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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办公室
日子在重复的劳作中悄悄流淌,转眼秀兰来到南方工厂已经一个多月。流水线上的生活单调得如同一潭死水,只有建军给她的温暖,像石子投入水中漾开的涟漪,让这潭死水有了些许生气。
这天晚上九点半,晚班结束的铃声终于响起。秀兰揉了揉酸痛的肩膀,跟着人群走出车间。南方的夜闷热潮湿,空气中弥漫着化学原料和汗水的混合气味。
“秀兰!”建军在门口等她,脸上带着疲惫却温柔的笑容。
两人并肩走在回宿舍的路上。路灯昏暗,在地面投下模糊的光晕。建军悄悄伸手碰了碰秀兰的手指,秀兰没有躲开,任由他轻轻握住。这样的时刻,是一天中最珍贵的。
“今天累吗?”建军轻声问。
“还好。”秀兰其实累得全身都要散架,但在他面前,她总是说还好,“你呢?”
“我习惯了。”建军笑了笑,“对了,王二狗说下个月可能要发工资了,虽然只是预支一部分,但总算能寄点钱回家。”
秀兰眼睛一亮:“真的?”
“嗯。”建军握紧她的手,“到时候我给你留点,买件新衣服。你看你的工作服都磨破袖口了。”
秀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袖,确实已经磨损得厉害。但她摇摇头:“不用,我寄钱回家就行。你也要给你娘寄钱的。”
“我有分寸。”建军说,“总不能让你一直穿着破衣服。”
说话间已经到了女生宿舍楼下。按照规定,男生不能上楼,建军只能送到这里。
“快上去休息吧。”建军松开她的手,有些不舍,“明天见。”
“明天见。”秀兰转身上楼,走到楼梯拐角处,回头看了一眼。建军还站在那里,见她回头,用力挥了挥手。
秀兰心里暖暖的,加快脚步回到宿舍。
同屋的女孩们大多已经洗漱完毕。李艳华正趴在床上写信,张小红在泡脚。秀兰推门进去时,郭雪刚从水房回来,湿漉漉的头发还在滴水。
“秀兰回来啦!”李艳华抬起头,“建军又送到楼下?”
秀兰脸一红,点点头,走到自己床边开始换衣服。
工作服沾满了油污和汗水,散发出难闻的气味。秀兰脱下外衣,只穿着贴身的背心,准备去水房洗漱。就在这时,郭雪突然说:“对了秀兰,刚才我回宿舍的路上碰到张副主任,她让我带话,让你去她办公室一趟。”
秀兰愣住了,抬头看墙上的钟——已经十点零五分了。
“现在?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郭雪摇摇头:“不知道,她就说让你现在过去,她在办公室等你。”
一股不安的感觉爬上秀兰心头。张春梅对她一直不冷不热,有时候甚至刻意刁难。秀兰记得很清楚,上个星期她因为上厕所多花了三分钟,就被张春梅当众训斥,扣了半天工资。
“你快去吧,别让张副主任等急了。”张小红催促道,“她那个人最讨厌别人迟到。”
秀兰犹豫了一下,还是重新穿上外套——虽然已经脏了,但总比只穿背心好。她对着墙上的小镜子整理了一下头发,建军送的那个卡子还别在鬓边,在灯光下闪着微光。
“那我去了。”秀兰说着走出宿舍。
下楼梯时,正好碰到上楼的王芳。王芳端着脸盆,刚洗漱完,看到她这么晚还出去,有些惊讶:“秀兰,这么晚了去哪?”
“张副主任找我,让我去办公室一趟。”秀兰说。
王芳皱起眉:“现在?都十点多了。要不我陪你一起去?”
