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第 5 章
周三晚上九点半,东京的夜色刚刚沉淀下来。
江起站在自己狭小的公寓里,看着桌上那个刚刚被松田阵平留下的黑色报警器,冰凉的金属外壳在灯光下泛着微光,像一只沉默的眼睛。
“东京嘛,有时候治安也没宣传的那么好。”萩原研二的声音还在耳边,带着那种惯常、让人放松警惕的笑意,“你一个留学生,多点保障没坏处。”
江起将报警器收进抽屉,他当然明白这是什么——既是善意,也是锁链,一种温和的、难以拒绝的联结。
“对了,江君。”萩原研二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脸上的笑容收敛了几分,语气变得认真起来,“其实今晚来找你,除了这个,还有件事……算是私人、很紧急的请求。”
松田阵平喝光最后一口啤酒,将易拉罐捏扁,精准地投进角落的垃圾桶,他摘下墨镜,露出底下那双总是带着不耐,此刻却异常锐利的眼睛。
“我们有个朋友。”松田开口,声音低沉,“受了很重的伤,感染,高烧,抗生素没用,拖了两周,快不行了。”
萩原研二接话,语速比平时快了些:“外伤,左小腿,被生锈的铁片划伤,但情况比普通感染复杂得多,他……身份有些特殊,不能去任何正规医院,甚至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他受伤,我们试了能搞到的所有药,没用。”
江起沉默地听着,重伤、感染、抗生素无效、不能去医院,身份特殊。
每一个词都像一块拼图,拼凑出一幅危险的画面,这不是普通的意外伤患,这是麻烦,大麻烦。
“我只是个医学生,没有行医资格。”江起平静地陈述事实,也是划清界限。
“我们知道。”松田盯着他,目光像要穿透什么,“不需要你出诊断书,开处方,只需要你去看一眼,判断一下还有没有救,该怎么救,剩下的,我们来处理。”
“为什么找我?”江起问。
“因为你在爆炸现场的处理,专业得不正常。”松田直言不讳,“因为你是东大医学部的,有底子,因为你是中国人,留学生,背景干净,和东京所有的派系、所有的麻烦都没有牵扯,最重要的是——”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因为我们没时间了,也没有别人可以信任了。”
萩原研二补充,语气里带着罕见的恳切:“江君,那小子才二十几岁,他要是就这么死了,很多人……很多事,就都白费了,诊金我们会付,三倍,五倍,随你开价,只要你能去看看,给个方向。”
房间里安静下来。
窗外的城市噪音隐隐传来,衬得室内的寂静更加沉重。
江起的手指在膝盖上无意识地敲了敲,半响后他开口说道:“我需要先看到人和所有能拿到的病历资料。”
“一切以我的专业判断为准,如果我认为救不了,或者风险太高,我会直接告诉你们,另外,我需要带自己的器械。”
“可以。”松田立刻站起来,“资料在车上,人在城西,现在能走吗?”
现在,晚上九点三十五分。
江起看了一眼桌上摊开的解剖学笔记,合上书。
“可以。”
他走进里间,快速整理背包。
新买的一次性无菌针灸针、酒精棉签、手套、纱布、绷带、消毒液、止血粉、剪刀、镊子、压舌板、小手电、便携式放大镜。
想了想,他又从行李箱底层翻出一个小布包,那是他新买的银针,还没用过,但今晚,他直觉可能需要。
“走吧。”他背上包,走出房间。
白色的马自达RX-7在夜色中穿行,引擎声低吼,像一头压抑着焦躁的野兽。
车子没有开往繁华的街区,而是驶向城西那片老旧的住宅与小型仓库混杂的区域,路灯越来越稀疏,行人和车辆几乎绝迹。
萩原研二从副驾驶座前的储物箱里拿出一个薄薄的文件夹,转身递给后座的江起。
“这是能整理出来的全部资料,不完整,他知道的也不多。”
江起借着窗外流动的光线翻阅。没有姓名,没有年龄,只有代号“K”。
男性,二十三岁。
受伤时间:十四天前。
致伤物:生锈金属片(疑似铁质)。
伤情描述:左小腿外侧,不规则撕裂伤,长约8cm,深及筋膜,污染严重。
初期处理:自行清创缝合。
用药史:列了四种口服和两种注射用抗生素,都是日本市面上常见的广谱药。
体温记录:持续波动在38.0-39.5℃之间,用药后短暂下降,迅速复升。
附有两张手机拍摄的伤口照片,像素不高,但足以看清情况糟糕。
小腿肿胀,伤口裂开,周围皮肤红肿发亮,有黄白色分泌物。
第二张是三天前拍的,红肿范围明显扩大,向上蔓延。
典型的严重软组织感染,抗生素无效,但为什么?
