镀金

　　敖老板提着两盒高档补品和好酒去了刘孟家。刘孟老爹的六十大寿办得低调，就一家子七八口人凑齐吃了顿热乎饭。
　　敖世一不懂怎么应付这种场面，只顾着签名和愣笑，跟在场那些人说不上什么话，他心里头不自在，好不容易挨到吃完饭，刘孟没喝酒，要开车送他回去。
　　敖世一坐久了硬木椅子，一起身，那股熟悉的、火辣辣的钝痛又从身下传来。他强作自然地走出别墅院子，可还没挪几步，他就觉得身体别扭，好像屁股|眼漏着风。他慢慢蹭到过道的树荫下，趁着月黑风高，四下无人，他才呲牙咧嘴地，用手背飞快地蹭了蹭疼处。
　　多年前，敖世一吊威亚摔出了骨折，那才真是疼的要死，现在这屁股又算什么？他牙关咬得死紧，嘴角因疼痛抽搐了一下，说实话，这小屁股还真他妈算回事儿，他妈的这身体和心灵的双重打击那能一样嘛！一想起自己是被那么个小王八犊子给弄成这样的，他就觉得浑身上下哪儿都不得劲。
　　刚开始刘孟没察觉异样，等他把车开出院子，闪着引擎灯，才看见敖世一曲着身子，一只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手撑着树干，姿势古怪。
　　刘孟赶忙下车过去，“怎么了？腰又疼了是吧？”
　　“……没。”敖世一含糊应道。他嫌丢人，没对任何人说过实情，更不好意思跟刘孟说。他都能想象，如果现在说了，等七老八十住进养老院，刘孟这老小子小嘴巴巴地，还得拿这事儿当段子下酒。关键是，到那时候他未必还能打得动这混蛋啊。
　　刘孟当他嘴硬，手攥成拳，用指节顶在他后腰上揉了揉，苦口婆心道：“你呀，老大不小了，干起事儿来一套一套的，就是不知道找个可心人儿，过几天舒坦日子。”
　　敖世一心情不美丽，听不得可心人这话，“刘小孟，你心这么宽咋不去看大坝去。我爹妈都没催，你他妈急什么！”
　　刘孟嗤笑，哼唧道：“你爹妈，一个再娶一个再嫁……好像谁他妈有空管你似的。”
　　敖世一心思早飘外太空去了，压根没听着这茬。借着昏黄的灯光，他眯起眼，看向远处一个瘦高颀长的身影，那轮廓，似乎跟那晚的王八羔子有几分相似。
　　他心头一紧，推了刘孟一把，往前逼近两步，从喉咙里压出一声低吼：“嘿！”
　　声音在静夜里有些刺耳。不远处，那道颀长的身影和他身旁的人，同时转头望了过来。
　　“你干嘛！”刘孟一惊。这两年敖世一越来越狂妄了，拿了个影帝，终于知道自己姓后面那俩字儿咋写了。
　　黑暗中，敖世一站着没动。那道身影也停住了。
　　下一秒，敖世一迈开长腿就要往那边冲。
　　刘孟顺着他视线望去，也看到了那个漂亮的身影。他一把将人拽住，“我的大明星！你想干什么？！”
　　“……像熟人。”敖世一随口扯谎。
　　刘孟表情严肃，眯眼打量他，“我警告你，这地方住的可不是你那些‘熟人’。”他话里有话。
　　敖世一咧开嘴，看着刘孟，粗声笑了，“你他妈想什么呢？”那笑容在刘孟洞悉的目光下迅速僵住了。他嘴角拉平，“我心里有数。”
　　“你有个屁数！”刘孟踹了他一脚，“你演多少年戏了？我看你演多少年戏了？你还想跟我打马虎眼儿？”
　　敖世一彻底笑不出来了，只想骂娘。他没心思瞎扯淡，一把甩开刘孟的手，目光急急地扫回刚才的位置。
　　左边。右边。树影幢幢。空空荡荡。
　　哪儿还有什么人。
　　夜色中，两人头也不回，一溜烟躲回院子，反手关上沉重的铁门。褚届扯开金成抓着他胳膊的手，惊叫道：“大哥！我要回家，我要找妈妈！你他妈拉我回来几个意思？”
　　金成没理他，神情紧绷，透过铁门的缝隙朝外望去，低声道：“这么晚了，敖世一怎么在这儿？”
　　“现在才八点！”褚届不得不服金成的心理素质，干了那缺大德的事儿，隔那么近不慌不乱，杵得比电线杆还直。
　　金成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冰凉的铁栏杆，“他在这里有房产？他旁边怎么还有个男人？”
　　“他旁边人多了去了。跟韭菜似的，割一茬长一茬。”褚届连连咋舌，“我他妈就不明白了，你招惹他干嘛？就你这小身板，够那活阎王练一回手的吗？”
　　金成转过头，黝黑的眼珠一动不动地盯着褚届。过了好几秒，他才松开抓着栏杆的手，声音沉了下去：“门在那边。你自己走吧。”
　　半个月一晃而过。
　　一大早，陈经理气急败坏地挂了电话，找人、找人、找人……这两个字这几天一直萦绕在他脑壳里，滚动循环播放。