“不用了,你先休息吧。”秀兰勉强笑笑,“应该没什么大事。”
“那你小心点,办公楼那边晚上路灯坏了好几盏。”王芳叮嘱道。
两人在楼梯口分开,秀兰继续下楼。她的脚步声在空旷的楼梯间回荡,一声声敲在心坎上。
她不知道的是,就在她转身的瞬间,周胜从楼梯拐角的阴影里走了出来。他刚才在楼下抽烟,正好听到秀兰和王芳的对话。
这么晚了,张春梅找秀兰能有什么事?而且张春梅的办公室在办公楼,离宿舍楼有一段距离,中间要经过一片灯光昏暗的区域,有几盏路灯坏了,一直没人修。
周胜心里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他掐灭烟头,悄悄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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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兰走在去办公楼的路上。夜风带着工厂特有的化学气味,吹在身上黏糊糊的。厂区里大多数灯已经熄灭,只有车间还亮着惨白的光——夜班的工人们还在劳作。
办公楼是一栋两层小楼,离宿舍区大约五分钟路程。秀兰加快脚步,只想快点知道什么事,快点结束。
路过那片坏路灯的区域时,周围突然暗了下来。秀兰心里一紧,几乎要小跑起来。黑暗总能激发人最原始的恐惧,尤其在这个陌生的地方。
终于,办公楼出现在眼前。二楼只有一间办公室亮着灯——正是张春梅的办公室。
秀兰松了口气,快步走进楼里。
办公楼里静悄悄的,只有她的脚步声在走廊里回荡。楼梯间的声控灯不太灵敏,秀兰用力跺了跺脚,灯光才勉强亮起,昏黄的光线勉强照亮台阶。
她走上二楼,看到张春梅办公室的门虚掩着,透出一线灯光。
“张副主任?”她轻轻敲了敲门。
里面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进来。”
秀兰一愣,这不是张春梅的声音。她推开门,却发现办公室里只有李主任一个人,正坐在张春梅的办公桌后,翻看着什么文件。
办公室不大,大约十平米,一张办公桌,两把椅子,一个文件柜,墙上挂着工厂的规章制度。办公桌上堆满了文件,还有一部红色电话机。
“李主任?”秀兰心里一紧,站在门口没有进去,“张副主任让我来找她...”
“张副主任临时有事出去了。”李主任抬起头,脸上挂着和蔼的笑容,“她让我转告你一些事情。进来坐吧,别站在门口。”
秀兰犹豫了。这么晚了,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传出去不好听。而且李主任看她的眼神,让她很不舒服——那不像领导看工人的眼神,倒像是...倒像是村里那些光棍汉子看大姑娘的眼神。
“怎么,怕我吃了你?”李主任笑得更和蔼了,站起身走过来,“就是工作上的事,说完你就可以回去了。”
秀兰咬了咬嘴唇,还是走了进去,但故意没有关门。
李主任走到门口,顺手把门关上了:“外面风大,吹得冷。坐啊,别站着。”
“砰”的一声,门关上了。秀兰的心也跟着一沉。
她站在办公室中央,没有坐:“李主任,有什么事您就说吧,我站着听就行。”
“这么紧张干什么?”李主任没有回到座位上,而是斜靠在办公桌边,点了支烟,“秀兰啊,你来了一个多月了吧?工作还适应吗?”
“还...还好。”秀兰警惕地看着他。
“听说你跟建军走得挺近?”李主任吐出一口烟圈,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暧昧,“年轻人谈恋爱很正常,不过厂里有规定,不能影响工作。”
秀兰的脸一下子红了:“我们没有影响工作...”
“我知道,我知道。”李主任摆摆手,慢慢踱步到秀兰身边,“不过呢,有些话我还是要提醒你。在厂里工作,最重要的是守规矩。有些人啊,仗着自己长得漂亮,就想走捷径...”
秀兰闻到他身上的烟味和汗味混合的气味,恶心得想吐。她后退一步:“李主任,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提醒你。”李主任又靠近一步,“你还年轻,不知道社会的复杂。有些人表面上对你很好,背地里不一定安的什么心。建军那小子,家里穷得叮当响,能给你什么?”
