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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码标价
医院的消毒水气味还残留在鼻腔里,混着城中村巷子深处特有的潮湿霉味,像一层洗不掉的膜,紧紧贴在林措身上。他站在阁楼的镜子前,换下那身洗得发白的校服,穿上唯一一件还算完整的黑色T恤——领口有轻微的起球,袖口也磨薄了,但至少没有补丁。
镜子里的人影苍白消瘦,眼下的青黑在昏暗的灯光下更显深刻。林措看着自己,手指无意识地碰了碰脸颊。赵惠那句尖锐的质问还在耳边回响:“他想要什么?”
他不知道答案,或者说不愿知道答案。
但有些路,一旦踏上第一步,就再也无法回头。医院那笔费用是实实在在的恩惠,也是缠上脚踝的锁链。他明白贺知砚今晚要的是什么——不是口头上的感谢,而是更具体、更危险的东西。
手机屏幕亮起,七点五十。最后十分钟。
林措深吸一口气,从抽屉最底层翻出一个旧铁盒。打开,里面是零零散散的纸币和硬币,还有一张褪色的照片——年轻时的赵惠抱着襁褓中的他,笑得温柔。那时她还没被生活磨成现在这副模样。
他把照片小心地放回去,盖上铁盒。这个家已经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了,除了这条命,和这张脸。
赵惠曾说过,他长得像父亲——那个抛下他们的男人。林措厌恶这种相似,却又不得不承认,这张脸偶尔会给他带来一些东西:便利店里老板娘多给的找零,学校老师下意识的宽容,还有……某些危险的注视。
比如贺知砚的注视。
七点五十五分,林措推开阁楼的门。楼下传来邻居家电视的嘈杂声,锅碗瓢盆的碰撞声,婴儿的啼哭声。这些声音构成他熟悉的、贫穷却真实的世界。而今晚,他要踏进另一个世界——那个充满刺耳音乐、炫目灯光和昂贵酒精的世界。
星空KTV的霓虹招牌在夜色中格外醒目。
林措从后门进去时,领班红姐正靠在墙上抽烟。看见他,她挑了挑眉:“今天不是没排你的班吗?”
“……我来找人。”
“找谁?”红姐吐出一口烟圈,目光在他身上扫了扫,“打扮得这么素净,不像来玩的。”
林措没有回答,径直走向员工通道。红姐在身后叫住他:“哎,208包厢的客人可是贵宾,你小心点伺候。”
他知道。他当然知道。
走廊里铺着暗红色的地毯,踩上去悄无声息。包厢的门板厚重,隔音效果极好,只有走到近前,才能隐约听见里面传来的音乐声——不是寻常KTV那种吵闹的流行歌,而是低沉的、慵懒的爵士乐。
林措停在208门前。
他抬手,敲门。动作很轻,轻到几乎听不见。但门几乎是立刻就被拉开了。
开门的是陈昊,贺知砚那个跟班。看见林措,他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哟,来了?砚哥等你好久了。”
包厢里的景象和想象中不太一样。没有震耳欲聋的音乐,没有群魔乱舞的醉鬼。灯光调得很暗,是温暖的琥珀色。真皮沙发上只坐着三个人:贺知砚,陈昊,还有一个穿着昂贵潮牌的陌生男生。
茶几上摆着几瓶洋酒,标签全是外文。水晶杯里的冰块正在慢慢融化。
“进来。”贺知砚说。他靠在沙发深处,手里拿着一杯酒,没有喝,只是轻轻摇晃着。他今天没穿校服,而是一件深灰色的衬衫,领口松开两颗扣子,露出清晰的锁骨线条。在昏暗的光线下,他看起来比在学校时成熟许多,也危险许多。
林措走进去,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一切声音。
“坐。”贺知砚用下巴点了点对面的空位。
林措坐下,背脊挺得很直。他能感觉到三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陈昊的审视,那个陌生男生的好奇,还有贺知砚的……平静。那种平静最让人不安,像暴风雨前的海面。
“喝什么?”贺知砚问。
“……不用。”
“那就喝水。”贺知砚亲自倒了杯冰水,推到他面前。玻璃杯在茶几上滑动,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林措没有碰那杯水。他看着贺知砚:“我母亲的事,谢谢你。”
“不客气。”贺知砚抿了口酒,“李主任是我母亲的朋友,安排个病房不难。”
“费用……”
“从我的零花钱里扣的。”贺知砚说得轻描淡写,仿佛那笔对林措来说天文数字的钱,不过是随手可扔的零头,“不用还。”
林措的手指收紧:“我会还的。”
“怎么还?”贺知砚放下酒杯,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膝盖上。这个姿势带着强烈的压迫感,“靠你在KTV端盘子?还是给初中生补课?林措,你知道你母亲后续的治疗要多少钱吗?”
