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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路
雨后的京郊旷野,泥泞未干,两座新坟在暮色中倍感凄凉。
秦妄带着血气的誓言,砸进潮湿的空气中。
顾序沉默地将伞更倾过去,自己的肩头很快淋湿一片。他目光低垂,落在秦妄紧握的,已经渗出血迹的手上,嘴唇微动,却只是紧紧握住了手中的伞柄,将冰冷的雨水隔绝在外。
解行舟看向秦妄,沉声道:“秦御史即已意决,便需知晓,对手不只是靖王。”他顿了顿,目光转向身侧正拧着月白色衣襟下摆水渍的问云沉,:“问侍郎,你以为呢?”
问云沉此刻正心疼地看着自己沾满泥点的衣摆,闻言抬头,眼中闪过一丝犹豫,随即正色道:“下官斗胆反问将军,将军治军有方,但,麾下是否全然都是忠心之人?”
这话已然是大不敬,若是换个人说,此刻恐怕已经身首异处了。
解行舟罕见的没有计较,而是深深的看了问云沉一眼。
秦妄和顾序的目光已经被二人言语吸引。
解行舟沉默片刻,终于开口:“…胡账房临死前指认的刀疤脸,本将账中确有一人外貌与之吻合,名叫周骁,且…因三月前护驾之功,身负重伤,伤好后,便让他掌管了军饷调拨之任。”
秦妄忽然激动,不顾有伤在身,上前狠狠揪住解行舟的领子,愤然开口:“即知此时,你刚刚为什么不说!莫非,解将军有包藏祸心之疑?!”
“秦大人。”解行舟冷冷的声音响起,将秦妄紧抓他衣领的手拿开,:“事情未证实,若确有此事,我一定将他带到此处斩首谢罪。”
问云沉思索片刻,忽然快速说道:“周骁现在在何处?”
解行舟接:“几日前,亲王府那出了点乱子,奉命外出,被调走了。”
问云沉闻言,踱了几步,手托腮做思考状,正欲开口,确被人抢先了。
一直没怎么言语的顾序此刻突然开口,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不小的火药味:“柳兴‘意外身亡,胡账房被灭口,而周骁此刻恰好‘奉命’外出,将军不觉得时间掐得太准了些么。”
问云沉被抢了话有些不满,暗暗撇了撇嘴,说道:“我们的每一步,似乎都被人提前窥到,军中,不,甚至我们几个人的府中或许有眼线。”
这才是最可怕的——内鬼不止一个周骁,还有藏得更深的人!
秦妄眉头拧的很深,随即开口:“回城。”随后转向顾序,唤了他的字:“停渊,你带着那活口刺客回刑部,连夜审问,不计手段,不计代价务必让他口中吐出点什么。”
“是。”顾序恭敬的弯身行礼,低垂的面容在不为人知的地方勾出了一抹笑,极浅。
秦妄的目光又转向解行舟和问云沉,颔首:“周骁毕竟是解将军麾下之人,我与停渊不好插手,就麻烦问大人和解将军亲力亲为了。”
分工明确,众人即刻行动。
夜色如画,一匹快马行驶在土路上,偶有几声马蹄踩断树枝清脆的声音。
解行舟对问云沉非要和自己乘一马表示不解,更是对那人紧抓搂着自己腰的行为感到不自在。
他微微偏头,硬邦邦的问道:“你不会骑马?”
问云沉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下官惭愧,不瞒将军说,君子六艺,唯独骑射,下官实在不擅。”
解行舟听到此话便不再多言,反而认真的说:“那你搂紧些罢,我行马比较快。”
他并未看到此刻身后的人脸上闪着得逞的笑。
指尖还偷偷勾了勾他腰间的布料。
狡黠的像只狐狸,解行舟心想。
问云沉又正色道:“将军知道周骁的藏身地?”
情绪转变之快让解行舟为之一楞。
但他很快反应过来,正经作答:“狡兔三窟。他有一处相好,是城南胭脂铺的一个暗娼,极少人知。”
顿了顿又道:“若他真与靖王勾结,此刻事发,或许会去那里取些东西。”
问云沉看着解行舟紧皱的眉头,心中了然,他或许也在赌,自己信任的手下,甚至可以算是救命恩人,到底有没有背叛自己。
城南,胭脂胡同。
此处鱼龙混杂,夜幕降临后更是灯火暧昧,脂粉香气混着酒臭气飘荡在狭窄的巷道里。解行舟与问云沉皆换了身不起眼的常服,避开正门,从后院一处矮墙翻入小院。
院内寂静,正房黑着灯,唯有东侧厢房窗缝透出微弱烛光,隐约有人影在晃动。
解行舟手势示意,亲兵悄无声息散开封锁院落。
他与问云沉贴近厢房窗下,只听里面传来压抑的交谈声,一男一女。
男声粗哑焦急:“…必须马上走!东西都拿齐了没有?那些书信一张都不能留!”
女声则带着哭腔:“周爷,到底出了什么事,外面好像…不太平。”
“别问!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快把匣子底层的金饼和狄戎通行路引拿给我!”男人催促,伴随着翻箱倒柜的声响。
是周骁!他果然在此处!
解行舟眼神一凛,不再犹豫,抬脚猛地踹向房门!
“砰!”
木屑飞溅。屋内烛火剧烈摇晃。只见一个魁梧汉子正慌忙将一包东西塞入怀中,闻声骇然回头,左边眉骨上那道深疤在昏暗的烛光下显得狰狞扭曲。
——正是周骁,他身边还有一个衣衫不整,吓得花容失色的年轻女子。
“将…将军!?”周骁面色瞬间惨白如纸,下意识后退,手已按向腰间佩刀。
“周骁。”解行舟踏入房中,声音不大,却带着千军万马般的压迫感,一步一步逼近:“你是自己交代,还是等我动手?”
