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铜雀台里藏杀机
官渡大胜的消息传回许都时,王熙凤正在查账。
春杏跌跌撞撞跑进来,脸涨得通红:“姑娘!赢了!丞相赢了!”
王熙凤手里的笔顿了顿,墨汁在账本上晕开一小团。她放下笔,抬头问:“怎么赢的?”
“火烧乌巢!”春杏喘着气,“袁绍的粮仓给烧了,大军全垮了,听说杀了七万多人……”
王熙凤静静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等春杏说完,她才问:“丞相什么时候回来?”
“已经在路上了,说是先到邺城,再回许都。”
王熙凤点点头,继续低头看账。春杏愣在那儿,有点摸不着头脑——这么大的喜讯,姑娘怎么一点不高兴?
其实王熙凤不是不高兴,只是早在意料之中。她更关心的是,赢了之后怎么办。
果然,几天后曹操的军令到了——不在许都停,直接去邺城。王熙凤也得去。
收拾行李的时候,秋梨小声问:“姑娘,邺城……比许都大吗?”
“差不多。”王熙凤叠着衣服,“但那是袁绍的老窝,现在归咱们了。”
马车走了三天,到邺城时是个阴雨绵绵的午后。城墙上还留着战斗的痕迹,有些地方的砖石塌了,工匠正在修补。街道倒还算整洁,商铺大多关着门,行人不多,个个行色匆匆。
曹操的临时府邸是原来袁绍的府宅,占地极大,亭台楼阁,雕梁画栋,比许都的曹府气派多了。王熙凤被安排在西南角的一个小院,叫“竹韵斋”,院里真的种了一片竹子,雨打竹叶,沙沙作响。
安顿下来第二天,曹操召见。
王熙凤到书房时,曹操正和几个将领说话。见她进来,众人停了话头,目光齐刷刷看过来——有好奇,有打量,也有不加掩饰的不屑。
“都下去吧。”曹操摆摆手。
将领们退下,书房里只剩他们两人。
“坐。”曹操指了指旁边的椅子,“这一路辛苦了。”
“不敢说辛苦。”王熙凤坐下,“丞相叫我过来,是有事要吩咐吧?”
曹操从案上拿起一卷图纸,摊开。是一张建筑图,画得密密麻麻,亭台楼阁,水池园林,规模宏大。
“这是铜雀台。”他说,“我打算在邺城修这个台子,显显战功。你在江南见过大园子,这事交给你来管,怎么样?”
王熙凤接过图纸细看。图上标着主台、配楼、回廊、花园,还有歌舞厅、宴会厅、藏书阁等等,确实是个大工程。
“我愿意尽力。”她说,“不过需要人手、钱财、材料,还有……一些能自己做主的权力。”
“人手你从府里挑,工匠去街上雇。钱从邺城府库出,每个月报一次账。做主的权力……”曹操看着她,“台子怎么建,你说了算。但三个月后,我要看到个大模样。”
三个月。王熙凤在心里算了一下,时间很紧。
“我明白了。”
从书房出来,王熙凤直接去了府库。管库的是个中年文吏,姓刘,听说她要查账调钱,眼神有点飘忽。
“姑娘,这……府库的账,得先往上报……”
王熙凤亮出参军事令牌:“丞相亲自让我管造铜雀台,所有花销优先。刘先生要是不信,可以去问丞相。”
刘先生连忙摆手:“不敢不敢。只是府库刚打过仗,账目有点乱,姑娘要看,得容我整理整理。”
“不用整理。”王熙凤说,“我现在就看。”
她在库房外间坐下,让刘先生把近三个月的出入账都搬来。账本是竹简,堆了半人高。王熙凤一卷卷翻看,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漏洞百出。有重复记账的,有数目对不上的,还有几笔大额支出,只写“军里用”,没写具体干什么。
“刘先生。”她抬起头,“这些账,您平时就这么管的?”
