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女谏客

　　易芷呆坐在地上。窗外是呼啸着的风，卷得竹影摇摆如鬼魅。房间里蜡烛燃烧着，灯油一滴滴掉落，烛光照着书桌，空荡荡一片。

　　陆婉华拿走了笔墨纸砚，嘱咐库房也不准分发，日常还有两个丫鬟盯着，一举一动都要监视。易芷这会儿半是侥幸，半是忧虑，陆婉华没看懂她写了什么，只是以防万一将所有东西都收了，杜绝她日后再写的可能。

　　她分明瞧见陆婉华在见她表情失落后脸上一闪而过的愉悦。陆婉华是真的讨厌我，她默默想。

　　可惜她在府里人微言轻，陆婉华稍有动作就能让她一败涂地。

　　大意了，该让春月将写了的废纸也一并烧毁。易芷有些懊恼，手指轻揉了一会儿眉心，她意识到她不得不去求陆府另一位话事人，陆怀瑾。

　　陆怀瑾虽然与陆婉华关系不好，但若是能劝得他出面，就是没能成功让陆婉华低头，只让两个丫鬟走，她也就可以偷偷摸摸私下写。

　　只是陆怀瑾进来忙得脚不沾地，与她白天少有交流，他们虽为夫妻，但晚上也常是分房而住。二人关系不似夫妻，倒比较像同事。

　　早知如此，她平日不该对陆怀瑾如此冷淡，现下突然去卖殷勤，好不尴尬。易芷叹气，从地面上强撑着站起，长期保持一个动作让她的双腿麻木酸软，她难受得呲牙咧嘴。

　　春月推门而入，见她面色憔悴，五官狰狞，忙关心道：“小姐，你先别急，箱子我都收好了，不会有问题的，至于其他事，可以慢慢想，慢慢解决。”

　　易芷点点头，示意春月来扶她，她沿着床边慢慢坐下，揉了会儿腿，才用手势表示：“熬点甜汤，今晚我去送给陆怀瑾。”

　　春月惊喜地问：“小姐，你终于开窍了，其实陆公子挺不错的。”

　　易芷眉毛皱起，一脸嫌弃，春月这个呆子想去哪儿，她一解释又显得此地无人三百两，于是只摆摆手示意春月快去做。

　　瓷碗里是厨房熬的银耳莲子羹，莲子洁白，雪耳柔润，香甜可口，馋得易芷想先吃一口，只是想着要去贿赂某人，勺子在碗里搅拌几下又被她拿了出来。

　　她估摸着时间到了，亲手提着饭盒，就往陆怀瑾的住处去。

　　月光照着院子，一地的落叶，她踩上去发出“倏倏”的响声。

　　都说月是故乡明，她抬头望着天上的月亮，是千百年前的月亮，和她穿越前别无二致，只是人变了，心变了。

　　她不再果敢，逐渐成为了年少时最不屑成为的那种人，常为权威折腰，常被规则束缚。深夜梦回，也只能默默哭泣，任由泪水肆意横流，却连哽咽声也发不出。

　　易芷苦笑，往后还有不少这样的日子在等着她，顾影自怜又有何用。

　　走到顾瑾和门前，她深吸一口气，正要敲门，却听到门内隐隐约约的争吵声。

　　是陆婉华和陆怀瑾的声音，她没忍住，找了处没关严的窗户，从细缝朝里望去。

　　陆婉华还是那副高傲的样子，只是有些萎靡，就像迎风盛开的梅花，遇到冰雪还高扬着它的头颅。

　　陆婉华抓着陆怀瑾的袖子，不肯放开，陆怀瑾三番五次想要挣脱都失败了，干脆由着她，二人间气氛焦灼又尴尬，有股诡异的平静。

　　易芷从未见过那样脸色的陆怀瑾，眉头紧紧皱着，平日里总是微弯着带着笑意的眼睛漆黑深沉，隐隐折射出厌恶和不耐烦，嘴角紧抿着。

　　陆怀瑾语气冷淡地说：“大姐，请您看清您的身份，不要老是做一些让人误会的事情。”

　　与他冷淡态度相反，陆婉华激动起来，易芷看见她抓着陆怀瑾袖子的手转为牢牢抓住他的手臂，她向陆怀瑾靠近几步，那双明媚的凤眼怒视着陆怀瑾，她大声质问道：“那你呢，有扮演好你的身份吗，一个哑女也配让我手下留情。”

　　“她不是哑女，现下她是陆家三公子的正妻，而你是陆家的大女儿，时刻为难她，只让外面看了笑话，要是再有什么端倪被人发现……”陆怀瑾丝毫不惧她，一字一句地说，幽深眼神直视陆婉华，他向前几步，陆婉华跟着步步后退。

　　终于到退无可退的地步，陆婉华甩开他的手，浑身颤抖，眼角微微泛红，显然是气到极致，她沙哑着声音说道：“…你有后悔吗，选我来。”

　　陆怀瑾没说话，只是转过身去没看她。

　　陆婉华低下头去，这朵傲气的花终于在狂风暴雨中无声凋零了，“你还是和以前一样狠心…我自有我的方法，出了事情都是我的责任，你只管撇开。”到最后，她深深看了眼前这个男人一眼，目光中又恢复了以往的傲慢。

