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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6分
周五放学后的班干部会议在教师办公室进行。
窗外暮色渐沉,天空呈现出一种深蓝与橙红交织的渐变色。
封合睿坐在靠窗的位置。
成嘉先总结了这一周的班级情况,语气温和但条理清晰。
封合睿一边听一边做记录,用的是她专门为班干部工作准备的笔记本,皮质封面,内页是道林纸,钢笔写上去不会洇墨。
“接下来请各宿舍长汇报一下宿舍成员的情况”成老师翻开花名册,“重点关注有没有同学不适应集体生活,或者有什么特殊情况需要老师帮助的。”
从女生宿舍开始,宿舍长们依次汇报。
封合睿注意到,成嘉听得很认真,不时在本子上记录,遇到特殊情况还会追问细节。这让她对这位年轻班主任多了几分好感——至少不是那种只会走过场的老师。
轮到男生宿舍时,气氛明显活跃了一些。这个年纪的男生们似乎有种把严肃场合变得不严肃的能力。
男生501宿舍的宿舍长杜等鸣推了推他那副看起来很贵的眼镜——封合睿认出那是某个德国品牌的限量款,她表弟也有一副。杜等鸣今天穿得很潮,和旁边几个穿校服的男生形成鲜明对比。
“我们宿舍都挺正常的”杜等鸣说,声音里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正式感,“就是林实晚上睡得比较晚,但也不影响别人,他戴耳机。”
成嘉点点头,在本子上记着什么:“林实...他最近上课还睡觉吗?”
“这个...”杜等鸣有点尴尬地挠挠头,这个动作让他那精心打理过的发型乱了一小撮,“该睡的时候睡,不该睡的时候...也睡。不过他成绩好,老师一般也不管。”
封合睿在心里哼了一声:天天睡,能不睡吗。
成嘉在本子上做些记录后,又抬起头问道:“我们班有没有比较内向的同学,如果有的话,希望宿舍长能够多多关注一下,多组织一些宿舍活动,帮助大家尽快熟悉起来。对了,各宿舍有制定一些条约吗?”
“有!”杜等鸣突然大喊了一声,声音之大把办公室窗台上的绿植都震得晃了晃。
“杜等鸣!那么大声干什么?”成老师也被惊了一下,手里的笔差点掉地上,“都制定了什么条约啊?”
杜等鸣挺直腰板,清了清嗓子,用朗诵课文的腔调宣布:“积极维护宿舍长的权益!服从宿舍长的一切合理要求!比如帮忙打水、带饭、值日时搭把手...”
他还没说完,办公室顿时哄堂大笑。
连一向严肃的学习委员王浩宇都憋不住笑出了声,肩膀一抖一抖的。文艺委员张初洁直接笑趴在桌子上。
成嘉翻了个白眼,也忍不住笑出了声:“你这条约...怎么听着像不平等条约?”
“这叫合理分工!”杜等鸣振振有词,完全没被大家的笑声影响,“能者多劳嘛!而且我们宿舍民主通过的,每个人都有投票权!”
“林实也投了同意票?”成老师挑眉问。
杜等鸣的表情僵了一瞬,随即理直气壮:“他睡着了,弃权票不计入总票数!”
又是一阵大笑。连窗外的桂花都好像被笑声震动,香气更浓了些。
笑声平息后,成嘉擦掉笑出来的眼泪,又回到正题:“那林实会不会很内向?我听说他中考考的挺好的,但平时不太爱说话。”
“那叫挺好的?!那叫很好吧!”杜等鸣疑惑地说,语气里带着一种“老师你是不是对‘挺好’有什么误解”的意味。
办公室安静了一瞬。有人好奇出声问:“那他考了多少啊?”
封合睿也竖起了耳朵,不自觉地握紧了笔,看向杜等鸣。
她的轻抿嘴唇挠了挠鼻子——这是她紧张时的下意识动作。
杜等鸣清了清嗓子,像是宣布什么重大消息:“716分。”
满分750。
办公室突然安静了几秒。
窗外的风声、远处操场的哨声、走廊里学生走过的脚步声,在这一刻都变得清晰起来。窗台上的绿植在微风里轻轻摇晃,叶片摩擦发出沙沙的声响。
封合睿以为自己听错了:“多少?”
“716啊,”坐在杜等鸣旁边的李成宇补充道,他是个瘦高个,说话总是慢条斯理的,“我们宿舍闲聊时说的,他好像是咱们班最高的。不对...应该说是全年级最高的吧?我记得年级第一就是716。”
成嘉也有些惊讶,扶了扶眼镜:“这么高?我还以为...”
她后面的话没说出口,但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她想说什么:还以为是个问题学生。
成嘉低头看了看手里的花名册,在“林实”这个名字旁边做了个重点标记,心里想着:以后还是要多关注一下这个学生,不能光看表面。
封合睿整个人都不好了。
716分?