　　北京城那么大，两千多万常住人口，他既不是警察也不是警犬，他能上哪儿捞这根捞针去！
　　最要命的是，大老板除了扔过来一张监控截图，屁的线索都没给。为什么找？找到了要干嘛？一概不知。这让他连个打听的方向都没有。
　　他烦躁地一脚踹翻面前的椅子。
　　那小子能是为什么得罪了大老板？小宇也就只挨了一巴掌。是偷了什么值钱的宝贝？可他听说敖老板一向大方……到底图什么？妈的，到底是谁家好小子闲得蛋疼，能干出得罪大老板的事儿啊！
　　到最后，他甚至有点怀疑，领导就是记恨那晚乔美的事儿，纯看他不爽，故意找茬儿来了。
　　敖世一坐在刘孟的车里，又进了金善言的宅子。跟上回一样，是金善言发的邀请，不同的是，这次吃的是中午饭。
　　他叼着烟，翘起二郎腿，吊儿郎当的。自从上个月，他拿了大影帝后，贴上来献媚讨好的人就没断过，好些八竿子打不着的都来嘘寒问暖来了。说不高兴是假的，敖影帝脸都快笑烂了。
　　可静下来的时候，他又觉得没劲。以前他没资历没后台，觉得别人看不上他是有眼无珠。现在名得了利有了，他又忍不住想，要是这帮人要是早点儿对他好，他现在是不是就没这么得意了？
　　他想了想，还是觉得不行，还是现在这样好。
　　这几天他被捧得飘飘然，差点把那天晚上的破事给忘了。可只要稍微一停，他就会想起火辣辣的疼和透骨的羞耻，那天他还傻了吧唧以为找了个能说话的，结果……
　　哎！操！
　　陈经理那边十来天了，一点动静都没有。估计是根本没上心。敖世一想到这儿就撮火。
　　车流慢了下来，有点堵。他透过后车窗，看着外面明晃晃的日头，心里那股燥劲儿又上来了。他现在是什么都不怕了，好话坏话都敢说，可身边绕来绕去，不是图他钱的，就是图一时痛快的。好不容易以为碰上个不一样的，还他妈是来要他难堪的。
　　“真行。”他低声骂了句，收回目光。
　　“又咋了？”刘孟看了眼后视镜，关切地问。
　　“哎！你说，这金善言三天两头请我过去吃饭，到底是想干啥？就他那点菜，塞牙缝儿老子都嫌少。”
　　刘孟摇摇头，斜打方向盘拐了个弯，“说不准，他想跟你一块儿搞投资？”
　　敖世一哼笑道：“你说他？谁知道他心里想的什么，以前对老子爱搭不理，现在就他最谄媚。要不是他家老爷子和金善悟都走了，你看老子搭不搭理他？”
　　刘孟闻言，叹了口气，“金善悟也是可怜，这好好的人，怎的就突然自杀了呢？”
　　金善悟是个天才导演，敖世一早年拍戏跟他合作过几次，两人相处的不错，七年前听到这个噩耗也是伤心了好一阵。
　　“哎，”敖世一抱着双臂，眉头紧锁，突然想到什么，“……他是不是还有个小孩来着？”
　　“小孩？”刘孟手一滑，方向盘差点没稳住，“不可能吧！他不是……”他皱了皱眉，看了眼敖世一，压低声音，“他不是GAY吗？当年跟家里出柜闹得鸡飞狗跳，老爷子差点和他断绝关系，一气之下把家产全划给金善言了，你忘了？”
　　“这我知道。”敖世一摆摆手，眼神有点飘，好像是回忆到了多年前，“我怎么记着……金善悟还在的时候，他拉着我去了个拍卖晚会，还抱了个小孩，说那是他儿子。把老子吓了一跳。”
　　“还有这事儿？！”刘孟瞬间坐直，音调都拔高了。他轻轻地踩了一下刹车，“不可能吧……圈里从来没这风声。他会不会是开玩笑？或者……帮朋友临时照看一下？”
　　敖世一粗声粗气地说：“我上哪知道去，他提了一嘴就走了。”他语气带着点罕见的懊恼，“操，早知道那是最后一面，我他妈就该多跟他说两句话的。”
　　敖世一和金善悟算是说得上话的朋友。他家里穷，从小在泥坑里打滚，挣的每一分钱都带着汗和血。他比不上金善悟含着金汤匙，一出生什么都有了，他更理解不了金善悟的“矫情”劲儿。
　　他点烟的手顿了顿，叹息地说：“妈的活着不好吗？有钱有闲，想干嘛干嘛。”
　　以前敖世一心里的疙瘩，大多是闹饥荒时候饿的。现在他不要太舒坦，他大手大脚地花钱，一方面是显摆，享受别人捧着他的快感。另一方面，他真希望世界上有病的人少点儿。他觉得老子多撒点钱，周围的人也就能少点毛病，别跟金善悟似的，天天这想不开、那想不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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