　　易芷见状隐入黑暗，匆忙躲了起来。

　　陆婉华推开门去，头高扬着就像她来时一样。

　　易芷没参透这两人的争论，只知道大概率是因她而生，其中几句话她百思不得其解，只是现下不是想原因的场合，她踌躇了一会儿，还是敲响了陆怀瑾的门。

　　“进。”陆怀瑾还没从之前的情绪中抽离出来，声音带着不同平时的冷意。

　　易芷瞧见他没察觉是自己，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怎么打招呼，干脆就先把食盒放在了桌上，盒里的银耳莲子羹下搁了一个小火炉，现下还是热的，易芷虽是庶女，平常却也少干粗活，那双细嫩的手笨拙地将衣袖窝了窝，她隔着衣服将热汤小心翼翼地取出。

　　“到底是什么事？”陆怀瑾见下人迟迟不说话，不耐烦地转过身来正要斥问。

　　易芷手里的碗正要放在桌面上，被他的声音一吓，银耳羹撒了大半到她身上，她被烫得厉害，撸起袖子来皮肤红了一片，嘴里却没发出一点声音。

　　陆怀瑾见是她，很是惊讶，眉目间的愁云还未散去，眼神却多了些关心，他没问她为何而来，只是拉过她的手，细细端详着：“还好隔着衣服，只是红了，敷点药膏就能好。”

　　他从桌上拿了冷茶，轻轻地浇在易芷的手上，被烫的灼热很快就被抚慰了，一阵阵的清凉。壶里的水逐渐倒光，陆怀瑾细心地帮她整理草草撸起的衣袖，目光专注，易芷能看见他不似中原人的纤长睫毛像蝶翅一样微微颤动，易芷盯着他的睫毛出神，差一点她的耳根又要不争气地红起来。

　　“娘子找我来有什么事吗。”陆怀瑾的语气又回复到平时的三分玩味，三分调侃，四分风流。

　　易芷回过神，想起自己是有正事要办，她用手指了指他的书桌，陆怀瑾自然知道她的意思，回答道：“大姐因为这件事很是生气，刚刚才和我大吵一架，娘子要是真想写什么东西，不妨以后就到我的书房来写，我白日几乎不在府中，大姐也不会进我的书房。”

　　易芷点点头，这倒是个折中的法子，她能在陆怀瑾书房中写代表写的东西是陆怀瑾认可的，陆婉华终归是女眷，总不能老是闯入陆怀瑾的书房吧。

　　“娘子还有其他事要摆脱我吗？”陆怀瑾眉眼间有些疲惫之意，只是眼睛里还强撑着笑意问她。

　　易芷摇摇头，事情解决，她也该走了，她装模作样地行个礼就打算跑路，没想到陆怀瑾忽然从背后抱住了他，那双手紧紧地将她禁锢在他的胸膛，灼热的吐息就在她的耳边：“娘子不留下来陪陪为夫吗，为夫为了你可是得罪了自己的亲姐。”

　　陆怀瑾确实是有些累了，嗓音里都少了些活力，喑哑暗沉，语气却又带着点委屈和讨好。

　　易芷从没有这样和男子亲密接触过，穿越前她从没谈过恋爱，被这样一抱，她精神上想要赶快挣脱，身体却滞后着一动不敢动，陆怀瑾见她没挣扎，试探性地将头望她颈间一放，呼吸间热气染红了她的耳朵，她感觉耳朵发痒，忍不住地别过头去，整张脸都红起来。

　　终于易芷受不了地挣扎起来，陆怀瑾却像早猜透了她，先一步放开了她。

　　“娘子，天色已晚，今夜就宿在此处吧，为夫去睡书房。”陆怀瑾温声道。

　　易芷还呆楞着，反应过来后故作镇定地点了点头。

　　陆怀瑾见状轻声笑了笑，笑里有些调侃。

　　易芷脸又红了红，这分明是在笑话她，想到他流连花丛中才习得一身的调情绝技，易芷又莫名地不爽起来。

　　“娘子好好休息，为夫就不打扰了。”陆怀瑾也确实困了，眼睛下的乌青比前几日又重了些。

　　易芷帮他开了门，示意他快点走。

　　“真狠心。”陆怀瑾小声说了句，便走入茫茫夜色里。

　　易芷等他走后脱了沾上污渍的外衣，只着内衣躺在了陆怀瑾的床上。这是自新婚那天第二次睡他的床，床面换成了墨绿色，典雅华贵的花纹。和陆怀瑾一点不配，她吐槽。

　　想着她一个黄花大闺女却总是睡在男子的床上，虽然这是她名义上的丈夫，但易芷也有些别扭。床上有一股淡淡的沉香味，是陆怀瑾的味道，干燥温暖，她闻着莫名安心，就这样沉沉谁去。

　　翌日，陆府厨房打杂的妇人小声说到：“听说了吗，陆三公子夫人的母亲是自缢身亡，死的时候特别惨，那会儿夫人还是个孩子，看见她母亲死后就变成了哑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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