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深景

作者:灵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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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剪不断,理还乱……


      十月底的南京,秋风已带凉意。梧桐叶由黄转褐,铺满了从宿舍到教室的小径,踩上去沙沙作响。
      林桐深抱着一摞从图书馆借来的书,匆匆穿过校园。下午三点,他有一节《中国古典文学史》,教授是位严厉的老先生,最讨厌学生迟到。
      手机震动,是简景的消息:“这周末可能过不去了,学生会要办迎新晚会,我被抓去当苦力。”
      林桐深停下脚步,打字回复:“没事,我周末也有事,读书社要讨论《红楼梦》。”
      发送完,他盯着屏幕看了几秒,才把手机放回口袋。这已经是他们连续第三周取消见面的计划了。
      教室后排,周子彤已经帮他占好了位置。“你怎么才来?教授已经到门口了。”
      “在图书馆耽误了。”林桐深坐下,翻开笔记本。
      吴徐坐在他们前排,难得地回过头:“下午有个讲座,关于明清小说研究,去吗?”
      “几点?”林桐深问。
      “七点。在文学院报告厅,李余念学姐主持。”
      周子彤眼睛一亮:“余念学姐主持?那我去!”
      林桐深想了想,点头:“好。”
      下午的课结束后,三人去食堂匆匆吃了晚饭,然后赶到报告厅。到的时候,里面已经坐了不少人。李余念站在讲台边,正在调试投影仪。
      “学姐,需要帮忙吗?”周子彤主动上前。
      “啊,子彤。”李余念抬起头,露出温和的笑容,“能帮我检查一下麦克风吗?好像有点接触不良。”
      周子彤接过麦克风摆弄起来。林桐深和吴徐找了位置坐下,发现陈安生也在,坐在第一排,正低头玩手机。
      “安生学长也来了。”周子彤回来时小声说。
      七点整,讲座开始。主讲人是文学院的一位副教授,专攻明清小说。李余念作为主持人,言谈得体,举止大方,赢得了不少掌声。
      讲座进行到一半时,林桐深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他偷偷拿出来看了一眼,是简景。
      “在干嘛?”
      “听讲座。”
      “哦。我在布置会场,气球打爆了好几个。”
      林桐深几乎能想象出简景那副懊恼的样子,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笑什么?”吴徐低声问。
      “没什么。”林桐深收起手机,强迫自己专注听讲。
      讲座结束后,李余念被一群学生围住问问题。陈安生走过去,自然地帮她收拾东西。两人低声交谈了几句,李余念笑着点头,陈安生便抱起那摞资料,和她一起走出报告厅。
      “安生学长是不是喜欢余念学姐啊?”回宿舍的路上,周子彤八卦地问。
      吴徐推了推眼镜:“可能。”
      “肯定是的!你看他那眼神,啧啧。”周子彤兴奋地说,“不过他们俩挺配的,一个热情,一个温柔。”
      林桐深没说话。他想起栖霞山上李余念眼中的落寞,和陈安生欲言又止的表情。
      也许事情并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周末的读书社活动在文学院的一间小教室举行。这次讨论的是《红楼梦》中的人物命运,来了十几个人,大多是文学院的学生。
      李余念作为社长,主持了讨论。她穿着一件米白色的毛衣,长发松松地编成辫子垂在肩侧,看起来格外温婉。
      讨论进行得很热烈,大家各抒己见。轮到林桐深发言时,他有些紧张:“我觉得……《红楼梦》中的人物,其实都在某种程度上被自己的性格所困。比如林黛玉的多愁善感,薛宝钗的过分理性,王熙凤的精明算计……这些特质既是她们的盔甲,也是她们的牢笼。”
      李余念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赞赏:“说得好。那么你觉得,如果这些人物生活在现代,能逃脱这样的命运吗?”
      林桐深想了想:“也许能,也许不能。外在环境变了,但人性中的某些东西是永恒的。”
      讨论结束后,李余念叫住了他:“桐深,能留一下吗?帮我收拾一下教室。”
      等其他人都离开后,李余念关上门,却没有立即开始收拾,而是在一张椅子上坐下,示意林桐深也坐。
      “其实今天叫你留下,不只是为了收拾。”她轻声说,“我想问问你,大学生活还适应吗?”