每个字都像针,扎进最痛的地方。
林措咬紧牙关,不说话。
“别这样。”旁边那个陌生男生笑了,声音懒洋洋的,“砚哥是好心帮你,你怎么一副被逼良为娼的表情?”
“周屿,闭嘴。”贺知砚说,但语气里没有真正的斥责。
叫周屿的男生耸耸肩,靠在沙发上继续玩手机。
包厢里安静了几秒,只有爵士乐低吟浅唱。贺知砚看着林措,目光从他的脸慢慢滑到脖颈,再到握着膝盖的手——那双手很瘦,骨节分明,手背上还有今天打点滴留下的针眼。
“知道我为什么帮你吗?”贺知砚忽然问。
林措抬起眼。
“因为你长得好看,从见到你的第一面就想上你”贺知砚说得直接,坦荡,甚至带着点残忍的欣赏,“第一次在KTV看见你,我就注意到了。那么多人,就你不一样。明明穿着廉价的制服,做着伺候人的工作,但腰挺得那么直,眼神那么干净。”
他顿了顿,喝了口酒:“像污泥里长出的白花,让人想摘下来,看看揉碎了是什么样子。”
林措的呼吸停了。
“所以运动会那天,我接住你了。”贺知砚继续说,语气平静得像在讲故事,“本来可以等校医来,但我就是想抱你。很轻,很瘦,倒在我怀里的时候像只受伤的鸟。”
“别说了。”林措的声音发颤。
“为什么不说?”贺知砚笑了,那笑容很好看,却冷得刺骨,“林措,你心里清楚,从你走进这个包厢开始,你就知道会发生什么。你只是不愿意承认。”
他站起身,走到林措面前,蹲下身。这个高度,他们的视线几乎平齐。
“我可以继续帮你。”贺知砚的声音压低,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你母亲的医药费,后续的治疗,甚至你们的生活费。我都可以负责。你不需要再去打工,不需要看房东的脸色,不需要为钱发愁。”
“条件呢?”林措问,声音干涩。
贺知砚伸出手,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脸颊。那触感很凉,带着酒气和淡淡的烟草味。
“你。”他说,一个字,重如千钧。
林措猛地挥开他的手,站起身。动作太大,撞到了茶几,酒杯摇晃,酒液泼洒出来,在暗红色的地毯上晕开深色的印记。
“不可能。”他说,声音在发抖,但眼神很坚定,“我不是商品。”
“每个人都是商品。”贺知砚也站起来,比他高半个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区别只在于标价不同。林措,你的标价对你来说是天价,但对我来说,不过是一点零花钱。”
这句话像一记耳光,狠狠扇在林措脸上。
他转身想走,但贺知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冰冷而清晰:
“你母亲的主治医师是我安排的,病房是我预付的,下周开始的新疗程,需要一种进口药,全城只有三家医院有,其中一家就是我母亲担任理事的那家。”
林措僵在原地。
“我可以让她得到最好的治疗,也可以让她明天就出院。”贺知砚慢慢走到他身后,声音贴着他的耳廓,“你猜,如果停药,她的肺炎恶化成什么样子?需要住ICU吗?一天的费用是多少?你付得起吗?”
每一个问题都像重锤,砸得林措站立不稳。他扶着门框,指尖用力到泛白。
“为什么……”他的声音破碎不堪,“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贺知砚沉默了很久。久到林措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开口了,声音里第一次有了某种真实的、近乎困惑的情绪:
“因为我想。因为我看见你,就想占有。因为从小到大,我想要的东西没有得不到的。”他的手搭上林措的肩膀,力道很重,“而你,是唯一一个让我觉得……可能需要用点手段才能得到的人。”
林措闭上眼睛。世界在旋转,在坍塌。他能听见自己心脏疯狂跳动的声音,能感觉到血液冲上头顶的嗡鸣,能尝到喉咙里翻涌上来的、铁锈般的血腥味。
还有绝望。冰冷的、沉重的、无边无际的绝望。
“需要多少时间考虑?”贺知砚问,语气重新变得平静,仿佛刚才那些残忍的话不是他说的一样,“我可以给你一周。下周五晚上,还是这里,给我答案。”
他的手从林措肩上移开,转身走回沙发,重新坐下,端起酒杯。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谈判,不过是寻常的闲聊。
陈昊和周屿都安静地看着,脸上没什么表情。这种场景,他们或许见过太多次了——砚哥看上了什么人,用钱或权得到。简单,直接,高效。
只是这一次的对象,格外……顽固。
林措背对着他们,站了很久。久到腿开始发麻,久到爵士乐换了一首又一首。
最后他拉开门,走了出去。
没有回头。
走廊的灯光刺得眼睛疼。他走得很快,几乎在跑。经过员工休息室时,红姐探出头:“哎,这么快就走——你的脸色怎么这么差?”