“建军不是那样的人。”秀兰反驳道,声音有些发抖。
“是吗?”李主任冷笑一声,“那我问你,他给你买过什么?带你下过馆子吗?给你买过一件像样的衣服吗?没有吧?但我可以。”
他突然伸手抓住秀兰的手腕:“只要你听话,我保证你在厂里过得舒舒服服。想换轻松岗位?想多拿工资?想少加班?我一句话的事。”
“放开我!”秀兰用力挣扎,但李主任的力气很大,她根本挣脱不开。
“装什么清纯?”李主任的声音变得狰狞,“你跟建军在小树林里搂搂抱抱,当我不知道?他能给你的,我也能给,而且能给得更多...”
秀兰惊恐地尖叫起来:“救命啊!救命!”
但办公楼的隔音很好,外面根本听不见。即使听见了,远处车间的机器轰鸣声也足以掩盖一切。
李主任把她往怀里拽,另一只手开始撕扯她的外套。秀兰拼命挣扎,用脚踢打李主任的小腿。李主任吃痛,手上的力道松了一瞬,秀兰趁机挣脱,冲向门口。
但她还没跑到门口,就被李主任从后面抱住,重重摔在地上。
“砰”的一声,秀兰的后脑勺磕在地上,眼前一黑。等她恢复意识时,李主任已经压在她身上,开始撕扯她的衣服。
“刺啦”一声,外套被彻底撕开。秀兰感到一阵绝望,泪水模糊了视线。建军,建军你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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办公楼外,周胜躲在阴影里,死死盯着二楼那扇亮灯的窗户。秀兰进去已经十分钟了,还没出来。他越来越不安,正想上楼看看,却看到窗帘被拉上了。
周胜的心一沉。这么晚了,拉窗帘做什么?
他快步跑上二楼,办公室的门紧闭着。他刚想敲门,却听到里面传来秀兰压抑的哭泣声和挣扎声。
“放开我...求求你...不要...”
然后是李主任低沉的声音:“别装了,我知道你想要...跟了我不比跟那个穷小子强?”
周胜浑身的血一下子冲上头顶。他抬起脚,准备踹门,却突然停住了。
一个念头像毒蛇一样钻进他的脑海:如果现在冲进去,救下秀兰,她会感激他,但然后呢?她还是会选择建军。建军才是她心里的人。
但如果...如果李主任得逞了呢?如果秀兰的清白没了,以建军的性格,就算嘴上说不介意,心里也会有疙瘩。而且秀兰自己也会觉得配不上建军,不会再跟他在一起。到那时,还有谁要她?
周胜爱秀兰,从他还是十几岁的毛头小子时就爱她。他记得那年夏天,秀兰在河边洗衣服,阳光照在她湿漉漉的头发上,闪着金色的光。他从那时起就发誓,这辈子一定要娶她为妻。
可是建军出现了。建军比他高,比他壮,比他会说话。秀兰的眼睛总是追着建军走,从来不看自己。
凭什么?他周胜哪点比不上建军?
门内的挣扎声越来越弱,秀兰的哭泣声变成了绝望的呜咽。周胜的手握成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再等等,再等等...
“刺啦”又一声,是布料撕裂的声音。秀兰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然后彻底没了声音。
周胜的心狂跳起来。现在进去吗?不,再等等...要让建军彻底失去机会...
就在这时,门内传来秀兰用尽全力的呼喊:“救我!救我!”
“砰!”
