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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的法庭会和控制的守夜人
家族月度会议的会议室位于陆氏主宅东翼,一间挑高七米的厅堂。长条红木桌足够坐下三十人,两侧墙壁挂着陆家历代家主的肖像,每一双眼睛都向下凝视,像沉默的审判官。
陆承屿踏入会议室时,距离十点整还有三分钟。他穿着黑色西装,白色衬衫,没有打领带——一个微妙的反抗信号。林宇澈跟在他身后一步的距离,同样一身黑,但更挺括,更像某种铠甲。
二伯陆明远已经到了,坐在长桌左侧第三个位置,那是他多年来的固定席位。他正在看一份文件,神情专注,仿佛今天的会议只是又一个寻常的家族事务日。但陆承屿注意到,他翻阅文件的手指关节微微发白。
其他成员陆续到场。四叔陆明轩不在——据说今早突然“身体不适”去了医院。三姑陆明雅来了,带着她一贯的挑剔表情。还有一些旁系的叔伯、堂兄弟,每个人都戴着自己的盘算和面具。
陆承屿的父亲陆明德坐在主位,面无表情。当陆承屿走进来时,他们的目光短暂相接,父亲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承屿来了。”二伯抬起头,笑容温和,“听说你最近在研究家族历史?年轻人多了解家族是好事。”
试探。一如既往的试探。
陆承屿在父亲右侧的座位坐下——那是继承人的位置,他二十岁生日后才正式获得这个资格。林宇澈没有坐,而是站在他身后的墙边,像一个忠诚的影子。
“只是在整理母亲的遗物。”陆承屿回答,声音平稳,“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
二伯的笑容凝固了半秒:“哦?苏婉留下不少音乐手稿吧?她确实是个才女。”
“不止手稿。”陆承屿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份文件,放在桌上,“还有一些……账目记录。关于七年前家族几个项目的资金流向,很有意思。”
会议室里的空气瞬间凝固。
所有目光都聚焦在那份文件上。薄薄的几页纸,在红木桌面上显得单薄,却像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
二伯的眼神冷了下来:“家族财务文件?承屿,这些不是你该接触的东西。”
“如果涉及我母亲的死,就是我的事。”陆承屿抬眼直视他,“二伯,您不觉得奇怪吗?母亲去世前后,您在海外账户里突然多出八百万资金,来源正是那几个项目挪用的款项。”
窃窃私语声在会议室里蔓延。旁系的几个叔伯交换眼神,三姑的眉头皱得更紧。
二伯放下手中的文件,身体向后靠进椅背,姿态依然从容:“承屿,我知道你对母亲的去世一直难以释怀。但把财务问题和那场悲剧联系起来,是不是有点……偏执了?”
“偏执?”陆承屿笑了,那笑容里没有任何温度,“那我们谈谈更偏执的事。比如,您和市司法鉴定中心李副主任的‘友谊’。比如,您请求修改我母亲尸检报告的那份内部备忘录。比如,您为了让一个目击者失忆,安排他接受实验性药物治疗——”
“够了!”二伯猛地拍桌站起,脸色铁青,“陆承屿,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这是诽谤!是对长辈的侮辱!”
“是真相。”陆承屿也站起来,两人的目光在长桌上方交锋,“而且我有证据。每一笔转账记录,每一份修改申请,每一页医疗记录。需要我现在投影给大家看吗?”
他看向林宇澈。林宇澈点头,走向会议室角落的投影设备。
“等等。”父亲陆明德终于开口,声音低沉但充满威严,“承屿,这些指控很严重。你确定你有确凿证据?”