“他有基础疾病吗?糖尿病、肝病、免疫系统问题?最近用过激素或其他特殊药物?”江起问。
“据我们所知,没有,以前身体很好。”开车的松田回答,声音透过座椅传来,有些闷,“但这半个月,瘦了十几斤。”
“致伤物确认是普通锈铁片?有没有做过细菌培养?”
“碎片我们看过,就是锈铁,培养没做,他不能去医院。”这次是萩原回答。
不能去医院,江起默念着这四个字,什么样的身份,连命都要丢了,还不能去医院?
车子在一栋灰扑扑的二层公寓楼背街一面停下。
楼很旧,不少窗户黑着,像空洞的眼睛。
松田熄火,三人下车。
萩原走到一楼最角落的一扇铁门前,有节奏地敲了五下——三长,两短。
等了约半分钟,门内传来轻微的链条滑动声,接着门开了一条缝。
一只眼睛在门缝后警惕地扫视,看到松田和萩原,又在江起身上停留片刻,门才完全打开。
开门的是个看起来二十七八岁的男人,短发,身材精悍,穿着深色运动服,但站姿笔挺得像尺子量过,他侧身让三人进入,迅速关门、反锁、挂上链条。
动作干净利落,带着一种职业性的警惕。
“冈崎,这是江医生。”萩原低声介绍,又对江起说,“这位是冈崎,自己人,人在里面?”
被称作冈崎的男人点点头,目光再次扫过江起,尤其是在他背着的背包和年轻的面孔上多停了一瞬,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但没说什么。
“刚量过,三十八度七,意识还算清醒,但很虚弱。”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腐臭味和消毒水混合的刺鼻气味,来源是里侧紧闭的房门。
江起从背包里拿出一次性口罩和手套戴上,用酒精凝胶仔细搓手。
然后,他推开那扇门。
房间只开了一盏昏暗的床头灯。
一个年轻男人靠在床头,脸色在昏黄光线下灰败得像旧纸,眼窝深陷,嘴唇干裂起皮,呼吸短促,薄毯盖到腰部,左小腿露在外面,肿胀得吓人,即使隔着一段距离也能闻到更浓的腐臭。
男人听到动静,睁开眼。
那是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面盛满了疲惫、痛苦,以及一种近乎本能的警惕。
但在看到松田和萩原的瞬间,那警惕稍微松懈了些,变成一种复杂、混杂着羞愧与恳求的神色。
“这位是江医生,来帮你看看。”松田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比平时低,但清晰,“自己人,信得过。”
男人看向江起,目光在他年轻的脸和手中的背包上停留,喉结滚动了一下,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
江起走到床边。“我需要检查伤口,会疼,尽量放松。”
他掀开薄毯,视线触及伤口的刹那,某种更深层的“感知”被激活了。
不仅看到红肿溃烂的表象,视野中仿佛自动叠加了一层淡到几乎看不见的、只有他能理解的轮廓与色块标注:
【感染核心区:坏死筋膜及皮下脂肪,大量革兰氏阴性杆菌菌落富集】
【炎性浸润带:沿筋膜间隙向上/下扩散,速率:高危】
【可疑点:创面基底微量反光颗粒,成分未知,与常见锈蚀物不符】
左小腿中下段外侧,一道长约八公分的伤口纵向裂开,边缘不规则,深可见淡黄色的筋膜。