周胜感觉时机成熟,一脚踹开门。眼前的景象却依然让他怒火中烧——秀兰衣衫不整地躺在地上,上衣已经被撕得破烂不堪,露出里面白色的背心。李主任正压在她身上,裤子已经褪到膝盖。
“畜生!”周胜怒吼一声,冲过去一拳砸在李主任脸上。
这一拳用了十成力气,李主任被打得侧翻在地,嘴里喷出血沫,两颗牙齿掉在地上。
“谁...你是谁...”李主任含糊不清地问,眼睛里充满惊恐。
周胜没有回答,又是一拳砸在他鼻梁上。骨头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
“啊——”李主任发出杀猪般的惨叫。
周胜像疯了一样,拳头如雨点般落下。一拳,两拳,三拳...他不知道打了多少拳,只知道要把所有的愤怒、所有的嫉妒、所有的不甘都发泄出来。
李主任开始还能挣扎,后来渐渐没了动静,只是偶尔抽搐一下。
“周胜...周胜别打了...”秀兰微弱的声音传来。
周胜这才停手,喘着粗气转头看去。秀兰蜷缩在地上,双手紧紧抱住胸前,浑身抖得厉害。她的眼睛空洞地望着天花板,泪水不停地流,却没有声音。
“秀兰...”周胜走过去,想要扶她起来。
“别碰我!”秀兰突然尖叫起来,像受惊的小兽一样往墙角缩去。
周胜愣住了,随即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可能吓到她了。他放柔声音:“秀兰,是我,周胜。没事了,那个畜生被我打倒了。”
秀兰这才认出他,眼泪流得更凶了。她看着自己破烂的衣服,突然意识到什么,慌忙去拉裤子——还好,裤子只是被褪下一半,还没有...
她颤抖着穿好裤子,但上衣已经不能穿了。周胜脱下自己的外套,小心翼翼地披在她身上。
“谢谢...”秀兰哽咽着说,声音小得像蚊子。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一声尖叫。
张春梅站在门口,脸色煞白,手里的文件夹掉在地上。她看着办公室里的景象——李主任满脸是血躺在地上不知死活,秀兰衣衫不整披着男人的外套,周胜站在中间喘着粗气——瞬间明白了怎么回事。
“这...这是...”张春梅的声音发抖。
“张副主任,李主任他...”周胜刚要解释,张春梅已经冲到办公桌前,拿起电话。
“喂?120吗?这里是红星工厂,有人受伤,需要救护车...”
挂断电话后,张春梅看着秀兰,眼神复杂:“你...你没事吧?”
秀兰摇摇头,又点点头,眼泪不停地流。
张春梅叹了口气,从文件柜里找出一件备用的工作服:“先穿上吧,救护车马上就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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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护车的鸣笛声划破了工厂的夜空。已经接近十一点,但很多工人还没睡,听到声音纷纷跑出来看热闹。
建军刚洗完澡,正准备睡觉,听到动静也走到窗前。他看到救护车停在办公楼前,医护人员抬着担架跑进去。
“出什么事了?”同宿舍的王二狗凑过来看。
“不知道。”建军摇摇头,心里却莫名不安。
不一会儿,医护人员抬着一个人出来。虽然那人脸上盖着布,但从身形和衣着看,建军认出那是李主任。
“我的天,李主任怎么了?”王二狗惊呼。
更让建军心惊的是,后面跟着出来的人——秀兰披着一件男人的外套,头发凌乱,脸色苍白如纸。周胜扶着她,小心翼翼地护着她走下台阶。
“秀兰!”建军脱口而出,转身就要冲下楼。
“建军你干嘛去?”王二狗拉住他。
“那是秀兰!”建军甩开他的手,飞奔下楼。
等他跑到楼下时,救护车正要关门。建军冲过去:“等等!秀兰!秀兰!”
秀兰听到他的声音,转过头来。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秀兰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惧、羞愧和绝望,建军的眼睛里则是震惊、担忧和不解。
“建军...”秀兰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声音。
“这位同志,请不要妨碍我们工作。”一名医护人员拦住建军。
“她是我...她是我同乡,我能不能一起去?”建军急切地问。
“抱歉,只有直系亲属或者当事人同意才能陪同。”医护人员说着关上了车门。
建军眼睁睁看着救护车开走,红色的灯光在夜色中渐行渐远。他站在原地,全身冰凉。
周围围观的工人们窃窃私语:
“看见没?那女的衣服都破了...”
