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的寄生虫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梧桐公寓百叶窗的缝隙，在浅灰色地毯上投下细长的光斑。苏晚蜷缩在客厅沙发上，身上盖着林雪留在公寓的薄毯。她几乎一夜未眠，每次走廊传来细微声响，都会惊坐起身，直到确认那只是楼里其他住户的动静。
　　林雪的公寓比诊疗室更有人气，却也保持着那种克制的整洁。书架上排列着心理学专著和文学小说，茶几上放着几本最新的学术期刊。整个空间透露着独居知识女性的理性与秩序，此刻却成了苏晚临时的避难所。
　　七点三十二分，钥匙转动门锁的声音让苏晚瞬间绷紧。
　　门开了，林雪拎着公文包和一袋早餐站在门口。她穿着浅米色西装套装，头发一丝不苟地束在脑后，表情是惯常的平静。看到沙发上的苏晚，她微微点头，反手锁上门。
　　“睡得好吗？”林雪放下东西，语气如常，仿佛苏晚只是一位提前到访的普通客人。
　　苏晚摇头，从沙发上坐起，毯子滑落肩头。一夜的惊恐和寒冷让她看起来更加憔悴。
　　林雪没有多问，从厨房取出两个杯子，倒了热水，将其中一杯推到苏晚面前。“先吃点东西，然后我们可以谈谈。”
　　早餐是简单的粥和包子，苏晚食不知味。林雪坐在对面单人沙发上，慢条斯理地吃着，不时看一眼手机。她的态度专业而克制，保持着恰当的距离感。
　　“那个地址……”苏晚终于开口，声音沙哑，“谢谢你。我以为你不会——”
　　“作为你的心理医生，在评估你面临可能的心理危机和人身安全威胁时，提供临时安全场所是专业伦理允许范围内的支持。”林雪打断她，语气平静得像在陈述诊疗原则，“但这只是临时措施。我们需要尽快明确你面临的确切情况，以及后续该如何处理。”
　　她从公文包中取出笔记本和笔，但想了想，又放了回去。“今天不算正式诊疗。你可以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以朋友的身份。但我要提醒你，如果我判断事态涉及犯罪或人身危险，我有责任建议你报警。”
　　苏晚握紧水杯，温热的触感让她稍微镇定。她开始讲述昨夜的一切：U盘、日志、照片、遗嘱附录。讲述时，她仔细观察林雪的反应。心理医生的表情几乎没有变化，只是偶尔微微蹙眉，或在关键处轻轻点头。
　　“我能看看那些材料吗？”听完叙述，林雪问。
　　苏晚犹豫片刻，从贴身口袋掏出U盘。林雪接过，走进书房，用一台不连网的旧笔记本电脑打开文件。她阅读的速度很快，目光在遗嘱附录的条款上停留最久。
　　“这些材料如果属实，确实表明周淑雯女士有重大嫌疑。”林雪合上电脑，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但苏晚，我需要你明白几点。第一，这些是电子证据，容易伪造。第二，你妹妹的日志是单方面陈述。第三，遗嘱附录的条款虽然可疑，但在法律上，如果程序合规，它依然是有效的。”
　　“可她害死了小雅！”苏晚的声音激动起来。
　　“我们没有证据证明这一点。”林雪的语气依然平静，“警方的结论是意外。除非有新的、确凿的证据，否则很难推翻。”
　　苏晚感到一阵无力。她知道林雪说得对，可那种被巨大阴谋笼罩却无从证明的感觉几乎让她窒息。
　　林雪看了眼手表：“我今天上午还有两个预约。你留在这里，不要出门，不要联系任何人。冰箱里有食物，书架上有些书可以看。最重要的是——”她直视苏晚的眼睛，“保持冷静，不要被恐惧支配思考。恐惧是操控者最好的武器。”
　　苏晚点头，喉咙发紧。她看着林雪拿起公文包和车钥匙，走到门口。
　　“林医生，”她忍不住开口，“谢谢你……给你添麻烦了。”
　　林雪在门口停下，转过身，目光平静地落在她脸上：“这是我的职业选择。你目前最需要的是安全和冷静。在我回来之前，保持现状是最好的选择。”她没有再多说，轻轻带上了门。