      “挺好的。”林桐深回答,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李余念笑了笑:“那就好。大一的时候,我也曾经很不适应。离开家,离开熟悉的环境,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那种感觉很复杂。”
      林桐深点点头,表示理解。
      “安生说,你话不多,但看问题很透彻。”李余念继续说,“他还说,你总让他想起一个人。”
      “安夕学长吗?”
      李余念有些惊讶:“你知道?”
      “安生学长提过。”
      “是啊,安夕。”李余念的眼神变得有些遥远,“大一的安夕,和你很像。安静,内向,喜欢一个人待着。那时候我和安生都很担心他,怕他融入不了大学生活。”
      “后来呢?”
      “后来……”李余念顿了顿,“他遇到了一个人,改变了他。或者说,激发了他内心深处的某些东西。”
      林桐深等着她继续说,但李余念却摇了摇头:“抱歉,我不该说这些。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轨迹,别人的经验未必适用。”
      她站起身,开始收拾桌上的书和资料。林桐深也站起来帮忙。
      “学姐,”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你和安生学长……”
      李余念的手停了一下:“我们是很好的朋友。仅此而已。”
      她的语气很平静,但林桐深听出了一丝坚决。那是一种划清界限的坚决。
      收拾完教室,两人一起走出文学院楼。秋天的夜晚来得早,六点不到,天已经完全黑了。路灯亮起,在梧桐树下投下温暖的光晕。
      “谢谢你的帮忙。”李余念说,“以后读书社的活动,希望你常来。”
      “我会的。”
      李余念朝他笑了笑,转身往女生宿舍的方向走去。林桐深看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突然觉得,这个看似温柔随和的学姐,内心可能隐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故事。
      十一月初,南京下了第一场秋雨。雨不大,但绵绵不绝,下了整整两天。气温骤降,校园里的人都换上了厚外套。
      林桐深在图书馆赶一篇论文,关于唐代边塞诗中的家国情怀。他查资料,做笔记,敲键盘,一抬头才发现已经晚上九点。
      手机上有三个未接来电,都是简景的。他连忙回拨。
      “怎么不接电话?”简景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着急。
      “在图书馆,静音了。”林桐深压低声音,走到走廊上,“怎么了?”
      “没事,就是……想听听你的声音。”
      林桐深靠在墙上,看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今天很累?”
      “嗯,迎新晚会终于办完了,效果还不错,但累瘫了。”简景叹了口气,“你呢?论文写得怎么样?”
      “还行,就是资料查得头疼。”
      两人沉默了一会,只听得见彼此的呼吸声和电话里轻微的电流声。
      “桐深,”简景突然说,“我有点想家。”
      “想镇江?”
      “嗯,也想一中,想老地方,想……”他没有说完,但林桐深懂。
      “我也想。”林桐深轻声说,“但回不去了。”
      “是啊,回不去了。”简景的声音很轻,“我们只能往前走。”
      走廊的灯突然闪了一下,然后又恢复正常。林桐深看着自己映在玻璃窗上的倒影,突然问:“简景,你觉得我们变了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
      “变了,也没变。”简景最终说,“我们都在适应新的环境,认识新的人,经历新的事。这些都是变化。但有些东西没变——比如我还是会想起你,还是会在累的时候想听你的声音,还是在看到有趣的事时第一个想分享给你。”
      林桐深感到眼眶发热:“我也是。”
      “所以没关系。”简景说,“只要这些没变,其他的变化都没关系。”
      挂断电话后,林桐深在走廊上站了很久。雨点敲打着玻璃窗,发出规律的声响。图书馆里很安静,只有翻书声和敲键盘声偶尔响起。
      他想起高三那个雪夜,想起简景说“我是你的坐标”。现在,在两百公里外,那个坐标依然存在,依然为他指明方向。
      回到座位时,旁边的女生递过来一张纸条:“你哭了?”