“李主任被打成那样,肯定是捉奸在床...”
“啧啧,现在的年轻人啊,为了上位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那男的也挺狠,把李主任打成猪头了...”
建军猛地转头,瞪着那些说话的人:“你们胡说什么!”
众人被他凶恶的眼神吓到,纷纷散开,但议论声并没有停止。
郭雪走过来,拉了拉建军的衣袖:“建军,先回去吧,外面冷。”
建军机械地跟着郭雪走回宿舍,脑子里一片空白。他想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但那些人的议论像针一样扎在他心上。
秀兰和...和李主任?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可是为什么秀兰会衣衫不整地从办公楼出来?为什么周胜会在那里?为什么李主任被打成那样?
一个个问题在脑海里翻腾,建军感觉头痛欲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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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护车上,医护人员正在给李主任做紧急处理。
“患者鼻梁骨折,面部多处软组织损伤,两颗牙齿脱落,需要马上止血...”一名医生快速说道。
李主任已经清醒过来,发出痛苦的呻吟:“哎哟...疼死我了...那个小兔崽子...我要告他...”
另一名女护士正在检查秀兰的情况:“姑娘,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受伤?”
秀兰摇摇头,眼泪无声地流。周胜紧紧握着她的手,发现她的手冷得像冰。
“别怕,有我在。”周胜低声说。
秀兰看了他一眼,眼神复杂。她应该感激周胜救了她,可是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周胜看她的眼神不对劲——那不是单纯的关心,而是...而是一种占有欲。
救护车很快到达医院。李主任被紧急送往手术室,秀兰和周胜则被带到急诊室做检查。
女医生给秀兰检查后,松了口气:“身体没有大碍,一些擦伤和淤青,我开点药膏。主要是心理创伤,建议做心理咨询。”
“谢谢医生。”周胜说。
秀兰始终不说话,只是紧紧裹着周胜的外套,仿佛那是她唯一的保护。
检查完,两人被安排在一个临时病房休息。周胜的手也受了伤,关节处红肿淤青,护士给他做了简单的包扎。
病房里很安静,只有隔壁偶尔传来的痛苦呻吟声。秀兰坐在床边,低着头,长发垂下来遮住了脸。
“秀兰,喝点水吧。”周胜倒了杯水递给她。
秀兰摇摇头。
“那...那你要不要休息一会儿?我帮你看着。”
秀兰还是摇头。
周胜叹了口气,在她身边坐下:“秀兰,事情已经发生了,你别太难过。那个畜生会受到惩罚的。”
秀兰终于抬起头,眼睛里满是泪水:“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我做错了什么...”
“你什么都没做错,是那个畜生不是人!”周胜激动地说。
“可是...可是别人会怎么看我...”秀兰哽咽着,“建军...建军他会怎么想...”
提到建军,周胜的眼神暗了暗:“如果他真的在乎你,就不会在意这些。”
秀兰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流泪。她想起建军在救护车外看她的眼神——震惊,不解,还有...还有一丝怀疑。
不,建军不会怀疑她的,建军了解她,知道她不是那样的人。
可是万一呢?万一建军相信了那些流言蜚语呢?
正当秀兰胡思乱想时,病房门被推开了。两名警察走了进来。
“请问是王秀兰和周胜吗?我们是派出所的,需要向你们了解今晚的情况。”
秀兰吓得往后缩了缩。周胜挡在她身前:“警察同志,她受到了惊吓,能不能...”