林措没有理她,径直冲出后门。
夜风很冷,灌进领口,冻得他打了个寒颤。他扶着墙,弯下腰,开始干呕。胃里空荡荡的,什么都吐不出来,只有酸水灼烧着喉咙。
贺知砚的话在脑子里反复回响:
“你长得好看见到你的第一面就想要你”
“我想要的东西没有得不到的。”
“你母亲明天就可以出院。”
还有那句最轻、也最重的:“你。”
林措直起身,靠在冰冷的砖墙上,仰头看着夜空。城市的霓虹太亮,看不见星星,只有一片被染成暗红色的、污浊的天幕。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他拿出来看,是医院的号码。
心跳漏了一拍。他按下接听键。
“请问是赵惠女士的家属吗?这里是市第一医院。赵女士今晚情况稳定,新疗程的药物已经安排好了,明天开始使用。另外,我们为她申请了慈善基金的补助,后续治疗费用可以减免百分之七十……”
护士的声音很温柔,带着职业性的关怀。
林措听着,手指紧紧握住手机,指节泛白。
“谢谢。”他听见自己说,声音平静得不真实。
挂断电话后,他盯着手机屏幕,看了很久。然后打开通讯录,找到那个没有存名字、却已经牢记于心的号码。
他打了过去。
响了三声,接通了。
“想好了?”贺知砚的声音传来,背景音很安静,他应该已经离开KTV了。
林措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夜风吹过他汗湿的额头,带来刺骨的凉意。
“我答应。”他说,声音很轻,却清晰无比,“但有几个条件。”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说。”
“第一,治疗必须用最好的方案,不能中断。”
“可以。”
“第二,这件事不能让我母亲知道。”
“可以。”
“第三……”林措顿了顿,指甲深深陷进掌心,“有期限。到我母亲痊愈,或者……到你厌倦为止。”
这次贺知砚沉默得更久。久到林措以为他会拒绝。
“可以。”最后他说,“但我也有条件。”
“什么?”
“随叫随到。”贺知砚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我需要你的时候,你必须出现。穿我喜欢的衣服,去我指定的地方,做我让你做的事。”
林措闭上眼睛:“……好。”
“还有,”贺知砚补充,“不准再去找其他兼职。不准和其他人走得太近。你的时间,你的人,从现在开始,都是我的。”
这句话像最后的锁链,咔嚓一声,锁死了所有退路。
林措靠着墙,慢慢滑坐到地上。粗糙的地面硌着皮肤,很疼,但比不过心里的疼。
“明白了吗?”贺知砚问。
“……明白了。”
“很好。”贺知砚说,“明天下午四点,学校后门,我的车在那里等你。带你去买几身衣服,你那些……太旧了。”
电话挂断了。
忙音响了很久,林措才放下手机。他抱着膝盖,把头埋进去。肩膀开始颤抖,一开始很轻微,然后越来越剧烈。
但没有声音。
他哭得悄无声息,像一场沉默的海啸,在无人看见的角落,摧毁了所有防线。
巷子深处传来野猫的叫声,凄厉而孤独。远处有喝醉的人在高歌,跑调的声音在夜色中飘荡。这个世界还在正常运转,没有人知道,在这个平凡的夜晚,一个少年卖掉了自己。
为了钱。
为了药。
为了一个可能永远好不起来的母亲。
他把自己卖了
林措哭了很久,直到眼泪流干,只剩下干涩的疼痛。他抬起头,用袖子擦了擦脸,站起身。
腿有点麻,他扶着墙站了一会儿,然后慢慢朝巷子深处走去。
阁楼的灯还亮着。赵惠应该已经睡了,药里有安眠成分。
林措轻手轻脚地上楼,推开房门。小小的空间里堆满了杂物,却因为母亲的住院而显得格外空旷。他走到床边坐下,看着那个空了一半的枕头。
床头柜上放着一个相框,里面是赵惠年轻时的照片。笑容灿烂,眼里有光。
林措伸出手,轻轻碰了碰相框玻璃。
“对不起,妈。”他低声说,声音沙哑,“但我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
(作者有话说:快了快了,别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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