      林桐深一愣,摸了摸脸颊,才发现是湿的。他摇摇头,对女生笑了笑,继续写论文。
      但这次,笔尖流畅了许多。
      十一月中旬,陈安生组织了一次文学院新老生联谊活动,地点在学校附近的一家桌游店。林桐深本来不想去,但周子彤软磨硬泡,只好答应。
      桌游店里很热闹,挤了二十多个人。陈安生包了一个大包间,准备了各种桌游和零食。
      林桐深到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陈安夕。他坐在角落的沙发上,面前摆着一杯水,没有参与任何游戏,只是静静地看着。
      “安夕学长也来了?”周子彤惊讶地说,“他不是不喜欢这种活动吗?”
      “安生学长逼他来的吧。”吴徐推测。
      果然,陈安生走过去,拉着陈安夕说了些什么。陈安夕皱了皱眉,但最终还是站起来,加入了一局狼人杀。
      游戏开始后,林桐深发现陈安夕其实很擅长这种需要推理和表演的游戏。他话不多,但每次发言都逻辑清晰,好几次都准确地指出了狼人。
      “安夕学长好厉害。”周子彤小声说。
      几局游戏下来,气氛逐渐活跃。有人提议玩真心话大冒险,得到了多数人的响应。
      转盘转动,指针停在了林桐深面前。
      “真心话还是大冒险?”主持游戏的男生问。
      “真心话吧。”
      男生坏笑:“你有没有很喜欢很喜欢的人?”
      包间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林桐深身上。他感到脸颊发烫,手心冒汗。
      “有。”他听见自己说。
      “哇哦!”一阵起哄声。
      “是谁?不能说名字,但要说特征!”
      林桐深深吸一口气:“在另一个城市。”
      起哄声更大了。陈安生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可以啊桐深,异地恋?”
      林桐深没有回答,只是笑了笑。
      游戏继续。指针又转了几次,停在了一个女生面前,然后是周子彤,然后是吴徐。
      当指针停在陈安夕面前时,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真心话还是大冒险?”主持人问。
      陈安夕沉默了一会:“真心话。”
      “你有没有你最恨的人?”
      这个问题太过直接,包间里的气氛瞬间凝重起来。陈安夕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但林桐深注意到,他的手指微微收紧。
      “有。”陈安夕说。
      “是谁?”
      “这已经是第二个问题了。”陈安夕站起身,“我去下洗手间。”
      他离开后,包间里陷入了尴尬的沉默。陈安生勉强笑了笑:“继续玩,继续玩。”
      但气氛已经回不去了。没过多久,大家就陆续找借口离开。林桐深和室友们走出桌游店时,发现陈安夕已经不见了。
      “安夕学长呢?”周子彤问。
      “先走了吧。”陈安生站在门口,脸上的笑容很疲惫,“抱歉,今天让大家扫兴了。”
      “没事的学长。”周子彤连忙说。
      回宿舍的路上,三人都很沉默。快到宿舍楼时,吴徐突然说:“安夕学长说的恨的人,会不会是……”
      “是什么?”周子彤追问。
      “没什么。”吴徐摇摇头,没有说下去。
      林桐深想起李余念的话——“他遇到了一个人,改变了他。或者说,激发了他内心深处的某些东西。”
      也许那个人,也是他恨的人。
      十一月底,林桐深收到了简景寄来的包裹。里面有一件灰色的毛衣,一盒苏州的糕点和一封信。
      信不长:
      “桐深:
      南京应该很冷了吧?给你织了件毛衣,别嫌丑。我跟我妈学的,拆了三次才织成这样。
      苏州这几天也降温了,但没南京冷。学生会的事总算告一段落,我可以喘口气了。
      上次你说想家,我也一样。有时候会梦到老地方,梦到雪,梦到你站在路灯下。
      但醒来后发现,我们都不在那里了。我们在不同的城市,走着不同的路。
      可我还是觉得,我们离得很近。比在一中时还要近。因为那时候我们只是物理距离近,而现在,是心离得近。
      周末我来南京吧,这次一定。
      ——简景”
      林桐深把信看了三遍,然后小心折好,放进铁盒里。他拿起毛衣,针脚确实不太均匀,有些地方松,有些地方紧。但他能想象简景笨拙地拿着织针的样子,能想象他拆了又织时的懊恼。他试穿了毛衣,大小正好。柔软的羊毛贴着皮肤,有一种被拥抱的感觉。
      周末,简景真的来了。他出现在林桐深宿舍楼下时,林桐深几乎没认出他——他剪了更短的头发,穿着一件黑色的夹克,背着一个双肩包,像个标准的旅行者。
      “等很久了?”简景笑着问。
      “刚到。”林桐深说,其实他已经等了二十分钟。
      两人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看着对方笑。最后还是简景伸出手,像高中时那样拍了拍他的肩膀:“带我去逛逛你们学校吧。”
      他们从宿舍区走到教学区,从图书馆走到体育馆。简景听林桐深介绍每一栋建筑,每一个角落,听他说上课的趣事,室友的糗事,教授的怪癖。
      “你好像真的适应了。”简景说。
      “嗯,比刚来时好多了。”林桐深顿了顿,“你呢?”