刘先生额头冒汗:“刚打完仗,实在忙不过来……”
“忙不过来,就换个能忙过来的人。”王熙凤语气平淡,“从今天起,府库的账我要亲自看。每笔支出,必须写清楚明细,有经手人签字,有收货的凭证。做不到的,一分钱也别想支走。”
刘先生脸色发白。
王熙凤不再理他,继续看账。看到傍晚,心里大致有了数——邺城府库被袁绍败军抢过一次,又被曹军接管,中间猫腻不少。但她现在没空细查,建台要紧。
第二天,她开始招人。
凤翎卫的孩子们被她带到了邺城,阿平、小翠、还有几个机灵的,分头去市集打听——哪家的木匠手艺好,哪家的石料便宜,哪家的工匠老实肯干。
她自己则换了身普通衣裳,带着秋梨去了工匠聚集的西市。
西市很热闹,铁匠铺叮叮当当,木工作坊飘出刨花香,石匠场子里堆着大大小小的石块。王熙凤一家家看过去,不急着雇人,先看他们干活。
她看中了一个老木匠,六十多岁,手很稳,做的榫卯严丝合缝。还有个年轻石匠,力气大,刻的花纹很精细。最让她感兴趣的是个瓦匠,四十来岁,沉默寡言,但砌的墙又直又平,据说会一种特别的防水工艺。
“老师傅贵姓?”她问老木匠。
“姓鲁,人都叫我鲁班头。”老木匠头也不抬。
“鲁班头愿意接大活吗?铜雀台的木工活。”
鲁班头这才抬头看她,眼神疑惑:“姑娘是……”
“丞相府管事的。”王熙凤说,“工钱按市价加三成,包吃住,但工期紧,手艺不能马虎。”
鲁班头想了想:“我得带几个徒弟。”
“可以,但人要老实,手艺要好。”
就这样,王熙凤在西市转了两天,雇了二十多个工匠,木工、石匠、瓦工、漆匠都有。她还特意找了个懂机关的老者,姓墨,据说是墨子后人,会做各种精巧机关。
人齐了,开始动工。
铜雀台选址在邺城东南,临着漳河,地势高,视野开阔。王熙凤每天早出晚归,在工地上盯着。她把当年贾府建大观园的经验都用上了——哪里该挖池引水,哪里该堆土成山,哪里该留出暗道,哪里该设置暗室,心里都有数。
特别是那些暗室和暗道,她设计得很巧妙。有的藏在假山里面,有的在回廊地板下,还有的在壁画后面。墨老看了图纸,连连称奇。
“姑娘这些设计,不像是普通的园子。”他试探着问。
王熙凤笑了笑:“这乱世,多给自己留条后路,总是好的。”
除了建台,她还在做另一件事——招揽奇人。
这事她做得隐蔽。通过工匠们的关系,她认识了各种各样的人。有个叫时七的年轻人,瘦小精干,据说能飞檐走壁,夜里走路没声音。还有个姓安的老大夫,医术高明,尤其擅长治外伤。还有个乐师,姓乐,会各种乐器,还能模仿鸟叫虫鸣。
王熙凤把这些人悄悄招入凤翎卫,不让他们在台面上露面,只负责暗中打探消息、传递情报、处理特殊事务。
铜雀台建到一半时,出了一件事。
那天王熙凤正在工地查看进度,曹洪急匆匆来找她。
“凤姑娘,丞相让你去一趟。”
“什么事?”
“袁熙跑了,但他老婆没跑掉。”曹洪压低声音,“甄宓,河北第一美人。丞相让你去安置她,就安排在铜雀台的别院。”
王熙凤心里一动。甄宓这名字,她听说过——袁绍二儿子袁熙的老婆,因为长得美,在河北很有名。
她跟着曹洪来到临时关押俘虏的地方。那是个小院,门口有兵士把守。走进去,院里站着个女子,背对着门,身姿窈窕,穿一身素白衣裙,头发简单挽着,插了支木簪。
听到脚步声,女子转过身来。
王熙凤第一次见到甄宓,饶是她见惯了美人,也不由得愣了一瞬。确实是极美的容貌,肌肤胜雪,眉目如画,尤其那双眼睛,清澈得像两汪秋水。但美中带着憔悴,眼下有淡淡的青影,嘴唇也没什么血色。
“甄夫人。”王熙凤开口。
甄宓看着她,眼神平静,没什么情绪:“夫人是?”