“我确定。”陆承屿转向父亲,“而且不止这些。母亲去世前留下了一份录音,清楚地说明她知道二伯的阴谋,知道自己的生命有危险。她还留下了一本日记,记录了她七年来搜集的所有证据——从非法交易到权钱交易,到可能涉及的人命。”
会议室里一片哗然。三姑陆明雅忍不住开口:“承屿,这些话不能乱说!陆明远是我们二哥,是家族的重要支柱——”
“正因为他是重要支柱,才更危险。”陆承屿打断她,“三姑,您还记得六年前您负责的那个地产项目突然失败吗?损失三千万。当时调查报告说是市场变化,但母亲的日记里写着,是二伯暗中操作,把资金转移到了自己的海外账户。”
三姑的脸色变了。她看向二伯,眼神里充满质疑。
“还有五叔。”陆承屿转向长桌另一端一个沉默的中年男人,“您儿子当年酒后驾车肇事,对方家庭突然撤诉,您一直以为是运气好。但其实是二伯动用了司法关系,条件是您支持他在董事会的一个提案。”
五叔的手指收紧,指节发白。
陆承屿的目光扫过会议室里的每一个人:“在场每一位,或多或少都受过二伯的‘帮助’,或者被他抓住了把柄。这就是他的控制方式——用利益笼络一部分人,用秘密威胁另一部分人。而最终目的,是彻底掌控陆家,清除所有障碍,包括我母亲,包括我,包括任何敢于质疑他的人。”
投影仪启动了。白色的光束打在对面墙上,第一张图片是二伯海外账户的流水记录,红圈标出几笔大额转账。
第二张是尸检报告修改申请的扫描件,陆明远的签名清晰可见。
第三张是MN-7药物使用记录,患者姓名“林澈”,医生签名“李振华”。
第四张是母亲日记的其中一页,上面详细记录了二伯与某个地下钱庄的联系方式。
会议室里死一般寂静。只有投影仪散热风扇的轻微嗡鸣。
二伯站在那里,脸色从铁青转为苍白,又慢慢恢复平静。他居然笑了,那笑声低沉而怪异。
“精彩。”他鼓掌,缓慢而用力,“承屿,你真的长大了。比你父亲更有手段,比你母亲更大胆。我该感到欣慰吗?陆家的继承人终于有了獠牙。”
他走向投影墙,挡住那些影像,转身面对所有人。
“但是,孩子们,你们真的相信这些‘证据’吗?”他的声音温和下来,像一个失望的长辈,“一个精神不稳定的年轻人,拿着一些不知真假的文件,指控抚养他长大的叔叔。而那个所谓的‘监管者’——你们知道他是谁吗?”
他的目光转向林宇澈,眼神锐利如刀。
“林宇澈,原名林澈。七年前因重度脑损伤入院,诊断为逆行性遗忘。但他没告诉你们的是,在那之前,他是一个被地下组织‘守夜人’培养的间谍,专门渗透富贵家族,搜集情报,执行特殊任务。”
会议室里再次哗然。
林宇澈站在原地,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但陆承屿看见他背在身后的手微微握紧。
“我调查了很久才确认。”二伯继续说,声音里带着刻意的惋惜,“当年我发现他在苏婉身边,就怀疑他的目的。我试图阻止,但苏婉太善良,相信了他。后来发生悲剧,我第一反应是他在场一定有问题。我找到他时,他已经受伤失忆,我本可以把他交给警方,但我心软了——他还只是个孩子。”
他走向林宇澈,两人距离不到两米。
“我安排他治疗,给他新身份,希望他重新开始。我甚至同意让他成为承屿的监管者,因为我相信人是可以改变的。”二伯摇头,“但我错了。有些人骨子里就是背叛者。现在他回来了,带着伪造的证据,挑拨我们家族的关系。而承屿,被他蒙蔽,成了他的棋子。”
完美的反击。将指控者变成阴谋家,将证据变成伪造,将真相变成谎言。
陆承屿感到一阵寒意。他低估了二伯的准备,低估了他的应变能力。
“你说谎。”林宇澈终于开口,声音平静但清晰,“我不是间谍,不是背叛者。我是被利用的,被药物抹去记忆的受害者。而你,是施害者。”
“证据呢?”二伯摊手,“除了这些可以伪造的文件,你还有什么?啊,对了,你失忆了。多方便啊——所有的罪恶都可以推给‘遗忘’,所有的指控都可以说成‘阴谋’。”
他转身面对陆明德:“大哥,你相信谁?一个来历不明的外人,还是为家族奉献一生的弟弟?”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陆明德。家族的主宰者,此刻的决定将撕裂这个家族,或者掩盖所有真相。
陆明德缓缓站起身。他看起来比平时更苍老,但眼睛里的光芒锐利如鹰。
“我相信证据。”他说,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也相信时间会揭露一切谎言。明远,你刚才说林宇澈是‘守夜人’的间谍。那么我问你:你是怎么知道这个组织的?”