      “我也在适应。”简景看着路边的梧桐树,“但有时候还是会觉得……格格不入。”
      “为什么?”
      “不知道。”简景摇摇头,“可能我骨子里就不是个好学生吧。在学生会也是,虽然事情做得好,但总觉得和那些人不是一类人。”
      们在图书馆后面的长椅上坐下。秋天的阳光很温暖,晒在身上很舒服。
      “桐深,”简景突然说,“我有时候会害怕。”
      “怕什么?”
      “怕我们越走越远。”简景看着远处,“你上了南大,以后可能会读研,可能会去更好的城市。而我……我不知道自己能走到哪里。”
      林桐深转头看着他:“你还记得你送我的指南针吗?”
      简景点头。
      “你说它是我的坐标。”林桐深说,“那我也想做你的坐标。无论你走到哪里,无论你觉得自己格格不入还是怎样,都要记得,有一个人在这里,认为你很好,认为你值得所有的好。”
      简景的眼睛亮了一下,然后笑了起来:“你什么时候这么会说话了?”
      “跟你学的。”林桐深也笑了。
      他们在校园里待了一整天,像普通朋友一样吃饭、聊天、散步。但只有他们自己知道,每一次不经意的触碰,每一个对视的眼神,都藏着比朋友更深的感情。
      傍晚,简景要坐高铁回苏州。林桐深送他去地铁站。
      “下次我去苏州。”林桐深说。
      “好,我带你去平江路吃生煎,比上次那家还好吃。”
      地铁进站,人群开始涌动。简景突然转过身,快速而用力地抱了林桐深一下。
      “保重。”他在林桐深耳边说。
      然后他松开手,走进车厢,没有回头。林桐深站在原地,看着地铁驶离站台,消失在隧道深处。
      回宿舍的路上,他收到了简景的消息:“毛衣合身吗?”
      “合身,很暖和。”
      “那就好。我到了给你消息。”
      “路上小心。”
      林桐深收起手机,抬头看向天空。秋天的傍晚,天空是一种深蓝色,几颗星星已经隐约可见。
      他想起了高三,想起了那些试卷堆成山的夜晚,想起了废弃图书馆的台阶,想起了雪和誓言。
      时间在走,他们在变,但有些东西真的没变,就像简景说的,他们在不同的城市,走着不同的路,但心离得更近了
      三重镜像
      十一月末的南京,寒意已经渗入骨髓。文学院楼前的梧桐落尽了最后一片叶子,光秃的枝丫在灰色天空下伸展,像是某种无声的祈求。
      林桐深从图书馆出来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他抱着几本关于宋代词人的研究著作,匆匆往宿舍走。手机震动,是简景的消息:“这周可能又过不去了,期中考试周。”
      “我也是,一堆论文要交。”
      “那下周末?”
      “好。”
      简短对话后,林桐深收起手机,呼出的白气在路灯下散开。他和简景已经一个月没见面了,虽然每天都联系,但隔着屏幕的文字和声音,终究缺少了温度。
      经过文学院楼时,他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门口——是陈安夕,穿着黑色大衣,背对着他,似乎在等人。
      林桐深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过去:“安夕学长?”
      陈安夕转过身,脸上没什么表情:“林桐深。”
      “你在等人吗?”
      “等我哥。”陈安夕说,声音平静,“他说有东西要给我。”
      正说着,陈安生从楼里跑出来,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安夕!抱歉,整理资料耽误了。”
      他把文件夹递给陈安夕:“这是你要的乐谱,我从图书馆复印的。”
      “谢谢。”陈安夕接过,却没有马上离开。
      三人一时陷入尴尬的沉默。陈安生试图活跃气氛:“这么晚了,吃饭了吗?要不要一起去?”