她的脑子里开始飞速计算:语文扣5分,数学扣2分,英语扣3分,物理扣2分,化学扣3分,政治历史各扣4.5分...这还是最理想的情况。实际上,要考到716分,意味着每科都接近完美,连作文都得是接近满分的水准。
她中考考了711分,为了这个分数,她最后三个月每天只睡五个小时。
就这样,她还是比林实低了5分。
而林实...“初中三年都在睡,最后几个月随便看看书”?
封合睿的手微微发抖。不是生气,也不是嫉妒,而是一种...认知被颠覆的冲击感。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那种天赋加努力型的学生,但现在看来,林实可能是那种真正的天才。
不,天才也不可能这么轻松考716分,这需要极其扎实的基础和强大的学习能力,还需要一点运气——考试当天的状态、题目是否顺手、阅卷老师的偏好...
会议的后半段,封合睿几乎没听进去。
她机械地跟着大家讨论下周的班会主题,机械地记录着成老师布置的任务,脑子里却全是那个数字:716。
会议结束时已经六点半了。
窗外天色完全暗了下来,路灯亮起,在水泥路上投下昏黄的光晕。桂花香在夜色里更加浓郁,甜得有些发腻。
封合睿抱着会议记录本走出办公室,低着头想事情,差点撞到一个人身上。
“班长,看路。”
是林实的声音,带着一贯的懒散,但在安静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清晰。
封合睿猛地抬头,看见他背着那个旧帆布书包站在走廊上,身子微微靠着墙,好像在等什么人。
走廊的灯光落在他身上,给他镀上一层淡淡的光晕。
他的校服依然穿得松松垮垮,肘部的补丁在灯光下看得很清楚。
“你...”她张了张嘴,想问中考分数的事,又觉得太突兀。
她封合睿什么时候需要主动打听别人的成绩了?从来都是别人来问她。
而且...她突然意识到,直接问“你是不是考了716分”会显得她很在意。
“你怎么还没走?”她改口问道,语气尽量平静,但声音还是比平时高了一点。
“等杜等鸣,他值日。”林实直起身,从兜里掏出那副黑色的有线耳机,在手指上绕了一圈。
他的手指修长,动作很灵活,“班长开会开完了?”
“嗯。”封合睿盯着他看,试图从这个“初中三年都在睡”的人脸上看出716分学霸的痕迹。
他的脸还是那张脸——单眼皮的眼睛,挺直的鼻梁,薄薄的嘴唇。
但此刻,封合睿突然注意到一些之前忽略的细节:他的眼神其实很清明,不是睡眼惺忪的那种浑浊。他的站姿看似随意,但肩膀平直,脊背挺直。
就连他绕耳机的动作,都带着一种精确的节奏感,每圈的长度几乎都一样。
林实察觉到她的目光,偏过头:“我脸上有东西?”
“没有。”封合睿移开视线,看向窗外渐暗的天色和亮起的路灯,“就是觉得...人不可貌相。”
林实似乎笑了一下,很轻的一声,轻到封合睿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那笑声像羽毛划过空气,几乎抓不住:“是吗。”
就在这时,杜等鸣从教室里跑出来,手里还拿着个扫把:“实哥,走吧!我弄完了!诶,班长也在啊。”
他看到封合睿,眼睛一亮:“班长,听说你中考711?牛逼啊!仅次于实哥了!”
封合睿的心跳漏了一拍。
杜等鸣怎么知道她的分数?
林实已经收起耳机,对杜等鸣说:“走了。”
封合睿看着两人并肩走远的背影。
林实走在前面,步子迈得大而稳,杜等鸣跟在旁边,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
走廊的灯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一直延伸到楼梯拐角处。
林实的影子很高,肩膀很宽,走路的姿势有一种独特的节奏感。
封合睿站在原地,直到两人的身影完全消失,脚步声也听不见了,才转身朝宿舍楼走去。
傍晚的风吹过来,带着桂花香和初秋的凉意。路边的香樟树哗哗作响,像是在窃窃私语。
她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是716这个数字,一会儿是林实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
走到宿舍楼下时,她遇到了张初洁。
“Rainbow!”张初洁挽住她的胳膊,她刚洗完澡,头发还湿着,散发着洗发水的香气,“开完会了?走走走,回宿舍我有个八卦要告诉你!”
“什么八卦?”封合睿心不在焉地问。
她的目光落在宿舍楼门口的宣传栏上,那里贴着新生的分班名单。
林实的名字在5班那一页的第一个,后面跟着“716”这个数字——现在她确信了,杜等鸣说的是真的。
“关于林实的!”张初洁压低声音,“我刚才在食堂遇到6班的文艺委员,她说她初中和林实一个补习班,林实他...”
