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名字叫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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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羚和幼崽的蹄印周围，有明显的拖拽和挣扎痕迹，泥土都翻起来了。但这只公斑羚的脚印，每一步都清晰利落，深度均匀，像在有意识地控制落脚的方向和力度。”
　　叶照青移动几步，指向另一处，“而且，它的行进路线与母羚维持着距离，自始至终没有真正靠近，如果是为了驱赶敌人，为什么不直接贴身保护呢？”

　　周朔宁低下头，发现公斑羚的步伐，的确隔了段距离。

　　“你说得对，它……”

　　他抬起头，却蓦地顿住。

　　林间幽暗的光，穿过稠密枝叶，落在叶照青微微汗湿的额发上，一双清亮的眼，专注盯着地面，因为发掘线索，而绽放出飞扬神采。

　　叶照青将发丝拨到耳后，恰好对上周朔宁的注视，那里似有许多深沉意味。

　　或许，是她想得太复杂了？

　　“我的推测不一定对。”叶照青思索，“要不调取相机影像看看？”
　　周朔宁垂眼，“嗯”了声，从背包侧袋取出读卡器：“如果它活动有规律，不同点位的影像应该能关联上。”

　　叶照青凑近半步，看向屏幕。

　　两人肩挨着肩，周朔宁将17号点位模糊的影像放大，放慢，逐帧分析。

　　“你看这个。”他指着画面中一个相对清晰的轮廓，“虽然很糊，但体型和姿态，尤其是肩胛的线条，符合成年公斑羚的特征。”
　　他将时间轴与16号点位的影像并列。
　　“恰好是母羚转移幼崽的时段。”叶照青恍然领悟，“它在用自己引开敌人......”

　　周朔宁认同：“黄喉貂追踪猎物，主要依赖新鲜气味，这只公羚故意出现在黄喉貂的活动要道，声东击西，制造假象，是为了给母羚和幼崽争取生存机会。”

　　叶照青不禁感叹，生物的行为模式，实在是千变万化。

　　天光忽地暗下，雨点啪嗒啪嗒砸在树叶，溅起细碎水汽。
　　“下雨了。”
　　周朔宁反应飞快，侧身用后背挡住雨势，利索地收起了设备。
　　起身的同时，向她伸出手。

　　叶照青借他的力道，刚站起来，踩着湿滑的苔藓就是一个踉跄，险些失去平衡。
　　“小心！”周朔宁的手，从扶握变成稳稳攥住她的手腕，“跟我来！”

　　他拉着她，快步冲向不远处的岩壁。

　　雨并不密集，但林间风起，将冰凉雨丝吹得斜扫，打在脸上依旧带着寒意。

　　周朔宁始终领先半步，拨开被吹得摇晃的湿漉枝条。

　　短短几十米，等到岩壁时，叶照青的发梢和肩头都被雨丝扑湿。
　　挡在她外侧的周朔宁，情况则更甚，半边肩膀几乎湿透，冲锋衣颜色深了一块。

　　叶照青想也没想地开口：“你衣服湿了，要脱下来吗？”
　　没等他回答，她已低头翻包，取出条折叠整齐的围巾递过去。
　　“或者用这个擦擦。”

　　周朔宁明显怔了一下，视线从她坦然的脸上移到那条围巾上。
　　顿了两秒，才伸手接过。

　　“……谢谢。”

　　围巾干燥而温暖，充满阳光晒过般的洁净气息，他没有擦，只是握在手里。

　　岩壁凹陷形成的浅洞，并不算深，两人并肩站在檐下，外面雨声越来越密。

　　看样子得暂时待在这了。

　　叶照青摸了摸胳膊：“在野外工作，经常遇到下雨吗？”

　　“偶尔吧。”周朔宁侧目，“冷吗？”
　　“还好。”她摇摇头，“那就什么也做不了，只能这么等着？”
　　他点了下头：“嗯。”
　　“通常要等多久？”

　　“看云层厚度，看风势。”周朔宁的目光投向洞外，“也许很快放晴，也许要等到天黑。”

　　眼前是白茫茫一片，泥土气味生猛，直往胸腔里冲。

　　叶照青恍惚片刻，就在几天前，她还安坐在恒温的办公室。
　　风雨再大，也如同被驯服，顺着规整的玻璃窗格滑落，被导流进入地下管道。
　　而在这里，雨就是雨，直接，原始，不容分说地落下。

　　动物亦不是被观赏的对象，它们在这片山林里互助求生。

　　周朔宁收回目光，落在叶照青若有所感的脸上，唇角微绷，声音不自觉放轻：“和互联网公司比，这样的环境……”

　　他找不出合适的词，形容二者差异。

　　叶照青转过脸，岩洞光线昏沉，或是被雨水浸润的原因，他的眉眼显得分外深浓。
　　“你觉得，我在那里的工作是什么样的？”

　　“我……不是太了解。”周朔宁唇角轻抿，似在思考，“应该和这里很不一样吧。”