      “不用了。”陈安夕说,“我还有事。”
      他转身离开,黑色大衣的下摆在空中划出一道决绝的弧线。陈安生看着他走远,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
      “学长,”林桐深轻声问,“你们……没事吧?”
      陈安生苦笑:“没事,我们一直这样。”
      他邀请林桐深去学校咖啡馆坐坐。晚上九点,咖啡馆里人不多,暖黄的灯光和咖啡香气营造出一种虚假的温馨。
      两人点了热可可,在靠窗的位置坐下。窗外是校园的主干道,偶尔有学生匆匆走过,像这个季节最后一批南迁的鸟。
      “你和安夕学长……”林桐深斟酌着开口,“好像关系很复杂。”
      陈安生搅拌着杯中的可可,沉默了很久。
      “桐深,”他终于开口,“你有没有过那种感觉——你和一个人血脉相连,本该是最亲近的人,但实际上却隔着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
      林桐深想起了简景。他们没有血缘关系,但那种想要靠近却又害怕靠近的感觉,他懂。
      “有。”他点头。
      陈安生笑了笑,那笑容里满是疲惫:“我和安夕就是那样。我们是双胞胎,本该共享一切——记忆、感受、甚至命运。但事实上,我们像是镜子的两面,虽然映出相同的面孔,却朝向完全相反的方向。”
      他喝了口可可,继续道:“高中时,我们甚至喜欢上同一个女孩。”
      林桐深愣住了。
      “她叫孙玉,是我们高三的同班同学。”陈安生的声音很轻,像在讲述一个久远的故事,“她很漂亮,聪明,开朗,像小太阳一样。我……我很喜欢她。”
      “那安夕学长也……”
      “安夕也喜欢她。”陈安生说,“但他从没说过。直到毕业聚会那天,他喝醉了,我才知道。”
      咖啡馆里的音乐换成了爵士,萨克斯风的声音低沉而忧伤。陈安生盯着杯中的泡沫,眼神空洞。
      “后来呢?”林桐深问。
      “后来孙玉和我考上了同一所大学,南大。安夕本来可以考得更好,但他也报了南大。”陈安生苦笑,“我不知道他是为了孙玉,还是为了我,或者两者都有。”
      “那孙玉学姐现在……”
      “她在法学院,大三,和我一样。”陈安生顿了顿,“我和她交往过,大概半年。但后来……分开了。”
      “因为安夕学长?”
      “不全是。”陈安生摇头,“很多原因。但安夕确实是其中之一。我能感觉到,每次我们三个人在一起时,空气中都弥漫着一种……奇怪的张力。孙玉看安夕的眼神,安夕看孙玉的眼神,我看他们俩的眼神……像是一个解不开的死结。”
      林桐深突然明白了李余念的话——“他遇到了一个人,改变了他。或者说,激发了他内心深处的某些东西。”
      那个人是孙玉。
      “那现在呢?”林桐深问,“你们三个……”
      “现在?”陈安生笑了,但那笑声里没有快乐,“现在我们是朋友。至少表面上是。孙玉有时会来找我讨论学生会的事,安夕偶尔会和我们一起吃饭。但每个人心里都藏着没说出口的话,没解开的心结。”
      他看向窗外,夜色深沉:“有时候我觉得,我们三个人被困在了一个迷宫里,每个人都在寻找出口,但出口可能根本不存在。”
      林桐深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他想起桌游店里,陈安夕说“有”时平静的表情,和眼中一闪而过的痛楚。
      “学长,”他最终说,“你有没有想过,把一切说开?”
      陈安生摇头:“怎么说?对安夕说‘我知道你喜欢孙玉,但我也喜欢她,我们公平竞争’?还是对孙玉说‘我知道你对我弟弟也有感觉,但请你选一个’?”
