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漏成了司命神君后

　　程无恙连发了十天的热。汤药下去，高热下去一些，不多时又起来了。反反复复。
　　大夫来了，又摇着头走了，只叹道哀莫大于心死，这是心病，还需自己看破。

　　自小怜他体弱，疼爱他的长兄坐在他窗前，哭道：“无恙，你是要我先失了父母，再失了幼弟吗?”
　　他吃力地看着长兄好一会儿，虚弱地开口道：“兄长，拿纸笔来。”
　　随即写下药方。
　　一副药下肚，他的高热慢慢退下，又接连调理了半个月，连日的咳疾也渐渐止住了。

　　*

　　病情好转后，程无恙开了一个医馆，名为济世堂。
　　我欣慰于他的多年所学终于派上用场，也庆幸他有事可做，可转移注意力，不至于过于沉浸在丧父丧母的悲痛之中。

　　不过因程无恙尚未及冠，民众得了病，起初并不敢前来找他看诊开方，只图着济世堂药材既好又廉，拿了旁的大夫开的方子抓药。
　　他也没什么怨尤，实斤实两地帮人们抓药。

　　慢慢的，见程无恙诊金不高，一些出不起高昂诊金请老大夫的贫民抱着试试看的想法，开始往济世堂送病人。
　　有些病人眼看着进气多出气少。
　　有人是迫于贫困，但也不排除有想要等程无恙把人治死，随后朝程家狮子大开口的。
　　无论来了何种病人，只要程无恙初诊后自觉可治好的病人，他总用尽十二分力气去救治，哪怕要搭进去大量名贵药材也在所不惜。
　　而对于超出所学的病人，他从不会不懂装懂地耽误人。因着常见到其余大夫的药方，他对于周围各个大夫擅长的病情十分熟悉，往往会为看不了的病人推荐最为合适的医馆。
　　天长日久下来，济世堂从最初的门可罗雀，变得患者众多。

　　程无恙勉力坚持着，纵然很晚了，纵使下雨下雪，他也要看完最后一个人再休息。
　　程兄劝他好几次了，他总是说，那些人等了那么久，来一次不容易。
　　那段时间他每日忙得披星戴月，好不容易调理好的身体也渐渐出了些问题，这才意识到不能再这样单打独斗下去。
　　他着人留意路过的游方郎中，常与对方交流医术。
　　有些郎中藏着掖着不肯交流，也总有一些愿意分享。
　　最终，程无恙看准了两位德医双馨的游方郎中，分别姓陈、刘，以高昂酬金延请其坐馆，分摊到他头上的诊疗压力这才稍稍松了些，让他能腾出些手了。

　　*

　　他要继续编写未竟的《百草经》。
　　古语云，药食同源。但是药又有三分毒。
　　学医行医几年，他见多了因吃坏东西而出事的病人，也知晓一些贫民常挖野菜或草根充饥，在荒年甚至还会扒树皮来果腹。
　　是以，编著一本书，汇聚荒年可食而无毒的植株，并为每种植株配上详细图画以方便不识字的人了解，成了他一直以来默默在做的事。
　　只是前段时间病人太多，这才耽搁了下来。
　　如今有两位坐馆大夫帮忙分担病人，他这才得以继续。

　　不过一人之力终究有限，在完成了自己能完成的部分后，程无恙在济世堂外贴了一个告示，表示若病人前来看诊时，能带来一种自己尚未收录的植株，或者是已知植株的新吃法，不仅免诊金，还将获五两白银酬谢。
　　民众霎时沸腾了，一传十，十传百。很快，济世堂变得水泄不通。
　　为了免费治疗，为了那可能的五两白银，无数来自最穷苦大众的求生经验纷纷朝济世堂涌来，被程无恙编入《百草经》。

　　一切都很好，唯一让他措手不及的便是百姓们热情太高涨了。为兑现诺言，程无恙变得囊中羞涩了起来，甚至影响了济世堂的正常运行。
　　我摇头扶额，还是那么大手大脚，一没我帮他管，他就存不住钱。
　　好在也有一些达官贵人慕名而来找他看诊，在病愈后往往会给出不菲的酬金。
　　得知弟弟的情况，程无恙的长兄没说什么，也默默拿出不少银两支持弟弟。

　　有不少人笑他年轻，太傻了。
　　但消息传开后，更多的人虽不会直接送钱来，却会默默去程家的铺子里买米买布。
　　总归要买东西的，到有信誉的人家买，也更令人安心些。

　　几个其他医馆的大夫也默默将行医多年积攒下来的有关经验送了过来，却不收酬金。
　　程无恙长揖以谢，一一记下，不仅将对方加入《百草经》编者名单，还会将一些正好在对方擅长领域的病人介绍过去。

　　如此过了三年，当来的人中绝大多数都只能给出重复的经验之际，程无恙仔细校对一番，又请了那几位大夫斧正，最终定下终稿。而后，他将《百草经》献给了县令，便再未对此多做什么了。

　　三个月后，一道明黄色的圣旨被传旨太监颁发到了程无恙的手中。
　　原来《百草经》献上的正是时候。虽说本地并未发生饥荒，不过今年大旱，多地受灾，粮食减产，有地方甚至颗粒无收。
　　朝廷收到《百草经》后，如获至宝，迅速刊印并发至各府县，再由府县发至地方，不知让多少人藉此撑过了最困难的日子。
　　圣颜大悦，特御赐牌匾“大医仁心”，免除程家十年赋税劳役，赐三进大宅，荒田百亩，白银百两，以示嘉奖。其余诸多于编写《百草经》有功的大夫亦各有奖赏。