二伯的表情僵住了。
“守夜人是一个极其隐秘的组织,普通商界人士根本不会听说。”陆明德走向投影仪,换上一张新图片——那是一份通信记录,显示二伯与一个标记为“守夜人联络人”的号码多次联系。
“我调查了七年。”陆明德说,目光锁定二伯,“从苏婉去世那天开始。我知道她在调查你,知道她搜集证据,也知道她最后的选择。但我没有阻止,因为我也在等——等你暴露所有底牌,等你联系所有同伙,等你以为自己已经赢了。”
他从西装内袋取出一个小型录音设备,按下播放键。
录音里是二伯的声音,但不是在这个会议室,而是在某个私密空间:
“……守夜人那边需要再加三百万,确保林澈的治疗和记忆封锁。李医生说MN-7的剂量可以再加大,彻底抹掉他反抗的可能性……”
“……苏婉的日记必须找到销毁,但她藏得太好。不过没关系,只要承屿在我掌控中,日记就算公开,我也可以说是伪造……”
“……家族里那些老东西,一个个都有把柄在我手里。等我正式接管,不听话的全部清理……”
录音停止。
会议室里落针可闻。
二伯站在那里,脸色惨白如纸,所有的从容、所有的演技,在这一刻彻底崩塌。
“你……你录音……”他嘶哑地说。
“就像苏婉录音一样。”陆明德平静地说,“对付你这样的人,需要同样的手段。”
他看向会议室里的所有人:“现在,还有人怀疑这些证据的真实性吗?”
没有人说话。三姑低下头,五叔握紧拳头,其他人都避开二伯的目光。
“陆明远。”陆明德的声音像法官宣判,“你涉嫌挪用家族资金、妨碍司法公正、非法使用违禁药物、以及间接导致苏婉死亡。根据家族章程第十三条,我以家主的身份,暂停你在家族和集团中的所有职务,并移交司法机关处理。”
他按了一下桌上的按钮。会议室门开了,四个身穿制服的人走进来——不是家族保安,是警察。
二伯猛地后退,撞在墙上:“你们……你们早就计划好了……”
“七年计划。”陆明德说,“为苏婉,为承屿,为所有被你伤害过的人。”
警察走上前,其中一人出示逮捕令:“陆明远先生,你涉嫌多项经济犯罪和妨碍司法公正,请配合调查。”
二伯看着手铐,又看向陆承屿,最后看向林宇澈。他的眼睛里充满了疯狂的恨意。
“你们以为结束了吗?”他嘶哑地笑,“守夜人不会放过你们。我失败了,但他们还有无数个我。陆家,你们每一个人,都在名单上——”
手铐合拢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警察带他离开会议室,门在身后关上。
长久的沉默。
然后陆明德转向会议室里的其他人:“今天的会议到此结束。所有人离开前,签署保密协议。今天听到、看到的一切,不得外传。”
没有人反对。人们陆续起身,沉默地离开,不敢看陆明德的眼睛,也不敢看陆承屿。
最后只剩下三个人:陆明德,陆承屿,林宇澈。
陆明德走到儿子面前,看着他,眼神复杂:“你做得很好。比我想象的更好。”
“你早就知道一切。”陆承屿说,声音里没有感激,只有疲惫,“却让我和母亲等了七年。”
“我需要确凿的证据,需要他背后所有的网络。”陆明德说,“贸然行动只会让他逃脱,或者反咬一口。我选择等待,是最艰难的选择,但也是唯一能彻底解决问题的选择。”
他看向林宇澈:“谢谢你保护承屿,也谢谢你愿意面对真相。”
林宇澈微微颔首,没有说话。他的表情依然平静,但陆承屿看见他眼中一闪而过的痛苦——那些被篡改的记忆,那些被药物控制的岁月,不会因为二伯被捕就消失。
“接下来呢?”陆承屿问。
“警方会调查,司法会审判。”陆明德说,“但守夜人那边……我们需要更小心。那是一个我们不了解的对手。”
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花园:“七年前,苏婉发现的不只是明远的罪行。她发现了守夜人组织对大家族的渗透计划。她试图阻止,但代价太大。现在轮到我们了。”
他转身,目光坚定:“承屿,你是陆家未来的家主。林宇澈,你是唯一了解那个组织内部的人。我需要你们合作,找出守夜人的真相,保护家族,也保护你们自己。”
陆承屿和林宇澈对视一眼。在彼此眼中,他们看到了同样的决定。
“我们会做到。”陆承屿说。
陆明德点头,最后看了他们一眼,转身离开会议室。
门再次关上。
现在只剩下两个人,站在空旷的会议室里,站在那些沉默的祖先肖像下,站在刚刚结束的战争和即将开始的战争之间。
“你还好吗?”陆承屿问林宇澈。
林宇澈闭上眼睛,深呼吸,然后睁开:“不太好。但可以忍受。”
“那些记忆……”陆承屿犹豫,“如果药物效果逐渐消退,如果你开始想起……”
“无论想起什么,我都会告诉你。”林宇澈说,走向他,“但无论真相是什么,有一件事不会变。”
“什么?”