      他叹了口气:“有些话一旦说出口,就回不去了。而现在这样,至少我们还能维持表面的和平。”
      咖啡馆打烊的提示音响起。两人起身离开,走在寒冷的夜色中。
      “抱歉,跟你说了这么多沉重的事。”陈安生说。
      “没事的,学长。”
      “可能是因为……”陈安生顿了顿,“你总让我想起安夕。不是现在的安夕,是高中时的安夕。安静,敏感,把所有事都藏在心里。”
      他们在宿舍楼前分别。林桐深看着陈安生走向对面的11栋,背影在路灯下被拉得很长,显得格外孤独。
      回到宿舍,周子彤和吴徐都已经睡了。林桐深轻手轻脚地洗漱,躺到床上,却毫无睡意。
      他拿出手机,给简景发了条消息:“睡了吗?”
      “还没,在复习。怎么了?”
      “今天听了个故事,有点感慨。”
      “关于什么的?”
      “关于爱,关于兄弟,关于无法说出口的感情。”
      简景回得很快:“听起来很复杂。”
      “是很复杂。”林桐深打字,“简景,如果有一天,我们之间也出现了这样的复杂,你会怎么办?”

      这次简景隔了几分钟才回复:“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无论多复杂,我都会努力弄清楚。不会让事情烂在心里,烂成解不开的死结。”
      “即使说出口可能会改变一切?”
      “即使说出口可能会改变一切。”简景肯定地说,“因为不说出口,一切已经改变了。沉默本身就是一种改变。”
      林桐深盯着屏幕,突然很想念简景。想念他的直接,他的坦诚,他的不畏惧。
      “我想你了。”他写道。
      “我也是。下周末,无论如何都要见面。”
      “好。”
      放下手机,林桐深闭上眼睛。黑暗中,他想起陈安生疲惫的笑容,想起陈安夕平静面具下的痛楚,想起那个叫孙玉的女孩——她在这场三个人的迷宫中,又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几天后,林桐深在图书馆偶遇了李余念。她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摊着一本厚厚的法律书籍,眉头微蹙,似乎在为什么难题困扰。
      “余念学姐。”林桐深走过去打招呼。
      “桐深。”李余念抬起头,露出温和的笑容,“来复习?”
      “嗯,写论文查资料。”林桐深在她对面坐下,“学姐在看法学的书?”
      “帮朋友查点资料。”李余念合上书,揉了揉太阳穴,“有点难。”
      两人安静地看了一会书。中途李余念接了个电话,声音压得很低:“嗯,我知道了……好,晚上见。”
      挂断电话后,她看起来有些心神不宁。
      “学姐,”林桐深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你认识孙玉学姐吗?”
      李余念明显愣了一下:“孙玉?法学院的孙玉?”
      “嗯。”
      “认识。”李余念的表情变得复杂,“你怎么知道她?”
      “听安生学长提起过。”
      李余念沉默了一会:“孙玉……是个很特别的女孩。聪明,漂亮,有主见。但有时候,太有主见了。”
      “学姐不喜欢她?”
      “不是不喜欢。”李余念斟酌着用词,“只是觉得,她处理感情的方式……有点伤人。对自己,也对别人。”
      “她和安生学长……”
      “他们的事,我不方便多说。”李余念打断他,“但桐深,我想给你一个建议——如果你心里有重要的人,一定要好好珍惜,好好沟通。不要等到一切都无法挽回时,才后悔当初没有说出口。”
      她说这话时,眼中闪过一丝林桐深看不懂的情绪,像是遗憾,又像是释然。
      “学姐,”林桐深轻声问,“你也有过这样的遗憾吗?”
      李余念看着他,突然笑了:“每个人都会有遗憾的,桐深。重要的是,不要让遗憾成为阻碍你前进的枷锁。”
      她收拾好东西,站起身:“我先走了,晚上还有事。”
      “学姐再见。”
      李余念离开后,林桐深继续看了一会儿书,但注意力怎么也集中不了。他索性收拾东西,走出图书馆。
      夜晚的校园很安静,只有风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音乐声。林桐深沿着梧桐道慢慢走,不知不觉走到了艺术学院楼。
      楼里还亮着灯,隐约有钢琴声传来。他循着声音走去,在二楼的琴房外停下了脚步。
      透过玻璃窗,他看见陈安夕坐在钢琴前,手指在琴键上飞舞。弹的是肖邦的《离别曲》,忧伤的旋律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
      林桐深站在门外,没有进去。他看着陈安夕专注的侧脸,看着他在音乐中完全沉浸的模样,突然明白了陈安生的话。
      陈安夕确实像他,又不像他。他们都习惯于把感情藏在心里,但陈安夕选择用音乐表达,而他……还在寻找表达的方式。
      一曲终了,陈安夕没有立即开始下一首,而是静静地坐在那里,看着琴键发呆。过了很久,他才轻声说:“进来吧,门没锁。”
      林桐深推门进去。
      “你怎么知道我来了?”他问。
      “脚步声。”陈安夕没有回头,“每个人的脚步声都不一样。你的很轻,像怕打扰到别人。”
      林桐深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弹得很好。”
      “谢谢。”陈安夕转过身,“找我有什么事吗?”