她故意停顿,卖关子。
封合睿的心跳快了一拍:“他怎么了?”
张初洁左右看看,确认周围没人,才凑到封合睿耳边,用气声说:“他每天都骑一辆特别破的自行车上下学,那自行车老得都快散架了。但是有一次补习班下课下大雨,她看见有人开车来接林实。”
封合睿的睫毛颤了颤:“开车?什么车?”
“不知道,她说离得远没看清,就是辆黑色的轿车,看起来挺普通的。”张初洁耸肩,“但问题是,林实平时特别节俭,用的东西都是旧的,怎么会有人开车接他?那文艺委员说,可能是亲戚吧。”
封合睿没说话。
破旧的自行车,黑色的轿车。
这和她观察到的矛盾点对上了——林实身上的那种气质,和他外在的朴素,确实不匹配。
“不过也可能就是亲戚啦,”张初洁继续说,“我表哥还开保时捷呢,我不也天天挤公交。可能林实家里条件一般,但有有钱的亲戚。”
“也许吧。”封合睿淡淡地说,但心里却否定了这个猜测。
不是亲戚。
林实那种从容淡定的气场,那种“我不在乎别人怎么看”的态度,那种即使穿旧校服也掩盖不住的体态和眼神...
这不是一个“条件一般”的家庭能培养出来的。
但具体是什么情况,她也不清楚。
回到宿舍,封合睿洗漱完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
她拿出手机,给李郡瑶发消息:“你知道林实平时用什么交通工具上学?”
李郡瑶是她的初中同学,极爱八卦。
李郡瑶很快回复:“自行车啊,一辆特别破的,漆都掉光了。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好奇。”封合睿打字,“他家里条件是不是不太好?”
“看起来是,穿得挺朴素的,用的东西也都是旧的。但...”李郡瑶发来一个思考的表情,“气质不太像。而且他成绩特别好,初二就拿了物理竞赛市一等奖,学校还发了奖金。”
物理竞赛市一等奖。
封合睿盯着这几个字。
海棠初中部每年能拿市一等奖的不超过三个人,每个都是重点培养的苗子。
“他爸妈是做什么的你知道吗?”
“不知道,林实从来不说家里的事。家长会都是他妈妈来,看起来挺普通的,穿得很朴素,但说话很有条理,气质很好。”严康馨又补充,“哦对了,有一次我听我一个同学说,林实家里管得特别严,晚上不准玩手机,周末还要上各种补习班。”
管得严,上补习班,但穿着朴素,用旧东西。
封合睿越来越困惑了。
她关上手机,闭上眼睛。
黑暗中,林实那张脸却越来越清晰。
不是平时那种懒散的样子,而是今天在走廊里,偏过头问她“我脸上有东西”时的样子。
灯光落在他侧脸上,睫毛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
眼神清明,嘴角似乎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封合睿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
716分。
破旧的自行车。
黑色的轿车。
市一等奖。
矛盾,全都是矛盾。
怎么会有一个这么奇怪的人?
心里又想:我为什么要关注他。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银白的光带。远处传来隐约的虫鸣,秋意渐浓。
封合睿突然睁开眼睛,看着那道月光,突然想起林实今天说的那句话:
“是吗。”
那么轻,那么淡,却好像藏着千言万语。
她不知道的是,此刻男生宿舍501里,林实正躺在床上,戴着耳机听英语听力。
杜等鸣在上铺探出头:“实哥,你觉得班长怎么样?”
林实没摘耳机,只是淡淡地回了句:“还行。”
“就还行?封合睿那样的,长得漂亮成绩又好,在咱们年级绝对是女神级别的了!”杜等鸣激动地说,“而且你不觉得她特别有意思吗?表面上正经得不得了,实际上...”
“实际上什么?”林实摘下一边耳机。
“实际上特别会怼人!”杜等鸣嘿嘿笑,“今天她收作业时怼你那句,我在前排都听见了。‘持续性路痴,建议就医’——哈哈哈,班长可太有才了!”
林实没说话,重新戴上耳机。
但在黑暗里,他的嘴角微微扬了起来。
窗外传来桂花香,甜得有些发腻。
他想起今天下午在走廊里,封合睿盯着他看的样子。
她的眼睛很漂亮,睫毛很长,看人的时候很专注,像是要把人看穿。
“...人不可貌相。”她说。
确实。
她也没看上去那么规矩。
挺有意思的。
林实闭上眼睛,耳机里的英语听力还在继续,但他已经听不进去了。
脑海里全是封合睿那张脸——强装镇定,但眼睛里写满了好奇和不服气。
像只愤怒的小鸟。
他翻了个身,面对着墙。
月光从窗户照进来,在他的床铺上投下一片清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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