“我姓王,奉丞相的命令,来安置夫人。”王熙凤说,“请夫人跟我来吧。”
甄宓没多问,跟着她出了院子。两人上了马车,一路无话。到了铜雀台,王熙凤把她带到别院——那是台子东侧的一个独立小院,已经收拾干净,家具齐全,还配了两个侍女。
“夫人暂且在这里住下,缺什么尽管说。”王熙凤道。
甄宓在院里走了一圈,看了看屋子,转身对王熙凤微微一笑:“有劳王夫人费心了。我在河北时,就听说夫人手段厉害,今天一见,果然不假。”
这话说得温柔,但王熙凤听出了里面的刺。
她也笑了:“妹妹过奖了。这乱世,不过是求个活路罢了。妹妹既然来了这里,就安心住下——听话的人,总是活得长久些。”
甄宓笑容不变,眼神却冷了一分:“谢谢姐姐提醒。”
王熙凤点点头,转身走了。走出院子时,她对守门的侍女低声吩咐:“好好伺候,也好好看着。有什么动静,随时告诉我。”
铜雀台建得很快,两个月就初具规模。主台三层,高十几丈,飞檐翘角,气势恢宏。配楼、回廊、花园也都建得差不多了,只剩些内部装饰。
曹操来看过一次,很满意。
“比我想的还好。”他说,“尤其是这些暗室、暗道,想得周到。”
王熙凤陪他在台上走了一圈,指着各处解说。走到一处假山前,她按了某个机关,假山移开,露出一个密室入口。
“这叫‘风月鉴’。”她说,“用来放重要的文书档案。机关只有我知道怎么开。”
曹操点头:“很好。”
台子建好后,曹操决定办个宴会,庆祝铜雀台建成,也庆祝官渡大胜。
宴会那晚,铜雀台灯火通明。主台上摆了数十桌,文武官员、邺城名流都来了。歌舞伎在台上翩翩起舞,乐师在旁奏乐,酒杯碰来碰去,热闹得很。
王熙凤坐在曹操左下首,穿一身深青衣裙,头发梳得整齐,只簪了支玉簪。她很少喝酒,多数时候在观察。
观察来赴宴的人,观察他们的表情、举止、交谈。凤翎卫的孩子们扮作侍者,在人群中穿梭,耳朵竖得高高的。
宴到一半,新一批舞姬上台。这批舞姬有十二人,个个身姿曼妙,脸罩轻纱。乐声起,她们随乐起舞,舞姿很美,但王熙凤的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她看出不对劲——这些舞姬的步伐,太稳了。普通舞姬跳舞,步伐轻盈,但这些人,每一步都踏得实,落地没声音,像是练过武的。
她悄悄对身后的阿平使了个眼色。阿平会意,转身离去。
舞跳到高潮,领舞的舞姬忽然一个转身,手里多了一把短剑,直刺向曹操!
几乎同时,其他舞姬也纷纷亮出兵器。
“有刺客!”曹洪第一个反应过来,拔刀挡在曹操身前。
场面大乱。官员们惊慌失措,有的往桌下钻,有的往外跑。护卫们冲上来,跟刺客打成一团。
王熙凤没动。她看见领舞的舞姬武艺高强,连伤三名护卫,眼看就要冲到曹操面前。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几支弩箭从暗处射来,正中舞姬手臂和腿。舞姬惨叫一声,倒地不起。
其他刺客也被一一制服。
阿平从暗处走出来,手里拿着一把弩——那是王熙凤让墨老特制的,小巧,射程不远,但近距离威力不小。
“全部拿下!”曹操下令,脸色铁青。
刺客被押下去,宴会自然进行不下去了。宾客们惊魂未定地散去,只剩曹操和几个心腹留在台上。
王熙凤让人把领舞的舞姬带到面前。
舞姬被绑着,跪在地上,面纱已经掉了,露出一张清秀的脸,二十出头,眼神凶狠。
“谁派你来的?”曹操问。
舞姬咬牙不答。
王熙凤蹲下身,看着她:“你是袁绍的旧部?”