“理解,我们会注意方式方法。”一名女警察温和地说,“赵秀兰同志,你先休息,我们单独和周胜同志谈谈。”
周胜跟着警察走出病房,在走廊里接受了询问。他把事情经过一五一十地说了,从听到秀兰要去办公室,到跟踪她,到听到动静踹门进去。
“你是说,
周胜犹豫了一瞬:“是的,我听到秀兰呼救,就踹门进去了。”
警察记录完毕:“好的,谢谢配合。我们会进一步调查。另外,李主任的家属已经赶到医院,情绪比较激动,你们最好有个心理准备。”
果然,警察刚走不久,走廊里就传来女人的哭嚎声。
“我的儿啊...哪个天杀的把你打成这样...警察同志,你们一定要抓住凶手啊...”
一个五十多岁的女人在两个年轻女子的搀扶下走了过来,看到周胜,立刻指着他:“就是他!就是这个杀人犯!警察同志,快抓他!”
“大娘,您冷静点...”一名警察试图安抚。
“我怎么冷静!我儿子被打成那样,生死未卜啊!”李主任的母亲哭天抢地,“肯定是那个小狐狸精勾引我儿子不成,就找人下黑手!我儿子是厂领导,多少人巴结他,他怎么可能去强迫一个女工!”
另一个年轻女人——李主任的妹妹也尖声说:“对!一定是那个女的设的圈套!想讹钱!警察同志,你们可不能放过他们!”
病房里的秀兰听到这些话,浑身发抖。她想出去解释,却发现自己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周胜冲进病房,关上门,把那些恶毒的话语隔在外面。
“别听她们胡说八道!”周胜愤怒地说,“她们在颠倒黑白!”
秀兰只是哭,哭得浑身颤抖。她不明白,明明是自己被欺负,为什么反而成了罪人?
这一夜,格外漫长。
第二天一早,秀兰和周胜被带到派出所做正式笔录。秀兰在女警察的耐心安抚下,断断续续讲述了事情的经过。每说一句,她都浑身发抖,仿佛又重新经历了一遍那个噩梦。
与此同时,医院里的李主任经过手术,已经清醒过来。面对警察的询问,他完全否认了自己的罪行。
“警察同志,我是被冤枉的!”李主任脸上缠满绷带,说话漏风,“是那个赵秀兰勾引我!她说想调换轻松岗位,主动来找我...我拒绝了她,她就恼羞成怒,叫人来打我!”
“可是周胜说他是听到呼救声进去的。”警察说。
“那是他们串通好的!”李主任激动地说,“周胜一直喜欢赵秀兰,这是全厂都知道的事!他们设了这个局,就是想讹钱!”
警察记录着,眉头紧锁。这是一起典型的“各执一词”案件,没有第三方证人,很难判断谁在说谎。
下午,李主任聘请的律师来到派出所,要求见周胜和秀兰。
律师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西装革履,戴着金丝眼镜,一副精英派头。
“周胜同志,赵秀兰同志,我是李主任的代理律师。”律师开门见山,“我的当事人愿意和解。”
“和解?”周胜冷笑,“他把人打成那样,还要和解?”
“请注意你的措辞。”律师推了推眼镜,“现在的情况是,你们指控李主任□□未遂,但没有任何实质性证据。相反,李主任的伤情鉴定已经出来——鼻梁骨折,面部多处骨折,两颗牙齿脱落,构成轻伤二级。故意伤害致人轻伤,可以判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
秀兰的脸色更加苍白。
律师继续说:“我的当事人很仁慈,考虑到你们年轻不懂事,愿意给你们一个机会。如果你们撤销指控,承认是误会,李主任可以不追究周胜的刑事责任,并且给你们一笔补偿,安排你们安全回家乡。怎么样?”
周胜猛地站起来,“你当我们是叫花子吗?”
