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控距离

　　话题似乎就止于那个“好”字。

　　两人走出酒店。

　　夜风比来时更凉了些。顾泽川径直走向路边那辆线条流畅的黑色迈巴赫，拉开副驾驶的门，动作自然得不容置疑。

　　“我送你。” 不是询问，是陈述。

　　沈书那句“不用了，我自己打车”在嘴边打了个转，对上顾泽川在昏暗光线下更显深沉的目光，最终还是咽了回去。

　　他沉默地坐了进去。车门关上，将外界的喧嚣隔绝，车内顿时被一种混合着清淡皮革香和顾泽川身上特有冷冽气息的安静所笼罩。

　　车子平稳地驶入夜色。城市的光影透过车窗，在两人脸上明明灭灭地流淌。

　　沈书侧头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试图让注意力分散。

　　“这些年，” 顾泽川的声音突然响起，不高，却清晰地打破了沉默。

　　他握着方向盘，目视前方，语气听起来像是随意提起，却又带着一种不容敷衍的认真，“过得怎么样？”

　　沈书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这个看似平常的寒暄问题，从顾泽川口中问出来，落在此时此刻的密闭空间里，却显得格外沉重。

　　仿佛在问他：没有我的这些年，你的人生是怎样的轨迹？

　　他喉咙有些发紧，视线仍停留在窗外某块闪烁的广告牌上，努力让声音听起来轻松随意：“就……那样。老样子，平平淡淡。

　　顾泽川沉默了片刻。车内只有引擎低沉的运行声和空调细微的风声。

　　他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指，食指极轻地敲击了一下皮革表面。

　　“是吗。”他应了一声，听不出情绪。然后，他稍稍偏过头，用眼角的余光极快地扫了沈书一眼，那目光如蜻蜓点水，却带着洞察的重量。

　　“可我听说，你前两年遇到些麻烦，工作上。”

　　沈书心里猛地一沉。握着手机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他没想到顾泽川知道。

　　那段时间是他最低谷的时候，项目失败，被人排挤，差点失业。他谁也没说，尤其是……

　　“……都过去了。” 沈书的声音更干涩了些，他转回头，直视前方道路的尽头，避开了任何可能的目光接触，“小挫折而已，现在都解决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试图将那段灰暗岁月一笔带过。

　　顾泽川没有追问细节，只是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但沈书能感觉到，那股笼罩在车厢内的无形压力，并未因他的回避而消散。

　　顾泽川的沉默，本身就像是一种追问，一种了然于胸的审视，让他那句“平平淡淡”的说辞，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车子转过一个弯，酒店明亮的轮廓已经出现在视野前方。这段短暂而充满张力的同行即将结束。

　　过得好吗？他自己似乎都从未好好想过答案。

　　而顾泽川的这一问，仿佛强行撕开了一道口子，让他不得不面对自己这些年的真实境况——那远非“平平淡淡”可以概括的，掺杂着挣扎、不甘和诸多未竟之事的，真实的境遇。

　　车子稳稳停在酒店灯火通明的门廊下。身着制服的门童上前一步，却见副驾的门已经打开。

　　“谢谢。” 沈书低声说，没有看顾泽川，径自下了车。

　　夜风卷着酒店门口花卉的淡香和一丝汽车尾气的味道扑面而来，让他有些混沌的脑子清醒了一瞬。

　　“沈书。” 顾泽川的声音从降下的车窗里传来。

　　沈书脚步顿住，回身。顾泽川的脸半隐在车内阴影与门外光晕的交界处，神色看不太真切，只有那双眼睛，在昏暗中依然有着清晰的落点，正看着他。

　　“考虑好了，” 顾泽川的语调平稳，听不出催促，却带着一种终结性的意味，“给我电话。”

　　沈书喉结动了动，最终只是点了点头，幅度很小。“……路上小心。” 他干巴巴地说了一句最寻常的告别语。

　　顾泽川没再说什么，微微颔首。车窗无声升起，将他重新隔绝在那个安静而掌控一切的空间里。

　　黑色的轿车平稳地滑入车流，很快消失在霓虹闪烁的街道尽头。

　　沈书站在原地，直到车尾灯彻底看不见，才仿佛卸下某种重担般，轻轻吁出一口气，转身走进酒店。

　　电梯匀速上升，狭小空间里的寂静放大了他脑海里的声音。

　　顾泽川最后那句话反复回响——“考虑好了，给我电话。” 还有之前那句“敢不敢接”，以及更早的，“我身边，一直留着你的位置。”

　　这些话语碎片和车内那句“过得怎么样”交织在一起，拧成一股巨大的、拉扯的力量。

　　“叮”一声，电梯到达楼层。沈书循着指示找到自己的房间，刷卡，进门。

　　“咔哒”一声轻响，房门在身后合拢，将外界的一切彻底隔绝。

　　他背靠着冰凉的门板，没有开灯，任由窗外城市的夜光透过纱帘，在房间里投下朦胧模糊的光影。

　　身体很累，但思绪却异常活跃，甚至可以说是喧嚣。这么多年，他习惯了按部就班，习惯了量力而行，习惯了将那些不切实际的念头妥善地收藏甚至埋葬。

　　可顾泽川只用了一个晚上，就把他小心翼翼维持的平静生活，连同那些深埋的渴望与不甘，搅得天翻地覆。

　　他走到窗边，看着脚下流淌的车河与远处璀璨的楼宇。

　　这座城市这么大，机会似乎无穷无尽，可属于他的那道窄门，顾泽川伸手为他推开了一道缝隙。

　　缝隙后面，可能是前所未有的广阔天地，也可能是更深的失落与自我怀疑。

　　手机在口袋里安静地躺着。那个电话号码，他其实一直都有，只是从未想过，有一天会为了这样一个抉择而拨打。

　　房间寂静无声，只有他自己的呼吸，和胸腔里那颗狂跳不止、充斥着迷茫、畏惧，以及一丝被强行点燃的、微弱却炽热光亮的心脏。

　　他需要时间，但时间似乎并不站在犹豫这边。顾泽川给他的，从来不是无限期的选择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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