　　公寓里只剩下苏晚一个人。突如其来的寂静将她包裹，窗外的日常声响反而加剧了内心的不安。她按照林雪的叮嘱，将手机调成静音，塞到了沙发坐垫最深处。她试图看书，但字句根本无法进入大脑。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每一秒都像在拉紧她脑中的弦。
　　大约一小时后，一阵突兀的敲门声响起！不是林雪那种有节奏的轻叩，而是略显急促的连续敲击。
　　苏晚浑身僵住，心脏狂跳。她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后，屏住呼吸，从猫眼向外望去。是一个穿着某快递公司制服、戴着帽子和口罩的男人，手里抱着一个纸箱。
　　“你好，林女士在家吗？有她的快递，需要签收。”门外传来模糊的声音。
　　林雪刚走不久，快递就来了？这么巧？苏晚想起林雪的警告，死死咬住嘴唇，不敢发出任何声音。她退回客厅中央，紧紧盯着那扇门。几分钟后，门外脚步声远去，一切重归寂静。
　　是巧合，还是试探？周姨的人已经查到这里了？这个念头让她不寒而栗。她再次检查了门锁，甚至搬来一把椅子轻轻抵在门后。坐立不安中，她走到窗边，小心翼翼地撩开百叶窗的一角向下望去。
　　小区花园里，晨练的老人还没散去，几个保姆推着婴儿车在散步，一切看起来平静寻常。然而，一种强烈的被窥视感攫住了她。她无法分辨那些看似普通的面孔中，是否有双眼睛正暗中注视着这扇窗户。这种未知的恐惧，比直面威胁更令人窒息。
　　她坐回沙发，试图理清思绪。周姨为什么要引导她发现U盘？如果这一切是陷阱，目的是什么？难道只是为了逼她逃离，然后……然后名正言顺地给她扣上“精神不稳定”、“离家出走”的帽子？为后续的动作做铺垫？如果妹妹的“意外”并非意外，那周姨的手段确实狠辣且善于制造“合理”的表象。
　　中午，苏晚简单地热了点东西吃，食欲全无。下午两三点，是白天最难熬的时候。紧张和疲惫让她在沙发上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她被一种强烈的直觉惊醒！房间里静悄悄的，但她感觉不对劲。她猛地看向门口——那把抵着门的椅子，似乎被极轻微地移动过位置？还是她记错了？恐惧瞬间驱散了所有睡意。
　　她冲到窗边，再次窥视楼下。景象依旧，但一辆从未见过的灰色轿车停在了不远处树下，车窗贴了深色的膜。是不是之前就在那儿？她无法确定。这种对正常环境的疑神疑鬼，正是心理操控想要达到的效果——让你在自己的恐惧中崩溃。
　　她再也无法忍受这种被动等待的煎熬。她需要联系林雪，告诉她快递和可能的监视。她下意识地伸手到坐垫下摸索——手机不见了！
　　她心中一惊，疯狂翻找所有坐垫缝隙，都没有！最后，她在沙发旁的地毯边缘找到了手机。是睡着时不小心滑落的吗？她拿起手机，屏幕是黑的。她按了按电源键，没有反应。没电了？她记得昨晚还有超过一半的电量。
　　一种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爬升。她找到充电器，连接电源。几分钟后，手机屏幕亮起，显示开机动画。然后，她看到了屏幕左上角的信号图标边，一个极小的、她从未注意过的图标在闪烁——那是什么？定位服务在后台活跃的标识？
　　一个可怕的猜想在她脑中炸开：周姨是不是早就通过某种方式，在她的手机里安装了远程定位或□□？! 所以才能如此精准地掌握她的行踪？那个快递，楼下的灰色轿车，都不是巧合！她的位置，从她开机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暴露了！