林宇澈站在他面前,伸出手,不是握手,而是轻轻抚过陆承屿的脸颊——一个超越监管者与被监管者界限的动作。
“我选择站在你这边。”他轻声说,“不是因为我应该,不是因为我被安排,而是因为我想。因为在你身边,我感觉……我是完整的。即使记忆破碎,即使身份模糊,但在你身边,我知道我是谁。”
陆承屿感到眼眶发热。他抓住林宇澈的手,紧紧握住。
“那我们接下来做什么?”他问。
林宇澈看向窗外,阳光明媚,花园里鲜花盛开,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先处理伤口。”他说,“然后,准备下一场战争。守夜人不会等我们恢复,二伯的同伙不会甘心失败。我们需要更强大,更聪明,更……”
他停顿,看向陆承屿,嘴角勾起一个微小的弧度。
“更疯狂。因为面对疯狂的世界,只有比它更疯狂,才能活下来。”
陆承屿笑了。真正的笑,从眼底漾开的笑。
“那就一起疯狂吧。”他说,“搭档。”
窗外,阳光正好。但两人都知道,阴影从未真正离去。
它只是暂时隐藏,等待下一次机会。
而这一次,他们会做好准备。
用真相,用信任,用那种比疯狂更强大的东西——
在黑暗中依然选择彼此。
二伯被捕后的第三天傍晚,林宇澈开始做噩梦。
不是模糊的、混乱的那种噩梦,而是清晰得像重播的电影画面。他看见自己的手——十六岁的手,更纤细,指节上还有练琴留下的薄茧——握着一根断裂的琴凳腿,木刺扎进掌心,血珠沿着纹理爬行。
他看见琴房里摇晃的灯光,看见二伯倒下的身影,看见母亲苏婉站在钢琴边,脸色苍白但眼神坚定地对他说:“走!林澈,快走!”
然后画面碎裂,变成一片刺眼的白光。白光里有消毒水的味道,有冰冷的手术器械碰触皮肤的感觉,有一个声音在耳边低语:“你会忘记,必须忘记,这是为了你好……”
林宇澈在凌晨三点十七分惊醒,浑身冷汗,左手手腕的旧伤疤隐隐作痛。他坐起身,打开床头灯,盯着自己的手——现在的手,更大,更骨节分明,有新的疤痕和力量。
但那种触感还在。琴凳木头的纹理,血液的黏腻,还有……母亲指尖的温度,在他逃跑前最后一次轻触他的肩膀,像一句无声的祝福。
通讯器里传来陆承屿睡意朦胧的声音:“……林宇澈?你那边……”
“做了个梦。”林宇澈说,声音沙哑,“记得更清楚了。”
几秒钟后,陆承屿的房门被轻轻推开。他穿着深蓝色睡衣,头发微乱,眼睛还没完全清醒,但眼神已经警觉。
“关于那晚的?”他问,走进房间,关上房门。
林宇澈点头。他描述梦中的画面,每一个细节。陆承屿坐在床边安静地听,手指无意识地绞着睡衣下摆,那是他紧张时的小动作。
“所以你确实在场。”陆承屿听完后说,“但没有伤害我母亲,相反,你在保护她。”
“但我逃跑了。”林宇澈的声音里有一丝痛苦,“我留下她一个人,面对昏迷的二伯,面对即将到来的死亡。我本可以留下,本可以……”
“你留下了证据。”陆承屿打断他,“你藏起了她的日记和U盘,你活下来成为证人。如果我母亲真想让你留下陪她赴死,她会说的。但她让你走,因为她知道活着的证人比殉葬者更有价值。”
林宇澈闭上眼睛:“为什么她要相信我?一个十六岁的陌生人,一个可能背叛她的人……”
“因为她看到了你身上的什么东西。”陆承屿轻声说,“善良?勇气?或者只是……一种感觉。有时候人就是会相信直觉,相信那个在关键时刻选择站在对的一边的人。”
他伸出手,握住林宇澈的手。这个动作现在做得越来越自然,像呼吸一样。
“我也相信你。”陆承屿说,“从你抓住我的手,不让我伤害自己的那一刻开始。即使那时我还不知道你是谁,不知道我们的过去有什么交集。”
林宇澈睁开眼,看着两人交握的手。灯光下,他们的手指交错,肤色、骨节、疤痕都不同,却有一种奇异的和谐。
“记忆在恢复。”他低声说,“MN-7的药效可能随着时间在消退。医生说这种药物需要定期维持剂量,但二伯被捕后,我的供应断了。”
“所以你会想起更多。”陆承屿说,“无论是什么,我们一起面对。”