伤口周围的组织红肿发亮,皮肤紧绷,皮温灼手。
伤口内部和边缘不断渗出浑浊的黄绿色脓液,气味刺鼻。
肉芽组织苍白水肿,毫无生机。
更严重的是,红肿范围向上已超过膝盖,向下蔓延至脚踝,整条小腿肿胀得比右腿粗了近三分之一。
严重的软组织化脓性感染,伴明显坏死倾向,感染沿筋膜间隙扩散。
但比肉眼所见更糟的是,那些标注提示感染的核心和扩散路径极为刁钻,常规清创极易遗漏。
他戴上无菌手套,用镊子夹取酒精棉球,从伤口远端正常皮肤开始,轻轻向伤口方向擦拭、探查。
脓液黏稠,量多。
他仔细感受伤口的深度、基底情况,观察脓液性质和坏死组织范围。
“受伤后,除了红肿发烧,有没有出现过水泡?皮肤颜色有没有变深发黑?或者,从伤口往大腿方向,有没有出现过一条条红色的线?”江起一边检查一边问,语速平稳专业。
风见裕也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没起泡……颜色就是红,烫……红线?”他努力回想,呼吸急促,“大腿根……有点胀痛。”
腹股沟淋巴结区域胀痛?江起心里一沉,他示意风见稍微□□,轻轻触诊其左侧腹股沟区域。
指尖刚按下,风见就疼得身体一颤。
“这里疼?”
“嗯……嘶,疼。”
并发了淋巴管炎和腹股沟淋巴结炎,感染很可能已经通过淋巴系统扩散,菌血症或脓毒症风险极高。
“之前用过的抗生素,一点效果都没有?哪怕体温暂时下降几小时?”江起看向跟进来的松田、萩原和守在门口的冈崎。
“最开始用的一种,好像退了半天烧,很快又起来了,后来换了一种,几乎没效果。”冈崎沉声道,脸色难看。
江起放下镊子,退后一步,摘掉污染的手套妥善包好,重新用酒精凝胶消毒双手。情况比预想的更糟。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伤口感染,而是可能快速演变为坏死性筋膜炎,甚至脓毒症的危重状态。
常规口服或肌注抗生素在感染如此深在、扩散迅猛的情况下,很难达到有效浓度。
就在他做出“必须立即干预”判断的同时,脑海深处,基于刚才扫描到的细菌形态分布、感染范围、病人全身状态,瞬间整合推演出数种可能的病原体组合及对应的最佳抗生素配伍方案,甚至模拟了不同清创范围对预后的影响曲线。
这些信息并非文字,而是一种近乎直觉的“知晓”。
“我需要做两件事。”他转向松田和萩原,语气严肃,而说出的治疗方案,正是那些推演结果中,在当前条件下成功率最高的那一个:“第一,取伤口深部渗出物和坏死组织边缘的样本,做最简单的革兰氏染色镜检,判断优势菌群形态,指导紧急用药。
“第二,病人需要立即静脉输注强效、能覆盖厌氧菌和耐药菌的广谱抗生素,同时必须进行彻底的外科清创,切除所有坏死和失活组织。拖到明天,感染一旦侵入深层筋膜、肌肉,或引发感染性休克,截肢甚至死亡的风险会大幅增加。”
他话语清晰,措辞专业,没有半分犹豫或夸大,反而更显情况的紧迫。
卧室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风见裕也的呼吸骤然急促,眼中闪过恐惧。
冈崎握紧了拳头。
松田和萩原的脸色也凝重到了极点。
插入书签

医学方面的知识都是搜+编的,写的不对的地方请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