      “没有,只是路过,听到琴声。”
      陈安夕点点头,没有追问。他合上琴盖,站起身:“要走了吗?一起。”
      两人一起走出艺术学院楼。夜晚的风很冷,林桐深拉紧了外套。
      “安夕学长,”他突然开口,“音乐对你来说,是什么?”
      陈安夕停下脚步,想了想:“避难所,也是牢笼。”
      “什么意思?”
      “当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不知道该如何表达时,我就弹琴。”陈安夕的声音很平静,“音乐能替我表达所有说不出口的话。但有时候,它也困住了我——因为我习惯了用音乐代替语言,反而失去了用语言表达的能力。”
      林桐深想起了简景的话——“沉默本身就是一种改变”。
      “学长,”他说,“你有没有想过,试着用语言表达?”
      陈安夕看着他,夜色中,他的眼睛深得像两口井:“有些话,一旦说出口,就回不去了。”
      和陈安生一模一样的话。
      “但不说不口,一切也已经回不去了。”林桐深重复了简景的话。
      陈安夕愣了一下,然后笑了。那是林桐深第一次看到他真正意义上的笑容,很淡,但真实。
      “你很像他。”陈安夕说。
      “安生学长?”
      “嗯。”陈安夕点头,“不是外貌,是某种……内在的东西。他也总是这样,想要解决问题,想要弄清楚一切。”
      “这样不好吗?”
      “好,也不好。”陈安夕说,“有些问题,可能永远没有答案。有些结,可能永远解不开。强求答案,有时只会让一切变得更糟。”
      他们走到岔路口,陈安夕的宿舍在另一个方向。
      “谢谢你听我弹琴。”他说。
      “应该我谢谢你,让我听到了这么美的音乐。”
      陈安夕点点头,转身离开。走了几步,他又回过头:“林桐深。”
      “嗯?”
      “珍惜那个能让你说出心里话的人。”陈安夕说,“不是每个人都有这样的幸运。”
      林桐深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手中的手机震动,是简景发来的消息:“刚复习完,累死了。你干嘛呢?”
      “在思考人生。”
      “哲学家又上线了?思考出什么了?”
      “思考出,下周见面时,我有话要对你说。”
      “什么话?现在不能说?”
      “现在不能说,要当面说。”
      “这么神秘?好吧,我等着。”
      林桐深收起手机,抬头看向天空。南京的夜空很少有星星,但今晚,他看见了几颗,微弱但坚定地闪着光。
      他想起了陈安生和陈安夕,想起了那个叫孙玉的女孩,想起了他们三人之间复杂的感情。那像是一面三棱镜,每个人都在其中看到了不同的色彩,却无法看到完整的真相。
      但也许,根本不存在所谓的“完整真相”。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视角,自己的感受,自己的真相。而爱,从来都不是简单的对错题。
      林桐深深吸一口气,冷空气充满肺部,让他清醒。他加快脚步走回宿舍,心中已经有了决定。
      下周末,见到简景时,他要说出那些一直藏在心里的话。不是因为他找到了答案,而是因为他不想让沉默成为一种改变。
      他不想像陈安生和陈安夕那样,被困在迷宫里,找不到出口。
      他要选择另一条路——即使前路未知,即使可能会受伤,也要坦诚地、勇敢地走下去。
      因为在这个世界上,有些羁绊,始于意外,陷于青春,而最终,会忠于彼此努力靠近的灵魂。
      —月—日,20:21,晴
      陈学长他们的关系好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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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剪不断,理还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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