林宇澈点头,但眼神深处有一丝忧虑:“我害怕的不是想起我做了什么,而是想起……我可能是什么人。如果我真的如二伯所说,是守夜人派来的间谍,那我最初接近你母亲的目的可能并不单纯。”
“但你最终选择了她。”陆承屿握紧他的手,“在关键时刻,人性不是由最初的意图决定的,而是由最终的选择决定的。你选择了保护,选择了真相,选择了站在我们这边。这就够了。”
窗外,天色开始泛白,晨光从窗帘缝隙透进来,驱散房间里的黑暗。
陆承屿突然想起什么:“你刚才说二伯被捕后你的药物供应断了。那守夜人呢?他们会不会发现你已经脱离了控制,试图重新……”
话音未落,林宇澈的手机震动起来——不是来电,是某种特殊警报。他的脸色瞬间凝重,抓起手机查看。
屏幕上显示着一个加密信息,只有一行代码:“夜莺归巢,黎明前。”
“守夜人的召回指令。”林宇澈低声说,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动,试图追踪信息来源,“他们发现二伯失败,发现我恢复了部分记忆。”
“什么意思?他们要你回去?”
“或者消灭我。”林宇澈站起身,走到窗边,掀开窗帘一角观察外面,“一个失去控制的工具,要么重新掌控,要么销毁。这是他们的原则。”
陆承屿也站起来,心脏开始狂跳:“现在怎么办?”
林宇澈转身,表情已经恢复了那种冷静的掌控感:“按计划进行。你父亲已经加强了宅邸的安保,但守夜人不是普通对手。他们渗透的方式不是强行突破,而是伪装、欺骗、利用弱点。”
他走向衣柜,打开暗格——陆承屿从不知道他的房间有这个——取出一个小型装备包。里面有几件看起来普通的东西:一支钢笔,一块手表,一个打火机,还有几管药剂。
“这些都是……”陆承屿问。
“守夜人的标准装备。”林宇澈检查着那些物品,“钢笔是电击器,手表有GPS追踪和紧急呼救功能,打火机里有微型摄像机。药剂……一种是吐真剂,一种是快速昏迷剂,还有一种……”
他停顿,拿起一支标注着“M7-A”的小管:“是MN-7的解药,或者说是加速剂。注射后会在二十四小时内强制恢复所有被药物抑制的记忆,但副作用很大,可能导致脑出血或永久性神经损伤。”
陆承屿盯着那支药剂:“你一直在准备这个?”
“从我发现自己的记忆有问题开始。”林宇澈将药剂放回装备包,“但我一直没敢用,因为不知道恢复的记忆会带来什么,也不知道我的大脑能不能承受。”
他将装备包重新藏好,转向陆承屿:“现在情况变了。守夜人已经行动,我需要知道他们的全部计划,需要知道我原本的任务是什么。今晚,我会用这支药剂。”
“太危险了。”陆承屿立刻说,“我们可以想别的办法,可以——”
“没有时间了。”林宇澈打断他,“如果守夜人决定今晚行动,我需要在那之前知道真相。否则我们都会处在被动中,可能会付出更大的代价。”
他的声音平静,但眼神里有不容置疑的决心。陆承屿知道,一旦林宇澈做出决定,就很难改变。
“那我需要在场。”陆承屿说,“如果你出现危险,我可以——”
“你不能在场。”林宇澈摇头,“记忆恢复的过程……可能会很痛苦,很丑陋。我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会说出什么话,甚至可能会攻击你。我不能冒这个险。”
他走近陆承屿,双手轻轻按在他肩上:“我需要你保持清醒和安全。如果我真的失控,如果真的发生最坏的情况……你是最后的防线。”
陆承屿看着他,看着那双深灰色眼睛里复杂的情绪——恐惧,决心,还有一种近乎温柔的告别。
“你可能会死。”陆承屿说,声音颤抖。
“那你就带着证据活下去,摧毁守夜人,完成你母亲和你父亲未完成的事。”林宇澈平静地说,“这是搭档契约的最后一层含义:如果一个人倒下,另一个人继续前进。”
陆承屿摇头:“不。我们说好一起的。”
“有些路只能一个人走。”林宇澈的手指轻轻拂过陆承屿的脸颊,“记忆的迷宫,我只能独自穿越。但你会在出口等我,对吧?”