　　*

　　一时间名与利纷至杳来。县尊嘉奖，士绅相邀，连程家长久不来往的远亲也纷纷前来拜访。
　　程无恙也不推拒，但风波过去后，他依旧是每日看诊，翻看医书，仿若被圣上亲口嘉奖这样大的殊荣对他而言也并不算什么。

　　我看着他波澜不惊的眉眼，心道于他而言，这番风波带来的最大益处只怕还是医道上的。
　　在和县尊，士绅，乃至一些文人相交之际，程无恙借来不少珍贵的医书、实用方剂等。
　　一众同编《百草经》的大夫经此一遭，相互间来往也越发紧密，彼此时不时探讨交流医术，互相促进。
　　在这样的交流学习之下，他的医术得到相当大的提升。上济世堂来看诊的病人中，因为他治不了而不得不推出去的越发少了。

　　至于那百亩荒田，程无恙大多托兄长以极低的租金赁给了贫农。仅余一小部分，雇了人开垦，种植药材。
　　待到药材成熟后，因着成本得到大大降低，对一些实在无力支付太多诊金的病人，程无恙往往只收成本，甚至于不收费。
　　有时候，他还常于集会上摆摊看诊，和三教九流接触，对能提供有效病患护理经验的病人往往也不收诊费。

　　此外，对于一些寻常大夫避之唯恐不及的病人，他不仅并不躲避，反倒还有些特意寻觅的意味。
　　就如有些小乞丐睡在破庙墙根，常遭人踢打虐待，与野狗抢食，身上常常带着伤，因着没有得到及时治疗，一些伤口甚至溃烂流脓，部分隐约可见森森白骨。
　　在一次摆摊看诊时目睹一个小乞丐浑身溃烂而死后，程无恙时不时免费帮一些小乞丐治疗。
　　治好后，对一些有感恩之心也有意学医的小乞丐，他会将其收作学徒或药农，顺便帮其解决户籍。

　　*

　　若说程无恙有什么缺点，虽说他是我爱的人，我也不能昧着良心说他完美至极。
　　缺点自是有的，毕竟人无完人。
　　程无恙最大的缺点就是管不住钱，像个散财童子。
　　他常钱袋鼓鼓地出去，行医一天后却钱袋空空地回来。有时回来时顺路想买俩烧饼，甚至还要赊账。
　　程兄一问，便是又给谁免费治疗了，见谁卖身葬父很可怜，就把钱施舍出去了。
　　程无恙的兄长每每扶额。
　　好在程无恙虽说花钱快，但医术精湛，进钱也快，这才不至于倒贴钱开医馆。

　　上辈子他就有这毛病，特别爱慷慨解囊。
　　但怎么办呢？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对于他的这点缺点，作为妻子，我也只得帮他收拾烂摊子，帮他管好账。
　　这辈子，原先他钱少时还能控制，在医馆上了轨道后，就又故态复萌了。
　　有好事者对程无恙长兄表示，男子立身处世，还是要有个贤良淑女主持中馈为好。待程无恙懂得了养家的难处，自然会懂得珍惜钱财了。
　　程兄深以为然。

　　有道是好女自有百家求。实际上，好男也自有百家看中。
　　程无恙光明磊落，无事不可对人言，所作所为没有避着人的。
　　众人看在眼里，记在心里，都明白程家是怎样的人家。
　　随着他年龄日渐增长，上门来提亲的也越发多了。

　　“娶妻王氏、柳氏、杨氏，均未及半年而丧……”
　　程无恙命簿里的几行字历历在目。

　　我看着媒人拿在手中的几个卷轴，或许那里便会有注定成为他第一任妻子，也注定未及半年而丧的王氏。
　　果然，待各卷轴打开，那王氏赫然在列。
　　我凑近瞧了瞧，王氏虽不是国色天香之人，亦算得上是清新婉约的小家碧玉。
　　听媒人说王氏之父乃是秀才，她自小饱读诗书，知书达理，堪称良配。
　　程家乃是商户，若能聘得读书人家的女子作妻子，是十分有脸面的事。
　　我看着程无恙的长兄虽面露满意之色，却并未一口答应，只道需和家中长辈商量一番，客气地给媒人送了礼，将人暂且送出门去。随即，他便疾走着去找弟弟。
　　程无恙正挽着袖子侍弄着后花园里的药草。这些是他特地种下的能开花的药植，一来能点缀庭院，二来还于人有益。

　　我见证着这一切，纵然经过了十几年有心而无力的陪伴，我已意识到若想不那么痛苦，我必须接受发生在他身上的一切让人难以接受的事。
　　可我的爱人要娶新妇了，这教我如何坦然祝福?
　　我听着程兄热情洋溢地介绍王氏的家境，出身，还拿了画卷让他看王氏的美貌，撮合之意溢于言表。
　　命簿是不可更改的，正如程父程母注定死于疫病一般，王氏也注定成为他早逝的原配。
　　我痛苦地立在原地，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凝滞了，一动不动地等待着爱人说出同意的话语。
　　诸如“长兄如父，全凭兄长做主”之类的。

　　他柔和的声音顺着风飘到我的耳际。
　　“父母早亡，劳兄长费心记挂弟的婚事。王氏确是好姑娘，只是请恕愚弟早有梦中人，实不能娶她。”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