人万一震得更不好了呢，所以，现在她就是最好的。

　　然而，万娴的自满在医院外看到停车等待的萧霏时迅速消褪，她马上一瞥身旁的路玥，瞬间松了手把“看护权”交给萧霏，自己顺手把药品扔到后座，大敞后车门等着。
　　这一系列动作迅如闪电，萧霏双手托着路玥的胳膊，脸上看上去有些迷茫，等她好似反应过来要扶着路玥进去，反被路玥拍了拍胳膊拒绝，只让她安心去开车。

　　万娴等着路玥坐进去再关车门等得有些不耐烦，终于等到她走过来了，比起她的声音，倒是沾了点消毒水味道的复杂香型先扑过来又粘住她，紧接着，万娴的手就被路玥拉着往下扯了扯。
　　“我没喊她等。”
　　万娴低下头。
　　“坐后面吧，前面放药了。”
　　万娴边听着她解释边从后面往前看一眼，恰好见萧霏憨憨地笑着解释“是，路总放我假，我自发想再送路总一趟再下班休息”，而万娴原本想去的副驾上，俨然是座小山。除了“山顶”上是刚刚从医院拿出来的药外，其他都是各类滋补用品，把空隙都占满了。
　　“……”这就是送她们来后，到她们出医院大门前这段时间的购物战绩吗？
　　好员工。
　　万娴默默地坐了进去。

　　前后间隔很快升起挡板，在这由设计促成的安静空间里，关住了奇迹才换来的交集点。
　　尽管交集的两个人坐得极远，如果可以，都够架座鹊桥。

　　万娴略微出神，手边一痒，她缩了一下，不知道旁边作弄她的罪魁祸首想怎么样，以不动应万动。
　　“渴不渴？”
　　“……还好。”
　　万娴没转头，刚对着空气回应完，面前就递过来杯水。水里有几片花瓣，因着递东西的缘由上下浮沉，看着就勾得人多几分干渴。本来不想喝的，结果就因为它这一勾，她不由自主地就接过了杯子，隔着杯壁，还能感觉出水的热度。
　　万娴喜欢喝这样加了东西的调味水，但也没那么讲究，她到底很意外于不喜欢这种东西的路玥会在商务用车里也备着，也突然对路玥的财力有了实感。
　　最诡异的是，居然是时隔六年多几天，她才感觉到。
　　“谢谢。”
　　她抿了一口。

　　“你……工作室都弄好了？”
　　“嗯。”万娴看向她，“暂时不会走。”
　　“哦、哦？！”
　　万娴被她诧异地看得有点不自然，轻咳一声：“至少在你伤好之前。”
　　“你要是觉得自己能行，那就算了。”
　　“……哦。”路玥试着抬抬胳膊，忍着脸上抽抽，勉强笑一声，“我应该能行。”
　　“你还是忙你的……”
　　“算了吧。”
　　万娴放下杯子凉凉打断，正准备再说两句，就感觉车好像停着不动了。
　　车门打开，萧霏笑盈盈的，还拎着大包小包。

　　作为后排两人中唯一那个健康的，万娴赶紧下去帮忙腾手，结果最后在萧霏的极力劝说下，只来得及抢拿下小小的一袋药。
　　“万娴姐，谢谢您帮我拿东西，不过我作为路总身边的助理，能负重都是特别普通的技能了，这些本来就是我没注意弄多了，怎么能让您来为我的不理智行为买单。”
　　“娴姐，我以前就听路总提起过您，您一看就很有艺术气息。”
　　“……”
　　从地下车库到家门，萧霏说了一路。万娴听得头痛，忙把求助的目光对向路玥。
　　“是这样。”
　　路玥跟着点头，“今天给你补贴。”
　　“打车走吧，走报销。”

　　萧霏本来还准备多聊几句，听到路玥发话，当即“哦”一声溜走。
　　家门口堆了这堆东西，只剩下两人大眼瞪小眼，一起沉默。

　　“萧助理，很活泼。”
　　万娴憋出来一句感慨，蹲下去看着五花八门的炖品，随机抽出一样。
　　“以形补形，中午你不如吃这个？”

　　“……你要做？”
　　“有问题吗？”
　　万娴拿眼神审度路玥，“你这样让你来，我也太不是人了。”

　　“放心吧，照着步骤做，吃不死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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