长久的对视。晨光渐盛,房间里的阴影在后退,但两人之间的沉重却没有减轻。
最终,陆承屿点头,一个艰难的、几乎无法完成的动作。
“我在出口等你。”他说,“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无论你想起什么,我都会在那里。”
林宇澈笑了,那个笑容很淡,但很真实。
“那么今晚十点,我会注射药剂。你锁好房门,无论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出来。如果我天亮前没有联系你,就启动应急计划——去找你父亲,告诉他一切,然后用我们准备好的证据反击。”
他从装备包里取出一枚小小的金属片,交给陆承屿:“这是紧急联络器,按下它,我父亲安排的安全小组会在三分钟内到达。但只有在你确定我已经……无法挽回的时候使用。”
陆承屿接过金属片,冰冷的触感刺入掌心。
“你不会的。”他低声说,“你会回来。”
“我会尽力。”林宇澈说。
然后他做了件陆承屿没想到的事——他轻轻拥抱了他。不是一个监管者的拥抱,不是一个搭档的拥抱,而是一个人与人之间,在可能永别前的拥抱。
短暂,但足够用力,足够让人记住身体的温度和心脏的跳动。
“现在去准备。”林宇澈松开手,后退一步,“我会在晚餐后开始调整状态。十点整,开始。”
陆承屿点头,转身离开房间。走到门口时,他回头看了一眼。林宇澈站在晨光里,背脊挺直,像一棵即将迎接风暴的树。
“月光。”陆承屿轻声说。
林宇澈的嘴角微微上扬:“月光。”
门关上了。
---
整个白天,宅邸异常平静。二伯被捕后的权力真空正在被陆明德迅速填补,家族成员们各怀心事,但表面上都维持着恭顺。午餐时,陆承屿和父亲简短交谈,确认了安保已经升级,但父亲并不知道林宇澈今晚的计划。
“他状态怎么样?”陆明德问,指的是林宇澈。
“在准备。”陆承屿含糊地回答。
父亲看了他一会儿,然后点头:“我知道你们有自己的计划。但记住,你不是一个人。陆家,我,都会支持你。”
陆承屿感到一阵复杂的情感。七年的疏远,七年的沉默,现在父亲终于站在他身边,却是在这样一个危险的时刻。
“谢谢,父亲。”他说。
下午,陆承屿去了琴房。自从那晚之后,这还是他第一次独自进入这个房间。钢琴依旧蒙着白布,但房间已经被清理过,没有了那晚的灰尘和阴影。
他掀开白布,坐在钢琴前,手指轻轻触碰琴键。冰凉,光滑,像沉睡的牙齿。
他弹起《月光》。第一乐章,缓慢,温柔,像水波荡漾。母亲教他时说过,德彪西的这首曲子描绘的不是月光本身,而是月光在水面的倒影——真实的,又是虚幻的;近在眼前,又遥不可及。
就像记忆。就像真相。
弹到第二乐章时,他开始流泪。泪水滴在琴键上,在黑色漆面上留下深色的斑点。但他没有停止,继续弹奏,让音乐充满整个房间,像一场私密的祭奠。
为母亲。为林宇澈。为所有被篡改和掩埋的真相。
---
晚上九点五十五分。
陆承屿坐在自己房间的床上,手里握着那枚紧急联络器。耳朵里的通讯器开着,能听到林宇澈房间里的细微声响——他的呼吸声,偶尔的脚步声,还有玻璃碰撞的声音。
“还有五分钟。”林宇澈的声音从通讯器传来,平稳得可怕,“药剂已经准备好。我检查了所有设备,监控显示宅邸外围正常,但不确定守夜人是否已经渗透进来。”
“我父亲安排了额外的人手在宅邸内。”陆承屿说,“如果有异常,他们会处理。”
“好。”林宇澈停顿,“陆承屿,我有件事要告诉你,以防万一。”
“你说。”
通讯器里传来长久的沉默,然后林宇澈的声音再次响起,比平时更轻柔:
“这几个月,和你在一起的这些日子……是我记忆中唯一感到真实的时光。即使有监管,有谎言,有危险,但在你身边,我觉得我是我自己。不是工具,不是病人,不是失忆者,只是林宇澈。”
陆承屿感到喉咙发紧。
“对我来说也一样。”他轻声回应,“在你出现之前,我只是一具行走的躯壳,扮演着温柔继承人的角色,内心却是一片荒原。你让我感到……活着。”
更长的沉默。墙上的时钟指向九点五十九分。
“时间到了。”林宇澈说,“关闭通讯器吧。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打开,除非我主动联系你。答应我。”
陆承屿闭上眼睛:“我答应你。”
“那么……待会儿见。希望。”
通讯器关闭了。
寂静。
绝对的、令人窒息的寂静。
陆承屿坐在黑暗中,只有窗外微弱的路灯光线透进来。他盯着墙上的时钟,秒针一格一格跳动,每一声都像心跳。
十点整。
他想象着林宇澈拿起注射器,将MN-7解药推入静脉的样子。想象着药剂流入血液,冲向大脑,撕开被药物封存的记忆之门。
然后会发生什么?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痛苦如火焰般燃烧?还是彻底的崩溃,变成一个他不认识的人?