问云沉随后而入,目光迅速扫过凌乱的房间,落在床榻边一个掀开的暗格和散落在地的几封书信上。
周骁额头冷汗涔涔,眼中闪过绝望,随即化作困兽般的绝望:“将军!末将冤枉!定是有人陷害末将啊!”
“陷害?”解行舟冷笑,目光刮过他鼓囊囊的胸口,:“那你怀里这价格不菲的金饼,身上的狄戎路引,还有这些与靖王府往来的密信——也是旁人塞给你的不成?!”他最后一句陡然历喝,带着被欺骗、被背叛的悲愤。
周骁浑身剧震,知道无法抵赖,猛地拔出佩刀,状若疯虎般扑向解行舟,同时嘶吼:“贱人!快放信号!”
那女子吓得尖叫,却抖着手从枕下摸出一枚竹哨,拼命吹响!尖锐的噪音瞬间刺破夜空!
几乎同时,院墙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兵器出鞘声——竟有伏兵!
“保护将军!”院内镇北军小队队长历喝,与来袭者战在一处,刀剑碰撞声,惨叫声顿时连成一片!
周骁借机猛攻,刀势狠辣,全是搏命招数。
解行舟面色沉冷,侧身避过刀锋,手中并未拔剑,只以剑鞘格挡,招式简练却势如破竹,每一击都震得周骁手臂发麻。
问云沉并未参战,他急忙掠至床边,将地上散落一地的信件一把抓起,迅速浏览。
其中一封,落款正是靖王私印,内容提及“北地货物已收,新样图纸速备。”
另一封则是周骁向某为‘北边朋友’保证“边镜巡防换岗间隙已安排妥当”!
就在这时,窗外黑影一闪,一名刺客竟然直接突破防线,持弩对准正在看信的问云沉!
“小心!”解行舟余光瞥见,大喝一声,竟不顾周骁直直劈来的刀,旋身将问云沉猛地扑开!
“嗤啦——”刀锋擦过解行舟左臂,带起一串血花。于此同时,刚刚那枚对准问云沉咽喉的弩箭“咻”的一声钉入他们方才所处位置后的墙壁,箭尾剧颤。
问云沉被解行舟护在身下,手中信件散落。他错愕抬眼,正对上解行舟近在咫尺的脸,看到他紧蹙的眉头和手臂上迅速洇开的血迹,心头一撞。
解行舟此刻直起身,眼神中的寒冷让人不寒而栗。直直看向因他一时分神而侥幸退开几步的周骁。
“负隅顽抗。”他缓缓将那刚才一直在剑鞘中的剑,剑一出鞘,竟带着龙吟般的杀意。
“周骁,我从没想过那个背叛的人,会是你。”
窗外火光与刀剑的寒光映照着他冷硬的侧脸,宛如战神临凡。
随后猛然一脚,将周骁狠狠踹在墙上。
“砰!”尘土簌簌落下。
“勾结外敌,背叛同袍,私通王府。”
解行舟一字一句,嗓音冷的像腊月的冬,“周骁,你可还有什么话要说?”
周骁被那一脚显然踢出内伤,猛得喷出一口血,面色涨红,眼中却迸发出疯狂的怨毒的光,嘶声吼道:“解行舟!你自诩忠义,却不过只是皇帝的一条狗!我到底哪里不如你?!这个朝廷!这个昭国!早已经烂透了!唯有靖王殿下…才是……”
“才是你的新主子?”问云沉弯腰,捡起地上散落的信件,嗤笑一声:“可惜。你这新主子做事也不甚干净。这些信,还有你怀里的那些东西,足够让你死上十次,也够让你那‘殿下’喝一壶了。”
他抽出一副印鉴清晰的信,在周骁眼前晃了晃:“这玄鸟衔珠的印,靖王殿下想必不会不认得自己的私印吧?”
周骁瞳孔一缩,彻底瘫软,嘴里发出癫狂的笑,状若疯魔。
解行舟看着地上那如烂泥一般的人,对着问云沉开口说道:“治军不严,让问大人见笑了。”顿了顿又说:“我说过,若周骁真有二心,我一定亲手斩杀他于大殿之上,以正视听。”
问云沉都手却轻轻覆上他的手,掌心传来温暖:“这样的人,不必脏了大人的手。”随后转身对镇北军领头笑了笑,温和的说:“劳烦将周骁送到刑部了,就麻烦顾大人再加个班了。”
“是!”领头持令行动。
大军押着周骁,那人的嘴被麻利的堵上,五花大绑起来,怨恨的眼还死死盯着解行舟。
待众人乌泱泱的走远,问云沉转头轻轻扯上解行舟的衣袖,眼中泛着自责:“将军,你受伤了。”
“无碍,皮外伤而已。”解行舟不甚在意的说。
问云沉眼中担忧更甚,听见那人这样一说,似是为了缓和气氛,插科打诨的说:“下官好歹正经科举出身,君子六艺,总也略通皮毛。总不能…每次都指望将军英雄救美?”最后几个字尾音微微上挑,眼中的温柔却不言而喻。
解行舟看着他灯下含笑的双眼,那笑容冲淡了方才的肃杀与血腥。
他移开目光,看向窗外沉沉夜色,脸上不自觉带了一分极淡的笑:“‘美?’对自己定义是很明确。麻烦,倒也是真的。”
问云沉也不恼,跟着解行舟的步伐走出这充满阴谋与背叛的屋子。
夜色正浓,万籁俱寂。抓住了周骁,拿到了那不算铁证的信件,更大的网,似乎才刚刚显露一角,而他们四人,在这棋局中越陷越深。
前路莫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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