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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青城(五)
“犯错的妖,都关在这里?”
芦苇精引路,穿过半座青城,到了一处荒园。
天光初白,只见一座古塔,荒凉陈旧地矗立。
饱经沧桑的塔身,巍巍而立,塔刹高昂,仿佛一根笔直冲天棍,顶天立地入云霄,斑驳的墙皮、悬挂的蜘蛛网,又透出一股经年累月无人打扫的萧索。
地上杂草丛生,寂静得宛如一座鬼气森森的鬼园。
荒无人烟。
荒得别说宗派了,连守塔人都找不到。
蔺逊怀疑芦苇精话语真假了。
可芦苇精言之凿凿,在蔺逊身边蹦蹦跳跳。
“就是这儿!无名塔!好多妖精被关进去了,听放出来的妖精说,里面要没日没夜地做工,日子过得可苦了!”
“放出来?”蔺逊闻所未闻。
“是啊。”芦苇精掰着手指头,“寻衅滋事伤人,关十年,食人精血魂魄,关百年,谋害多人按人数累计叠加,多一人多百年……饿了偷一只鸡鸭这种没伤人、不小心现形吓着人的,就一年,关一关,就出来了。”
“我听被关了、放出来的精怪说的!”
“里面又苦又累,还得听和尚念经!身体、精神双重折磨!”
“所以啊,没化形时,一定要记得本分,千万别深更半夜鬼嚎吓人,化形了,一定化得娴熟了再去街上,万一没稳住,缺只胳膊少只腿什么的,被抓进去,肠子都会悔青了!哦,我没肠子,我想想,还有怎么说的?哦哦,一定会悔得想抽死自己!”
蔺逊听着芦苇精活灵活现地模仿。
他从未听过有什么宗派会抓了妖、关一关、又放了,可芦苇精的说法,不像说谎。这座塔,究竟有何古怪?
蔺逊踏上阶,甫一靠近塔身,一道白光浮现,塔门前,现出一个身形消瘦、清雅如鹤的白髯僧人。僧人垂首低眉,双手合十,掌间一串沉香木佛珠,珠串轻轻晃荡。
“仙君,请止步。”
蔺逊顿足,打量着僧人,僧人神情沉静,任他打量,浑身散发着一股超然物外的慈悲平和。
“你是守塔人?”
“非也。”僧人摇头,“此塔,无须守塔。”
“你是何人?”蔺逊望向古塔,“这塔,又是什么?”
僧人望了一眼怯怯躲在蔺逊身后的芦苇精:“它告诉你了。无名塔。贫僧在此念诵经文,教化精怪消罪业、断邪念、向善为善。”
教化精怪向善?
蔺逊听过不少这样的故事,最终都是血淋淋的惨案。
蔺逊道:“你是何人?师承何派?因何在此?”
僧人微微一笑,指向以原形被蔺逊握在手里的蓼妖:“贫僧已知蓼妖为恶,杀人未遂,刑期也是百年,仙君放心将蓼妖交予贫僧,贫僧会盯着它服满刑期。”
蔺逊目光愈发锐利:“你知道?”
僧人道:“仙君亦是修行之人,应知晓方圆百里,瞒不过贫僧。”
蔺逊自然知晓修行之人,耳聪目明,他只是觉得此塔古怪、此地古怪、此僧古怪,才万分警戒。
蔺逊道:“我不交呢?”
“蓼妖散落在外,还会伤人。仙君来此,为了处置蓼妖,不是吗?”僧人又道,“青城,无仙门宗派驻守,仙君有伤,恐也不便见仙门中人,将蓼妖交与贫僧,既能处置蓼妖,又不会暴露行踪,岂非两全之法?”
蔺逊默声不语。
诚然,交出蓼妖,是他来此的目的,也是最好的办法。
可,僧人所言所行,令蔺逊有一种被看穿得无处遁形之感,他对僧人却知之甚微。
这一种强烈的不可控感,令蔺逊不适,天然会抗拒。
僧人看得出,却不在意:“仙君来此,已尽己责,余下的,交与贫僧罢。”
僧人言罢,化为白光消散。与此同时,蔺逊手里的蓼妖,也被一股强劲的力量拽起,腾空飞起,飞入塔中。
蔺逊惊变,上前去追,一靠近塔,被一道无形屏障震开,摔飞出去。
“主人!”
芦苇精赶忙去扶:“闯不得!会死的!我听说,有的精怪关进去,想闯出来,有的精怪想闯进去救被关的精怪,下场很惨的!”
蔺逊望着面前的巍巍高塔,擦一擦唇角的血。
擦血的手,发着颤。
他被震开时,感受到的那一股强烈冲击,很熟悉——
玲珑石失窃,他在天池监与人交手,感受到的那一股相似力量!
冥昭殿!