陆承屿握紧紧急联络器,金属边缘刺入掌心。他承诺过不干预,承诺过信任,承诺过等待。但等待是如此残忍,如此漫长。
十分钟过去。二十分钟。三十分钟。
房间里只有他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声,和时钟无情的滴答声。
突然,他听到了一声闷响——从林宇澈房间的方向传来的,像是重物倒地。
然后是低沉的、压抑的呻吟声,痛苦得让人心碎。
陆承屿猛地站起,冲向门口。手指触到门把手的瞬间,他停住了。承诺。他承诺过。
呻吟声变成了断断续续的呓语,听不清内容,但语气充满了痛苦和恐惧。接着是撞击声,像身体撞在墙上,然后是玻璃碎裂的声音。
陆承屿的指甲抠进门板,留下深深的划痕。每一秒都是折磨,每一个声音都像刀片割在心脏上。
“林宇澈……”他低声说,声音颤抖。
突然,所有声音都停止了。
死寂。
比之前更可怕的死寂。
陆承屿屏住呼吸,耳朵贴在门上,试图捕捉任何声音。没有。什么都没有。没有呻吟,没有撞击,没有呼吸,只有绝对的虚无。
五分钟。十分钟。
恐慌像冰水一样淹没了他。他低头看着手中的紧急联络器,手指悬在按钮上方。
如果林宇澈已经……如果他需要帮助……如果他正在死去……
承诺。信任。等待。
但这些都比不上一个事实:他不能失去他。不能再一次失去重要的人。
陆承屿按下按钮。
几乎同时,他听到走廊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安全小组。但他等不及了,他拧开门锁,冲出房间,冲向林宇澈的房门。
门锁着。他用尽力气撞门,木门发出沉闷的回响。
“林宇澈!开门!”他大喊。
没有回应。
安全小组的人赶到了,领队的是个精悍的中年男人,父亲最信任的安保主管。他示意陆承屿后退,然后用工具迅速撬开了门锁。
门开了。
房间里的景象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林宇澈跪在地板上,周围散落着碎裂的玻璃和翻倒的家具。他低着头,浑身被汗水湿透,双手撑地,肩膀剧烈起伏。他的左手手腕上,那道旧伤疤在流血——不是新伤,是旧伤口重新裂开,鲜红的血液顺着苍白的手臂流下,在地板上积成一滩。
但最令人震惊的是他的眼睛。
当他缓缓抬起头时,那双深灰色的眼睛里不再有熟悉的冷静或温和,而是一片空茫的、疯狂的深渊。瞳孔放大,眼神涣散,像在看什么不存在的东西。
“林宇澈?”陆承屿轻声唤道,试图靠近。
林宇澈猛地转头看向他,眼神里没有任何认出的迹象,只有纯粹的、动物般的警惕。
“你是谁?”他嘶哑地问,声音陌生而破碎。
陆承屿感到心脏被狠狠攥住。
“我是陆承屿。”他说,慢慢走近,“你的搭档。”
“搭档……”林宇澈重复这个词,像在咀嚼陌生的语言,“不……不是……你是目标……任务目标……”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踉跄后退,撞在墙上:“任务……保护……不,监视……不,消灭……记忆……太多记忆……冲突……”
他的话语混乱不堪,像多个声音在脑中争吵。他双手抱住头,手指深深插入发间,像要撕开自己的头颅。
安保主管示意手下准备镇静剂,但陆承屿抬手阻止。
“等等。”他说,继续向林宇澈靠近,“林宇澈,看着我。听我的声音。你记得月光吗?我们的暗号。”
林宇澈的动作停住了。他抬起头,眼神依然混乱,但有一丝微弱的聚焦。
“月光……”他喃喃道,“琴声……《月光》……她弹琴……她教我……”
“对。”陆承屿已经走到他面前一步的距离,“苏婉,我母亲,她教你弹琴。她信任你。我也信任你。无论你想起了什么,无论你现在是谁,我都信任你。”
泪水从林宇澈眼中涌出,混合着汗水,流过苍白的脸颊。
“我想起来了……”他的声音破碎不堪,“全部……守夜人……任务……但我背叛了……我选择了她……选择了你……所以他们惩罚我……药物……痛苦……”
他伸出手,手指颤抖着触碰陆承屿的脸,像在确认这是不是幻觉。
“你是真的吗?”他轻声问,“还是又一个记忆的碎片?”