　　叶照青笑意淡去，行业之外的人，难以理解其中滋味，更多是凭借想象。

　　“也许吧。”
　　她缓出口气，索性换了个话题，“对了，等雨停了，我们是不是要……我的意思是，针对黄喉貂围捕斑羚的情况，从保护站的角度，需要做什么吗？”

　　周朔宁抬起视线，对上她的眼睛，那里是真切的困惑求索，而非单纯的怜悯。

　　“我们什么也不用做。”

　　“即使母羚受了伤，还带着幼崽？”

　　“保护站的职责，是维持生态系统平衡。”他顿了顿，“如果干预捕食关系，救了斑羚，就可能饿死黄喉貂。”
　　叶照青想了下：“所以，你们要做的不是保护特定的动物，而是保护山林，让动物们有足够的栖息地去竞争？”
　　“差不多。”他略微颔首，“除过特殊情况，大部分时候，结果交给自然去选择。”

　　她理解这逻辑，甚至赞同，但内心深处，朴素的共情力仍在轻轻搅动。
　　“可是刚才，知道有黄喉貂追捕母羚时，你为什么和我一样紧张呢？”

　　那道清亮的目光又投过来，探寻似的，在他脸上逡巡。

　　“……人之常情。”

　　周朔宁偏开脸，围巾紧攥在手里。

　　叶照青才注意到，他的手很大，突出的指骨正在微微泛白，她反应过来，他本就是不善言辞的人，面对生灵，并非没有感触，但职责要求他客观。

　　“我就是好奇，随便问一下，不是质疑你的专业能力。”
　　叶照青语气尽量友善，又指了指围巾，提醒他，“淋了雨，不擦会感冒的。”

　　周朔宁眼皮微敛，仿佛才记起围巾。

　　在叶照青的注视下，他略显僵硬地抬手，囫囵抹过脸，擦了擦后颈和头发。
　　“回去洗干净还你。”

　　“不用这么……”
　　叶照青“麻烦”两字未出口，只见周朔宁低眉敛目，已将围巾叠好，收进背包里侧夹层。
　　做完这一切，他重新望向洞外。

　　她也望去，雨丝已变得稀疏透亮，天色染上朦胧浅光。
　　“雨小了？”

　　“云层不厚，估计很快停了。”
　　周朔宁回头看她，“再休息会儿，我们去18号点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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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山上回来后，整整一天，叶照青除了吃饭睡觉都在机房。

　　16到18号点位相机采集的照片，她从头到尾梳理了遍，感受和几天前全然不同。
　　眼睛闭住，如同置身山林，无数张照片自动铺展开，悬浮在四面八方的空间中，光线，湿度，动物姿态……
　　静态照片仿佛活了过来。
　　黄喉貂成群结队，母羚和幼崽挣扎逃跑，公羚刻意引导，远距离守护。她几乎可以在脑中还原整个现场。

　　这些照片……

　　叶照青倏然睁开眼，这些照片看似孤立，但都有明确指向，一张张沿着时间的脉络、空间的分布，彼此关联，形成巨大而紧密的网。

　　思及此，她立刻兴奋地坐直了身子，新建文档，专心致志敲起键盘。

　　赶在中秋前晚，叶照青终于搭好加入事件行为的模型框架。
　　只是初版，她依旧激动不已，通读好几遍才定下心神，看时间竟然已经九点。

　　叶照青准备回房，反锁机房大门时，手机突然响了。

　　邵明哲打电话，说他刚落地西城，问她中秋回家没有。

　　她边拔钥匙，边说：“怎么了？”

　　“我这次行程不赶，能待几天，除了有个度假区的项目要跟，其他时间都有空。”
　　“那挺好的，休息休息，陪陪家人。”

　　“家人当然要陪了。”邵明哲笑了一下，仿佛就在等她这句话，“方便的话，我买点东西去看看阿姨，你明天在家吧？”

　　“……不用麻烦了。”

　　“不麻烦。”邵明哲语气放缓，带着一种循循善诱的沉稳，“照青，我们都清楚，前段时间你状态不好，我对你职业路径的建议，或许是严格了些，初衷是希望你能稳住。”
　　“邵明哲，我觉得……”
　　“你先让我说完。”

　　叶照青握着手机，抵住墙，秋夜微凉的空气吸入肺腑。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觉得我干涉太多，不尊重你的选择，对吧。”
　　邵明哲停顿，“但你想过吗，如果放弃核心业务去搞边缘创新，简历花了怎么办？”
　　他继续剖析利弊，说起这两年ESG赛道，有多少和AI结合的机会。

　　“……所以，你的情绪其实没有必要，我做规划，不都是为我们考虑吗？”

　　叶照青仰头望天，明天就是中秋，月亮圆满得近乎程式化。

　　“你的规划，每一步都很好，很正确，但邵明哲你是不是忘了，我们已经分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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