此地无仙门宗派,原来是冥昭殿地盘!
*
“包子嘞!新鲜出炉的包子!”
街边,有小摊贩早早支起了摊,热腾腾的热气,从高高摞在大铁锅上的蒸笼里,沿着锅沿笼边缭绕上升,烟火热气飘荡,晨间朝露雾湿的凉意都淡了几分。
“公子!”
小摊贩眼尖,瞧见了远处走来的两个人,一人身量颀长,瘦而不柴,远望好似身携清辉,清俊非凡,身旁跟了一个七八岁孩童,蹦蹦跳跳,扑闪扑闪着一双大眼睛东瞅瞅、西望望。
小贩原不敢叨扰,这样一看就和市井格格不入的过路人。
可那孩童着实活泼,又生得白嫩嫩的,于是叫住了同行的大人:“公子,买点儿包子吗?”
小芦苇精嗅了嗅空气中的包子香,抓住了蔺逊的衣摆。
香。
早听说凡人最会研制吃食了!
能把地里挖出来的一坨坨粘着泥的硬疙瘩!把树上挂的嚼起来生生涩涩的叶子、果子,把坡上长的一片片歪歪倒倒的名不见经传的杂草,变成软软的、香香的、糯糯的一碟一碟的各种煎炸煮!还能雕,还能雕出花儿!
这可比不是茹毛饮血、就是吸风饮露的精怪们,讲究多了!
芦苇精可好奇了!从它扎根河岸边,还没有腿自由行动之时,就下定了决心,等它化形了、有腿了,一定要到集市上尝一尝凡人“以食为天”的美食佳肴!
芦苇精拉着蔺逊的衣摆:“主人……”
不能抢,不能偷,抢了、偷了,它才化形的第一日就得被抓进塔里去了。
芦苇精学着在岸边看过的人,撒娇乞怜的模样,拉着蔺逊的衣摆,摇啊,晃啊,眨巴着一双大眼睛,眼中满是渴求。
主人。
主人,付个钱吧……
蔺逊望了一眼扒拉着他的芦苇精。
难言地把自己的衣袖,抽了出来。
芦苇精修炼成人形,少说也有三四百岁了,学稚儿幼童撒娇使性?
再说了,还没听过有什么精怪不食五谷,修为倒退暴毙!
“没钱。”
蔺逊清晰的口齿,吐出朴实无华的事实。
他没钱,他浑身上下,除了一身衣裳还算干净整齐,那是路瑶给的,他留下了发丝,一并作为抵押,但他总不能,再用头发换包子吧?
以后,每到用钱时,拔一缕发,每到用钱时,就拔发,那他堂堂一介男儿,成什么了?
拿一根头发当金子使、鬼话连篇比江湖游士更不要脸皮的疯子?
还是欠一屁股债、没毛秃头的泼皮无赖?
荒唐。
蔺逊摇头,收住这一种荒唐可怕的联想,往前走。
他和芦苇精非亲非故,更非同道。
芦苇精跟着他,他赶不走,但他并不是,他许它跟着他。
“主人!”
芦苇精拔腿追,包子可以不吃,小仙君,得跟牢了!
芦苇精才使的两条腿,用得不太顺,气喘喘地小跑了一段路,忽然见到前方的小仙君停了下来,一道清越女声,在古街青石间响起——
“之之,你来接我的吗?”
芦苇精听得耳熟,向旁边探了探头,穿过小仙君的背影,看见前方不远处的街角,一袭黑衣的女子坐在摊棚下、四方方正的木桌旁,笑吟吟地侧望过来。
是她。
芦苇精认了出来,悄默地回正了身形,蹑手蹑脚地一步步跟到了小仙君身后。
“之之?”
路瑶笑着,敲了敲桌角:“过来。”
只见不远处的年轻仙君,未动半分。
“怎么?”路瑶眯眼,对上蔺逊一双眸色淡淡的、似打量琢磨、没什么温度的眼,笑道,“不是我昨夜未归,你担心来寻我的吗?过来吧。”
蔺逊听到她说,他来寻她,心中惊异,面上未显。
但遇上了她,总不好视而不见。
蔺逊走了过去。
路瑶扭头,朝摊主喊:“再来一碗馄饨!”
再回头,蔺逊走到了她的面前。
路瑶望向他,示意他坐下:“看在你特意来寻我的份上,请你一碗馄饨!”
“我呢,外出看诊,晚上回不来是常有的事,你下次不用特意出门来寻我了。”
说话间,路瑶看到了蔺逊身后的孩童模样的芦苇精。
路瑶的眼神眼前一亮:“谁啊?认识?”
蔺逊刚想说明,他不是来寻她的,就被路瑶问芦苇精来路的话,弄得沉默了。
怎么说?这是一只精怪?不认识?才认识?
而一旁的芦苇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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