“那你们想怎么样?”律师面无表情,“打官司?你们有什么证据?办公室没有监控,没有第三人见证。法庭上,李主任的伤是实实在在的,你们的指控却空口无凭。到时候不仅官司打不赢,周胜还要坐牢。而赵秀兰你...”律师看了秀兰一眼,“一个被指控勾引领导的女工,以后哪个工厂还敢要你?回到村里,流言蜚语能淹死你。”
秀兰浑身一震。律师的每一句话都像刀子,扎在她心上。
“你们考虑考虑吧。”律师站起身,“明天给我答复。如果同意和解,签了这份协议,拿钱走人。如果不同意...”他顿了顿,“那我们法庭上见。”
律师走后,秀兰终于崩溃了。她趴在桌子上,放声大哭。
“为什么...为什么坏人可以逍遥法外...为什么...”
周胜握紧拳头,指甲深深陷进肉里。他恨,恨李主任那个畜生,恨这个不公平的世界,也恨...恨刘建平。
“秀兰...”周胜艰难地开口,“要不...要不我们答应吧。我们可以回老家,重新开始...”
“那李主任呢?他就这么没事了?”秀兰抬起头,眼睛红肿。
“不然能怎么办?”周胜痛苦地说,“我们没有证据...打不赢的...”
秀兰沉默了。她知道周胜说得对,可是...可是她不甘心啊!
那天晚上,秀兰一夜未眠。她想起建军,想起他们的小树林,想起那些美好的承诺。现在一切都毁了,她再也没脸见建军了。
第二天,秀兰和周胜在和解协议上签了字。“这是车票和你们的行李。”律师又递过一个包,“工厂已经帮你们办了离职手续,今天下午就送你们去车站。记住,离开后不要再回来,也不要再提起这件事。”
秀兰机械地接过钱和车票,感觉自己在做一个漫长的噩梦。
与此同时,工厂里的建军终于打听到了秀兰的下落——她和周胜已经离开派出所,但没有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听说是私了了。”王二狗小声说,“李主任家赔了钱,让他们走了。”
“走了?去哪了?”建军急切地问。
“回老家了吧。”王二狗叹了口气,“建军,算了吧。那种女人...不值得。”
“你胡说什么!”建军吼道,“秀兰不是那种人!”
“可是事实摆在眼前啊。”王二狗压低声音,“全厂都传遍了,说她勾引李主任不成,反咬一口...”
“闭嘴!”建军一拳砸在墙上,手顿时破了皮,渗出血来。
他转身冲出宿舍,跑到办公楼前。张春梅正好从里面出来,看到他,愣了一下。
“张副主任,秀兰呢?秀兰去哪了?”建军抓住张春梅的胳膊,急切地问。
张春梅看着他通红的眼睛,叹了口气:“她走了,和周胜一起回老家了。”
“为什么...为什么不等我...”建军喃喃道。
“建军,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好。”张春梅拍拍他的肩膀,“忘了吧,好好工作,好好生活。”
建军站在原地,看着张春梅走远,感觉自己的心空了一个大洞。
南方的天空阴沉沉的,好像要下雨了。建军想起第一次见到秀兰的情景,她站在村口的大槐树下,阳光透过树叶洒在她身上,她回头对他笑,眼睛像月牙一样弯。
那个笑容,他可能再也见不到了。
而此时,开往北方的火车上,秀兰靠窗坐着,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景色。周胜坐在她身边,小心翼翼地问:“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秀兰摇摇头,眼泪又掉下来。
周胜伸出手,想要搂住她,秀兰却躲开了。
“周胜,谢谢你救了我。”秀兰轻声说,“但是...但是我们不可能。我心里有人了。”
周胜的手僵在半空中,眼神暗了暗,但很快又恢复平静:“没关系,我可以等。总有一天,你会忘记他的。”
秀兰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流泪。她知道,有些伤疤,一辈子都好不了。有些人,一辈子都忘不掉。
火车轰鸣着驶向北方,驶向未知的未来。而南方的工厂里,机器依然在轰鸣,流水线依然在运转,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只是有些人的青春,已经永远地留在了那个闷热的南方夏夜,再也回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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