　　必须马上告诉林雪！她解锁屏幕，正要拨打林雪的电话，公寓的固定座机突然刺耳地响了起来！铃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骇人。
　　苏晚盯着那部电话，心脏几乎跳出胸腔。知道这个座机号码的，只有林雪。她颤抖着接起电话。
　　“喂？”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然后传来周姨那熟悉、温柔，此刻却让她毛骨悚然的声音：
　　“晚晚，玩够了吗？该回家了。”
　　“啪嗒！”苏晚手一抖，电话听筒摔落在桌上。她惊恐地环顾四周，周姨知道她在这里！甚至知道她用座机接了电话！这个房间也不安全了！
　　她必须立刻离开！她抓起充电宝和手机，赤着脚就冲向门口。手刚碰到门把手，门外就传来钥匙插入锁孔转动的声音！
　　门从外面被打开了。
　　周姨站在门口，脸上依旧是那副无可挑剔的、带着担忧的温柔表情。她的身后，站着两个穿着普通夹克、面容平静但身材高大的男人。
　　“晚晚，你看看你，脸色这么差，鞋也不穿。”周姨的语气充满怜爱，一步跨进门内，自然地挽住苏晚僵硬的手臂，“别闹脾气了，跟周姨回家。林医生那边，我会去解释的，不能总麻烦人家。”
　　她的动作看似亲昵，力道却大得不容反抗。苏晚想尖叫，想挣扎，但巨大的恐惧和那两个陌生男人无声的注视，像冰水一样浇熄了她所有的力气。她被半扶半架着带出了公寓，甚至没来得及换鞋。
　　在下楼的电梯里，周姨温柔地替她理了理头发，用周围人能隐约听到的音量说：“没事了，没事了，只是压力太大，有点恍惚。回家好好休息就好了。” 那语气，完全是一个为任性晚辈操碎了心的长辈。
　　苏晚被塞进楼下那辆灰色轿车的后座。周姨坐在她身边，紧紧握着她的手，脸上带着笑，眼神却冰冷如刀。车子平稳地驶出小区，汇入车流。
　　与此同时，城市的另一端。林雪刚刚结束下午最后一位来访者的咨询，略显疲惫地走出诊所大楼。天色已近黄昏。她走向停车场，准备开车回家。
　　就在她拿出车钥匙，即将解锁的那一刻，两个穿着看似普通、像是物业或保安制服的男人一左一右地靠近了她。
　　“是林雪林医生吗？”其中一个男人客气地开口，同时看似无意地亮了一下口袋里的证件一角，速度很快，几乎看不清内容。
　　“我们是市精神卫生中心应急评估小组的，”另一个男人语气平和地接话，“我们接到紧急通知，您的一位来访者苏晚女士目前情绪极不稳定，有自伤风险，且声称与您在一起。我们需要您配合我们回去了解一下情况，这也是为了苏女士的安全负责。”
　　林雪的心猛地一沉。苏晚出事了。而且，对方用的是“官方”名义，理由冠冕堂皇，在停车场众目睽睽之下，她无法强硬拒绝。
　　“我需要看一下你们的正式证件和书面通知。”她保持冷静，试图拖延时间。
　　“证件当然有，车上给您看。情况紧急，请您先跟我们上车吧，别耽误了干预时机。”男人的手看似礼貌，实则隐含力道地虚扶了一下她的手臂，挡住了她的去路。
　　林雪瞬间明白，这不是商量，而是挟持。对方有备而来，并且巧妙地利用了规则和公共场合的心理压力。她深吸一口气，知道自己此刻反抗不仅无效，可能还会让情况更糟。
　　“我跟你们去。”她冷静地说，暗自将手机调成了静音模式。
　　她被“请”上了另一辆停在角落的黑色轿车。车子迅速驶离了停车场。在车内，她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心中一片冰冷。她低估了对手的势力、狠辣和……“合法性”外衣的运用。
　　苏晚被发现并带走，连她自己，也因为卷入过深而被精准控制。这场围绕记忆、遗产与人性的战争，刚刚开始，就已经图穷匕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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