舞姬眼神闪了一下。
“家里还有亲人吗?”王熙凤又问。
舞姬终于开口,声音嘶哑:“都死了……被袁绍害死的。”
“那为什么还要为他报仇?”
“不是为他报仇!”舞姬激动起来,“是为我爹娘!我爹原来是冀州别驾,因为劝袁绍减税,被活活打死了!我娘……我娘上吊死了!袁绍是死了,但他儿子还在,他的部将还在!我要杀光你们这些曹贼!”
王熙凤静静听完,转头看曹操:“丞相,这个人交给我来处理吧。”
曹操看了她一眼:“随你。”
王熙凤让人把舞姬带到“风月鉴”密室。她亲自给舞姬松了绑,倒了杯水。
“你叫什么名字?”
“……红绡。”
“红绡。”王熙凤念了一遍,“你恨袁家,也恨曹家,无非是因为他们害了你家人。但你想过没有,你杀了一个曹操,还会有下一个曹操。这乱世,不是你杀几个人就能改变的。”
红绡看着她,眼神复杂。
“我给你两条路。”王熙凤说,“第一,我现在放你走,但走出这个门,你是死是活,跟我没关系。第二,留下来,为我做事。我不保证能让你报仇,但我能让你活下去,活到看见这乱世结束的那天。”
红绡沉默了很久。
“为什么……不杀我?”
“因为杀了你,没什么用。”王熙凤实话实说,“但你活着,也许有用。你自己选。”
红绡低下头,肩膀微微颤抖。良久,她抬起头,眼中还有泪,但多了点别的东西。
“我……选第二条。”
王熙凤点点头:“好。从今天起,你就是凤翎卫的人。过去的事,都忘了吧。”
她让人带红绡下去安置,自己回到台上。曹操还在那儿,站在栏杆边,看着夜色中的邺城。
“处理好了?”他问。
“好了。”王熙凤站到他身边,“是个可怜人,可以用。”
曹操侧头看她:“你倒是会收买人心。”
“不是收买,是各取所需。”王熙凤说,“她需要活路,我需要人手。又给好处又立规矩,才能让人死心塌地跟着。”
曹操笑了:“这话说得实在。”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看着远处邺城的点点灯火。夜风吹来,有点凉。
“这铜雀台,”曹操忽然说,“建得值。”
王熙凤没接话。她心里想的是另一件事——台子建好了,戏台搭好了,接下来,该唱什么戏?
“丞相。”她开口,“邺城刚平定,人心还没归附。除了庆功宴,也该做些别的事。”
“比如?”
“比如,开粮仓放粮,减免赋税,选拔本地有才能的人。”王熙凤说,“袁绍在这里经营多年,根基深。要是光用强硬手段,怕会出乱子。”
曹操点点头:“这事交给你和文若(荀彧)去办。”
“是。”
又站了一会儿,王熙凤告退。走下铜雀台时,她回头看了一眼。高台巍峨,灯火阑珊,像一头巨兽蹲在夜色中。
红绡跟在她身边,换了身普通衣裳,脸色还有些苍白。
“主人……”她轻声问,“我们回哪儿?”
王熙凤收回目光,看向远处。
“回竹韵斋。”她说,“明天还有一堆事呢。”
走了一段,她忽然停下,转头看红绡:“对了,你会武功,教教凤翎卫那些孩子。这乱世,多点本事,总是好的。”
红绡一怔,随即点头:“是。”
回到竹韵斋,已经很晚了。春杏和秋梨还在等,见她回来,连忙端来热水。
王熙凤洗了脸,坐在梳妆台前卸簪环。铜镜里映出她的脸,有些疲惫,但眼神很亮。
今天这一场刺杀,让她更清楚地看到——这乱世,到处都是危险,也到处都是机会。
她想起甄宓,想起红绡,想起那些在宴会上惊慌失措的官员。每个人都在挣扎,都在寻找自己的位置。
她吹熄灯,躺下。黑暗中,嘴角微微扬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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