“我是真的。”陆承屿握住他的手,紧紧握住,“你也是真的。你在这里,在我面前,活着,呼吸着。记忆可以改变,但你是真实的。”
林宇澈看着两人交握的手,看着陆承屿坚定的眼神,看着这个他承诺要保护和监管的人。慢慢地,一点点地,他眼中的疯狂开始退去,被熟悉的清明取代。
虽然痛苦,虽然混乱,但那确实是林宇澈的眼神。
“我想起了守夜人的全部计划。”他低声说,声音依然虚弱,但已经连贯,“他们渗透了不止陆家,还有另外五个大家族。他们的目的不是钱,不是权力,而是……控制。通过药物,通过记忆修改,通过培养像我这样的‘工具’,逐渐掌控这些家族的核心成员,最终形成一个由他们操控的隐形帝国。”
安保主管倒抽一口冷气。
“二伯只是他们的一颗棋子,一个试验品。”林宇澈继续说,“如果他成功了,守夜人会用同样的方式控制更多家族。但他失败了,所以现在……他们会启动备用计划。”
“什么备用计划?”陆承屿问。
林宇澈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深沉的悲哀。
“消灭所有知情者,包括我,包括你,包括可能知道真相的任何人。然后从零开始,重新渗透。”
他转头看向窗外,夜色正浓。
“他们已经来了。”他轻声说,“我能感觉到。守夜人的猎杀者,就在附近。”
几乎同时,宅邸的警报响了。不是火警,不是入侵警报,而是一种陆承屿从未听过的、尖锐而急促的蜂鸣声。
安保主管的对讲机里传来紧急报告:“发现不明身份者突破外围防线,数量未知,装备精良,正向主宅快速接近!”
战斗开始了。
而林宇澈还跪在血泊中,记忆的碎片还在他脑中旋转,现实的威胁已经兵临城下。
陆承屿蹲下身,与他对视。
“你能战斗吗?”他问。
林宇澈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再睁开时,那些痛苦和混乱被强行压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熟悉的、冰冷的专注。
“我必须能。”他说,撑着墙壁站起来,尽管身体还在微微颤抖,“因为我承诺过要保护你。而这一次,我不会逃跑了。”
他从散落的装备中捡起那支钢笔电击器,检查电量。
“给我武器。”他对安保主管说,“真正的武器。”
主管犹豫地看向陆承屿。陆承屿点头。
“带他去武器室。”陆承屿说,也站起来,“我们都需要装备。守夜人想要战争,我们就给他们战争。”
林宇澈看着他,嘴角勾起一个微弱但坚定的弧度。
“搭档?”他问。
陆承屿握住他的手,两人手上的血混合在一起,温热而粘稠。
“搭档。”他回答。
窗外,月光被乌云遮蔽,黑夜如墨。
而宅邸内,灯光逐一亮起,像觉醒的眼睛。
记忆的灰烬中,新的战士站起来了。带着伤疤,带着真相,带着不再逃避的决心。
守夜人想要黑暗中的猎杀。
但他们将面对的,是在黑暗中学会了看见彼此的两个人。
而有些东西,比黑夜更深沉,比记忆更牢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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